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拾不解:“这黑乎乎的牌子是放在信封里一起送过来的,他送这样的牌子给我,是什么意思?”
罗恭道:“大概是想着还你一个人情,倘若有需要的地方,你尽可拿着这个牌子去找‘壁虎’,他手下的壁虎应能替你解决掉一些麻烦。”
听罗恭这么一说,玉拾心里有点雀跃,可随即一想,又给难住了:
“书信上没有说明这黑牌子的用处,更没说明去哪儿找那个叫‘壁虎’的人,倘若我真的有麻烦,也不知道怎么找他。”
罗恭笃定道:“放心,壁虎总会来找你的。”
玉拾捏着吉详结的黑绳,左右晃了几晃黑牌子,觉得既然罗恭言之凿凿,听他应是没错的。
当下玉拾也未再多想,只将黑牌子重新放进袖兜里,这回不像刚看到时那般随意,而是再三确实不会掉出来之后,她方大步跟上罗恭的步伐。
再转了个弯进了一处小院,张更力便指着前面的大屋道:
“两位大人,这里便是仵作房了。”
第六十七章 尸检()
罗恭与玉拾跟着张更力一踏入仵作房,顿时迎面便是一股恶臭。
这股恶臭不是旁的,就是现任知县被害后陈列于仵作房里的尸体,因炎炎夏日而腐烂得极快的尸臭。
一个月前结之前,皇帝在早朝听到吏部尚书启奏,珠莎县刚到任不足两月的知县再次被害一事,龙颜大怒之余便想着该怎么解决这件极其恶劣的案件,凶手不仅是对珠莎知县的杀心甚强,更是赤'裸'裸对朝廷的藐视!
朱蓉与罗恭同同入宫当日,正是林昌这个现任珠莎知县被害的隔日。
也就是说,林昌的尸体已在珠莎县衙的仵作房里停放了一个月,再加上正逢六月炎夏,尸身的腐坏可谓一日千里。
珠莎县衙又不比公主府,更比不得楚京国都之地的繁荣,小小衙门里哪来的冰室可供冰冻林昌的尸身,于是呈现在罗恭与玉拾眼前的,就是一副恶臭、尸虫横生、尸水四流的尸体。
只几眼,罗恭与玉拾便失了再看的兴致。
实在是无法呼吸,也实在是这样的腐坏程度,已再难堪察当时被害尸体的状况,还不如直接听听珠莎县衙里的仵作说说尸检结果。
林昌的尸身会至今未有下葬,也是当初文书下来时,里面提到的一条,说是尸身先留着,等楚京里的两位上差到了,看一看尸身状况再行定守。
在林昌之前的两任被害知县,陈辉耀与方士均却是早已入土为安。
三人的尸检结果一模一样,毕竟出自一人之手,那凶手也未想有什么改变,作案手法是如此一辄的相同。
皆是一刀割的喉咙,深足一寸,几乎快将脖子给整个割断,在被割开放血的喉咙深处放有一枚铜钱,死亡时间皆是在夜深人静好梦酣睡之际的午夜时分。
罗恭问:“除此,身上再无旁的伤痕?”
珠莎县的仵作姓吴,衙门里的人都称之为老吴,三十多岁,相貌普通,身形偏矮偏胖,脸上总留着一撇八字的小胡须,在珠莎县衙当检尸的仵作已有十年余,检尸的手法极其老道,快又准,从未出错。
刚说完三任知县的尸检结果,便听自楚京里来的上差这么一问,吴仵作瞬间有点飘,脚底浮虚,有种快要站不住了的感觉。
也不怪吴仵作心里颤,实在是在这小小的珠莎县里要见上一个大官,那机率大概一辈子也没能有几个人见上几次,就拿他来说,他来这世上三十多年,也是第一回见到除了知县之外最大的官。
而且还是不来便不来,一来便一吓死个人的那种。
锦衣卫啊!
还是锦衣卫指挥使啊!
那可是正三品的大官啊!
素来被他奉为天的知县大人也才正七品啊!
这得跳多少级?
吴仵作在心里掰着手指,还没算出得跳几级,嘴里已然一个脱口而口,回罗恭的话:
“没有,就是凶手在割喉之前,曾掐过知县大人,还有,知县大人的十指明显被凶手清洗过。”
那大力掐出来的淤痕及指印,皆能在林昌的脖子、后颈处清晰地看到,十指也被清洗得一干二净,连半点痕迹都不留,自然也就没能验出点什么线索来。
回话后,吴仵作揪空瞅了眼张更力,见张更力微垂着脑袋端正地站在一旁,那神色却是不畏不惧,只是一副恭恭敬敬侍奉一旁的模样,心道这有品的官儿就是不一样,虽说主薄只是正九品的官,但那浑身的气势就是与常人不同!
