“既是如此,那外面那些人……”
说着,孟良才不得不看了眼汪海。
毕竟那些重伤员是汪家下人,而汪海是南黎汪府在外代表汪家的主事人。
虽然他隐约也知道南黎汪府真正的主事人,大概不会是汪海这位汪家二爷。
玉拾顺着孟良才看向汪海,微挑了挑眉:
“指挥使大人说了,今夜幸得汪二爷如此盛情,不想今夜的风吹得不大好,又或者这水阁的风水与指挥使大人的生辰八字大概不合,所以这才在今夜接连地出事,先是水阁舞姬无端落水,再是汪家家仆重伤于贼人鞭下……汪二爷,指挥使大人托我向你说句话。”
说句话?
连城诧异地抬头。
什么时候托过,他怎么不知道?
难道是在他与冰未赶到望乔酒楼之前?
嗯,一定是这样的!
其实真是连城自作聪明想多了,实则没有。
罗恭根本就没有托玉拾给汪海带什么话。
但这只有罗恭与睁眼说瞎话的玉拾两人心知肚明,其他人,包括连城在内,谁都被玉拾突然说出这么一个信息来,而惊诧与惊吓得不轻。
惊诧诚如连城、孟军、孟良才三人,惊吓诚如汪海、外管事两人。
至于官兵与汪家小厮护院,则是各自眼观鼻,鼻观心地继续站着,任今晚的夜风怎么吹,他们也只是听命行事。
外管事慢慢放开扶住汪海的手。
汪海站稳了脚根,离了外管事的搀扶,他好似有点失了重心。
他明明在南黎府叱咤风云,即便南黎汪府的真正主事人不是他,而是他的母亲汪大夫人。
在外人面前,他从来都是底气十足,明明没有功名在身,气势却是比那些有功名的官员还要强。
诚如孟良才身为南黎府知府,平日里为了官途顺畅,还不是由着孟夫人三日两头往汪府跑,与汪家女眷攀交情。
倘若不是如此,今日白天里一个贴子递进孟府,孟夫人也不会那般快便套了马车出门,什么也没多想便如他与母亲的愿,进了汪府的大门,继而展开了那一连串对玉面千户所设下的诱惑与阻拦。
可这时面对玉拾含着浅浅的笑,如清风霁月般,就像接下来等待他的那句话是一名于他而言是莫大恩赐的话时,汪海却突然在心里击起了鼓。
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惹上锦衣卫,特别是惹上京中盛名的罗指挥使与玉面千户,将是他与母亲想把南黎汪府攀上最高峰的计划中,最大的一步错棋!
从罗恭与玉拾做为皇差到珠莎,他与母亲便该避!
即便抹不去从前的痕迹,至少在皇差彻查铜钱知县案的这一段时日里,他与母亲都得安安份份!
京中锦衣卫的威名,他不是没听过,这样形同缩头乌龟的念头,他不是没想过。
可他终归不敢去跟母亲说!
他怕,怕得来的不过是母亲二话不说狠狠的一个巴掌,然后再是一句指着他额头骂无用的怒骂。
而在这一刻,他与母亲已无退路。
不仅已然招惹了京中锦衣卫,连东厂也莫名奇妙沾上了!
一条是狼狗,一条是疯狗,南黎汪府被这两条在皇上跟前最红的狗盯上,还会有活路么?
那件能让汪家身处南黎府的这一支翻身的大事,还能成么?
京中那大人物要是看到他们南黎汪府败了,怕是连屁都不会认一个!
心中越想,汪海的双腿便越是发软,连声音都止不住地底气不足:
“不知……指挥使大人留了什么话?”
玉拾往汪海走近了三步,堪堪三步,离在汪海身前三尺外,她停下了。
却在这三步里,汪海浑身的冷汗又重新流了一番。
玉拾精致的脸带着笑,嘴角就那样淡淡地弯起,浅浅的一抹笑在月光的银辉下如花盛开:
“指挥使大人说了,汪二爷该庆幸南黎汪府有一位懂事的大少爷,还有一位乖巧的四小姐,妹妹知道该听哥哥的话,哥哥懂得辨明事非,大人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就四个字——放心,没事!”
放心?
没事?
这四个字看着字面意思确实简单,可真深究起来那就不简单了。
汪海听着这四个字,整个人都僵了。
外管事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双眼瞪个圆睁,犹如牛目。
孟军心智不简单,孟良才混在官场多年,一个聪慧过人,一个擅官场话术,玉拾转述罗恭的这番话,重点就在最后的四个字上。
父子俩也听明白了,这是罗恭打算放南黎汪府一马的意思。
也就是说,今夜水阁里发生的事情,皇差不追究了。
而不追究,就还得汪海自已感谢下生了一对让罗恭瞧得上眼的儿女!