再加之林昌被害之后,一直都是张更力一人在撑着整个珠莎县衙的运作,吴仵作心中对张更力的敬佩之情,越如同滔滔江水,一不可收拾。
那形容,简直就是满眼光的星星。
这一幕,罗恭与玉拾皆看在眼中。
玉拾暗忖着,这张更力在珠莎县衙里倒是深得人心,又想到她刚到珠莎县,不也对张更力心生了好感么,可见张更力的亲和力与拢络人心的能力皆十分强大。
罗恭问:“林昌可是在被掐死后,方被割喉放血?”
吴仵作赶紧敛去满眼的星星,忏愧地低下头去:
“这个……小人无法验出。”
罗恭又问:“那三任知县的尸体,可都是十指清洗过?”
吴仵作道:“是!皆是用水清洗得干干净净。”
罗恭再问:“那铜钱又是怎么回事?”
吴仵作道:“卡在喉咙里,满满是血。”
说着,吴仵作将一个木制小托盘端上,举到罗恭跟前。
托盘上放着三枚铜钱,铜钱上的血渍已干,皆不同程度地染红。
玉拾随意捏起一枚,细致地看了看,后道:
“很普通的铜钱,随便一抓就一大把,毫无线索价值。”
吴仵作点头道:“正如千户大人所言,这三枚铜钱除了是凶手留在凶案现场之物,也未留下旁的线索。”
再问不出什么旁的来,罗恭与玉拾回了正光堂。
出仵作房之前,罗恭让张更力去将林昌的尸身埋了,好好安葬。
罗恭与玉拾一到正光堂坐下,便有衙役奉上茶来。
玉拾坐下便道:“那掐痕无法说明凶手是将林昌先掐死,再割喉,还是只先掐晕,再割喉,但可以说明一点,当时林昌是有挣扎过的,甚至在双手去抓凶手的时候,十指可能沾到了什么,为此,凶手在行凶之后,特意清洗了林昌的十指。”
罗恭端起描绘着风吹青竹的茶盖碗,掀了茶盖,吹了下热气腾腾的茶水,抿了一口后,方道:
“三任知县皆是如此,可见三人在凶手身上沾上的东西极其重要,可能是直指凶手是谁的证据,所以凶手才会在凶杀现场,不顾随时会被现的危险清理了死者的十指。”
玉拾也端起茶盖碗轻掇一口,润了润喉道:
“死者挣扎,以当时被凶手掐着脖子的角度猜想,死者第一反应,自然是要推开致他们于死地的凶手,而他们当时双手所及之处,大概是在凶手的脸、肩膀、脖子,或凶手的衣领、胸前衣襟、凶手两侧衣袖,还有头。”
罗恭道:“张更力给的案件卷宗里,三起凶杀的现场,都没有现有被撕碎的衣屑。”
第六十八章 平平()
所以在死者与凶手的生死对抗中,死者并没能撕坏凶手的任何衣物,那么死者十指沾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罗恭一说,一下子便划去了玉拾话中衣物的这一项可能,而且即便十指沾到凶手衣物撕下来的衣屑,除非凶手的衣物特别到楚国独一份,否则也没到非得清洗干净不可的地步。
同理,头也是一样。
且凶手是动用了水清洗,可见十指沾到之物只能用水方能洗净,而衣屑与头显然非得用水清洗不可。
肩膀又穿有衣物,既然没有撕碎的衣屑,那么死者的手就根本碰触不到凶手被衣袍包裹着的肩膀。
除去肩膀,那么便只余下凶手的脸、脖子,这两样皆是人人'裸'露在外的。
玉拾疑惑:“也不知这凶手的脸与脖子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罗恭道:“不知道。”
应得真是干脆。
玉拾忍不住撇过脸去,很不雅地翻了半个白眼。
随后又听得罗恭道:“但这也不失为一个线索。”
玉拾把脸转回来,认真道:
“凶手特意洗去死者的十指,为的便是去掉死者留下关于凶手的任何信息,可反过来一想,凶手被死者所能触及的脸、脖子,这两处一定有什么特别之处,且还是那种被抓后,容易留下证据的那种。”
脖子很简单,没什么可深究的。
但脸就不同了。
脸有五官,眼睛、鼻子、嘴巴、眉毛、耳朵,还有下巴、脸颊、额头等等这么多地方。
用手抓脖子或脸,都很容易抓破皮肉,指甲继而沾上表皮或血丝,严重一点的还可能抓下更深更骇人的血口子来,指甲里沾上的便是少许的肉屑。
可这些都很平常,根本无法自那一丁点表皮或皮肉,便即刻能证实谁是凶手,最多也就依着抓痕找找嫌凶。
然人海茫茫,珠莎县不大,却也足有数万人。
在数万人中,找一个脸上或脖子上有抓痕的人,实在难找。
何况即便有抓痕,也不足以说明那便一定是死者抓的,有多种可能可以造成脸上或脖子上的抓痕。
总归一句话,这种平常的假设完全不可能,凶手洗净十指的用意应不是因着这平常的原因。
那么是什么原因呢?
罗恭道:“我们可以从脸上或脖子上有特殊情况的人入手,往这个方向查查,顺藤摸瓜,应该能查到一些线索。”
玉拾点头,刚还说冰未与连城怎么还未回来,便见两人连袂归来。
两人进正光堂,各向罗恭与玉拾行完礼,冰未便道:
“三任知县在任时期,皆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恶事没有,好事没有,实属平平。”
换句话说,就是毫无作为。
这倒是与罗恭、玉拾在陈辉耀、方士均、林昌三人任期期间所看到的绩效记录吻合,未有六正,亦无六邪,这也跟三人在任时间并不长,及本人不作为有关系。
陈辉耀是第一个死者,在任期不足半年;方士均是第二个死者,在任期不足三个月;林昌更短,不过到任刚满一个月,便步了前两任知县的后尘。
连城道:“珠莎县百姓对三任知县的了解并不深,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提起知县来,谁都是一副茫然的模样,只知道是珠莎县的父母官,不拍掌叫好,也未有埋怨不愤之色。”
陈辉耀在任期间最长,也办过大大小小的案子,但终归珠莎县不过是一个小城,也没什么大案。
其中有两件最大的案子。
一是,在珠莎县数得上号的两家商户生买卖纠纷,结果闹上公堂,请陈辉耀给说个公道,最后判了个共同经营,携手合作,可谓不偏不倚;二是,一家富商正室夫人现夫君在外养了外室,一怒之下,趁着夜色带着家奴直接冲到夫君藏娇的金屋里去,几棍下去,便将外室身上的胎给打落了,还险些闹出一尸两命来,后来陈辉耀没治谁的罪,只让那正室夫人允了她夫君抬外室过门为妾,又让她夫君勿再追究,毕竟养外室已是有错在先,先错后错,两两相抵,这事便也了了,最终也算判了个大团圆。
那会玉拾看着这两件算是最大案件的卷宗时,还嗤笑说,这陈辉耀倒是个老好人,也是个烂好人。
他怎么就没有想过,倘若两家商户无法真正合法,虽碍着父母官的面子不得不表面和谐,但暗底里肯定得斗得你死我活。
还有大团圆的案件,他让外室进门,就没想过那外室早怀恨在心,还有那外室夫人,既能带着家奴险些打死人,他就不怕外室抬进门为妾,已是形同羊入虎口,再死一次?
便是外室化悲愤为力量,那男子的家中必定得成为第二个战场。
至于那有敢养外室又保不住亲子的无用男子,日夜夹在正室夫人与新抬进门的妾中间,不堪其烦之际,早晚有一日,他必得再在外面养第二个如花似玉、乖巧懂事、安静温柔的外室。
这两件案子,表面看似断得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可深思下去,却是后患无穷。
当时玉拾一分析完,便见罗恭毫不在意地说了一句话——真有真才实学,应当也不至于被杀。
这话耐人寻味。
细思之下,倒也甚是有理。
方士均是在陈辉耀被害后到的任,刚到任的时候,据张更力所言,他可谓雄心壮志,意气风,誓要将谋杀了陈辉耀的凶手揖命归案,得到国法惩治。
可惜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那方士均在任的三个月里,因着前一任知县无端被杀,珠莎县的治安似乎在一夕之间更好了,整整两月余,连件小小的案子,他都没接到,整个衙门清静得连只蚊子飞过,都得招来众无聊衙役的奋起追杀。
虽有闲,也有志气,但事与愿违。
方士均查着陈辉耀被杀一案,将近三个月也没查出点关于凶手的指向来。
倒是在还剩几日便足了三个月任期的一个夜里,方士均步了前任知县陈辉耀的后尘,悄无声息地同样被割喉放血,再放上一枚有着什么象征意义的铜钱。
第六十九章 皮厚()
连出了两任知县被杀之后,珠莎县已形同虎狼之窝,更是知县墓冢。
何况是饱读诗书苦捱了十年春秋的学士,谁不是抱着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希望,谁愿意到珠莎县赴任送死?
林昌就在这个时候得罪了上峰,不幸落马,沦为新一任珠莎县知县。
虽也是骇极,但林昌无权无势,再是不愿也只能摸着微凉脖子赴任。
张更力说,林昌到任后,那是形同大家闺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足足在内衙知县宅里藏了一个月。
也是命里该有这个死劫。
就在林昌任期满了一个月的隔日,珠莎县甚有威望的前阁老寿辰,大宴四方来客,林昌赫然在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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