孟良才理解有限,不禁在心里细细想起汪家大少爷汪中通与汪家四小姐汪淑惠平日里的人品来。
汪淑惠还好说,温良淑德,外传这话多半不假,不然也得不到皇差这般夸。
可汪中通,他就想不开了。
汪中能外传就是一个木讷老实,连话都难得开口说一句的汪家少爷,平日里在南黎府,几乎就一个透明的人,知道汪中通的人还不如知道汪家六少爷汪中庆。
因为汪中庆不仅外传好龙阳,也是汪家唯一未到及冠之年便先抬了两个姨娘入府的汪家少爷!
汪中庆年十四,比汪家五小姐汪淑平晚出生几日,一个为庶,一个为嫡,在府中吃穿用度极不相同,就是品性风传也是大异。
汪淑平虽未及笄,也未有出彩之处,好歹是深锁闺中的正常姑娘。
可这汪中庆年纪轻轻,不仅好色搞大了外面良家女子的肚子,最后让汪大夫人气极一声令下——纳!
就那么一声,今年年仅十四的汪中庆便未有正室妻子,先有了两位几乎同时抬进汪家侧门的姨娘,也就是令孟良才头疼过一段时间的梁林两家。
当时南黎汪府出这样的丑事,着实让南黎汪府成为南黎百性好一阵子的茶后笑柄。
后来是南黎汪府的力压,也是梁林两家仗着有钱,如散财般散了不少银子,才在一个月内力压下这一场无稽笑谈。
汪中庆是庶出,未有妻先有妾,只要是正经家的女子,谁都不会想将好好的闺女嫁给这样纨绔子弟。
何况汪中庆在见过孟军一面过后,曾明着垂涎过孟军一段时间,这好龙阳的品性无疑是汪中庆再有一年的及冠之后,在娶妻一事上更为艰难。
好人家看不上汪中应,不好的人家,南黎汪府大约瞧不上。
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南黎汪府的面子。
所以整个南黎府的人都在猜,那两位未婚先孕的姨娘,谁会生出一个庶长子来,汪中庆这一房,往后大概也就是由这一个庶子来承继了。
汪府里的其他女主子没什么大的反应,可汪中庆的生母曲姨娘却是差些气歪了嘴!
想远了……想远了……
孟良才意识到自已思绪飘太远,赶紧又拉回眼前来,抬眼过去,便见汪海仍惊魂未定的模样,转而对玉拾又说了一遍他刚才问的那个问题:
“拾哥儿,既然指挥使大人亲去抓拿贼人,那这且可先放下,毕竟以你说那贼人的身手,我府衙里的这些兵大概这会也追不上,可这东厢小院外面的那些受重伤的人……”
玉拾仍盯着冷汗淋漓又不知是惊还是骇的汪海,听到孟良才的话,她连眸都没转:
“那是汪二爷家的家仆,当然由着汪二爷收拾了……汪二爷,你说是不是?”(。)
第一百三十六章 惜玉()
汪二爷,你说是不是?
是!
汪海哪儿敢说不是?
汪海着令外管事带人配合着府衙官兵收拾起水阁后院,虽是汪家下人,但事已牵扯皇差安危,这些人怎么也得过下堂,让孟良才好生一顿查问。
至于查问什么……也简单。
比如说,有没有看到那名轻功极佳、挥鞭子鞭得浑然天成的贼人是谁?
即是不认得,那还记不记得那个可恨的模样?
看到了最好,不认得也可以绘画下来。
画好后,再把贼人画像往府衙外告示墙一贴,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孟良才带两队府衙官兵前来,又照样原路返回,只是回府衙的时候,多了为数颇多的重伤员,及汪海、外管事等人。
水阁夜宴,一夜便接连殒了九条性命,虽是舞姬,但也是人命。
除此,汪家下人又重伤人数多达二十多人。
倘若说今晚的水阁夜宴不蹊跷得让人生疑,那就是瞎子都得大笑三声,嘲讽一番。
孟良才不仅眼不瞎,心也不瞎。
除了重伤员需要查问,连汪海、外管事等汪家人也得一并带回了府衙,好生一番盘问。
最后汪海一人先行回了汪府,只外管事与小厮护院们,及重伤昏迷的汪家下人齐齐留在府衙。
一是因着这一晚的府衙太过热闹,许多事情,孟良才便是有四只手也忙不过来。
二是因着汪海毕竟是南黎汪府的二爷,更因汪大夫人在孟良才等人刚到府衙之际,孟良才前脚刚到,汪大夫人便亲自坐着软轿到府衙亲自求情,说汪海的问话可否明日一早再问,先让站都站不稳的汪海归府歇歇?
这个面子,孟良才得给。
且不说汪海摇摇欲坠的身躯到底是真还是假,就汪大夫人乃京中顾家姑奶奶,及汪海还是殷国公嫡亲的堂侄儿,孟良才就得不看佛面看僧面,应了汪大夫人的请求。
汪大夫人来时自已坐一软轿,空抬一空轿,回时空轿里便坐了汪海。
等汪大夫人一行人一出府衙,孟良才便让身边的长随赶紧往望乔酒楼去,到水阁后院去通禀玉拾一声。
听完孟良才长随的禀报后,同在场的孟军便让长随回孟良才身边去。
玉拾倒是一脸平静,什么话也没说。
这一夜,府衙灯火通明,衙内的大小官吏跟着孟良才这个知府忙得晕头转向,水阁里的东西两厢小院却平静得出奇。
除却这两厢小院有人住着,根本无人住着的厢房更是寂静得只闻呼呼的夜风。
酒楼掌柜自昏过去到醒过来,便从副掌柜那里得知水阁后院的事已然退了。
酒楼掌柜讶道:“退了?全退了?”
副掌柜半弯着腰,往半卧坐于榻上的酒楼掌柜附近了些说话:
“没尽退,孟知府与汪二爷退了,玉千户、连百户、孟少爷都还在东厢小院,汪四少爷、汪五少爷还在西厢小院!”
酒楼掌柜轻轻点了下头,乱成一团的脑子里怔了半晌,突然想起最关健的人物来,一个惊问:
“那罗指挥使……”
副掌柜也没忘记这位高权重的锦衣卫指挥使,就是他也不知道啊!
酒楼掌柜被吓得昏了过去,那会他便将之扶出了水阁,请大夫急诊,费老大力气才将东家很是看重的酒楼老掌柜给救醒过来。
先前也不是没想到得留个人在水阁后院探着情况,可那样的场面谁敢留?
便是面多识广的酒楼掌柜也不是一时受不住而昏过去了?
其中虽不无酒楼掌柜年纪大了,轻易受不得刺激的缘故,可也是那场面太过吓人血腥之故!
便是他年轻个十几岁,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可那会他的腿也是软的,就只差在酒楼掌柜昏过去之后,他也跟着昏过去。
看着副掌柜讷讷地说不出一句全的话来,自然也没个全的答案,酒楼掌柜也不难为副掌柜。
那样的大场面,他年近花甲之年,也不过统共见过这么一回!
那里面可是比他们南黎府知府还要有权有势,并且狠名在外的京中狼狗锦衣卫啊!
可这狠名在外的狼狗之首锦衣卫指挥使就这么在他们的水阁里出了事,且是见血图谋不轨的大事,谁都兜得住?
别说他兜不住,就是他的东家也万万兜不住!
喝过大夫开的压惊汤药之后,酒楼掌柜问一直候在旁的副掌柜:
“东家那边怎么说?”
副掌柜叹了声:“东家说,让咱什么也莫管,那都是大人物,就是把望乔酒楼与后面水阁夷为平地,咱也管不得,别说伸手,就是吱,都不能吱一声!”
酒楼掌柜点头:“东家这话说得对,是我老了,不中用了,临了临了反而没有东家看得明白,真是糊涂了……先前我就不该进水阁的……”
副掌柜没吭声。
他还没有跟酒楼掌柜说东家的另一个意思,那意思跟酒楼掌柜此刻自省说出来的最后一句话是一个意思。
那水阁从一开始,他们就不该跟着进!
那是倾家灭族的大事,不是他们这些小商户所能踏足的!
副掌柜的神色让酒楼掌柜尽看在眼里。
副掌柜的心善,又是他一手带起来的,他一退,这大掌柜必然是由副掌柜顶上,可副掌柜却从未有私心,只一心为他着想,全力以赴地帮他管好酒楼与水阁。
便是从东家那里听来什么不太好的话,副掌柜也怕让他大受打击,年老体弱的身躯受不住。
可到底火候不够,这样的心事即便副掌柜不说,也瞒不过他的双眼。
倘若没有识人看事的本事,他也做不到大掌柜这个极其体面的份上。
再想到汪海宴请皇差这一件大事上……
酒楼掌柜只一个连连叹气。
待再过些时候,他是该辞工归家好好过过逗逗孙子的清闲日子了。
见酒楼掌柜如此,副掌柜担心酒楼掌柜的身体,只能迭连声说着让宽心的话,末了酒楼掌柜摆手道:
“吩咐下去,让所有人好生侍候着,水阁东西厢小院的人不出来或传唤,谁也不准擅自入内,都只能守在水阁外候着,有什么需要不必来问我,只管先办好再说,事后再向你报备便成……交代好了,千万得小心侍候!”
副掌柜自是连连应下。
这些事他早吩咐下去了,可这会还得再亲自去嘱咐一声。
今晚是个多事之秋,可不能再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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