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沙脸上高高扬起的两边嘴角立马垮下,换上一脸严肃。
玉拾见状,隐隐约约已知道了赵沙接下来要义正言辞地说些什么话了。
赵沙果然是老调重弹,语重心长道:
“玉拾啊,赵家与玉家世代相交,我与你父亲更是自小玩到大的知已,虽非亲兄弟却更胜兄弟啊,若非当初你父亲为了救我而致残了一条右腿,现如今你父亲在锦衣卫中的前途可谓不可限量……”
就在玉拾行及冠礼前的两个月,玉将随着赵沙执行皇帝的一个密令,在那次秘密任务中,玉将为救赵沙,生生挨了两箭一刀,两箭所射未中要害,但那一刀却是一刀割断了玉将右腿韧带。
玉将身上的刀伤虽重,便后来也养好了,只有这右腿治好后还是落下了瘸腿的毛病。
也因着这个原因,玉将方会在仍能好好大干一番的壮年自锦衣卫衙门中退了出来,改由玉拾顶上。
赵、玉两家世代皆为锦衣卫世袭军户,都是父退子承,对于楚国每一个锦衣卫军户来说,这是一个无比光荣的荣耀,绝不能因着某种原因而失去。
后来玉枝的出生,再随之姚氏开始体弱多病,玉将渐渐庆幸起当初他与姚氏将玉拾当成男孩儿来养的决定。
当初玉将与姚氏夫妻二人会这般决定,实则也是无可奈何。
一是因着世代交好的赵家嫡长子已有两岁,玉家长辈自然盼着姚氏肚子里的第一胎能生个男孩儿承继玉家香火;二便是因着玉家是锦衣卫世代传承的军户。
玉将的父亲是锦衣卫,玉将的父亲退下后,便由玉将接力而上成了新一代锦衣卫,玉将退下后,自然得由玉将的嫡长子承袭。
玉将的父亲早在姚氏过门两年后好不容易怀上第一胎时便将话摊开,说道若是姚氏在这第一胎未能生下玉家的嫡长子,那么便要给玉将纳两户妾室进府,为便快些为玉家开枝散叶。
当时姚氏心中并未怪公爹,因着玉将担的是锦衣卫的职责,表面虽看着风光,但什么时候有个天灾**的,谁也说不准,所以当玉将的父亲那般与她明说之后,她含泪点头应下。
当日玉将归府听姚氏一说,当即便要寻他父亲说个明白,表明他是绝不会纳妾的,却让姚氏阻止了,说道莫急,兴许她肚子里的孩儿真是玉家的嫡长子,那般一来什么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可惜事与愿违,九个多月后姚氏生下玉拾,她含泪让玉拾去纳妾吧。
玉将自是不肯,又碍于姚氏先前已应了自已父亲许他纳妾的话,他便想出了把钗环当成男孩儿来养,待到姚氏第二胎生下玉府的嫡长子后,再与他父亲自白,界时已有了嫡长孙,料想他父亲也不会太过责怪夫妻二人。
姚氏也实在不愿玉将纳妾,思虑过后,便忧心肿肿地同意玉将的提议。
岂料这一养,玉拾便以男儿身养了十七年。
如今玉府老太爷已百年归老,姚氏也因病而逝,玉拾这男儿身份也成了玉府的顶梁柱,一切荣辱俱系于她一人身上。
然玉拾更明白这世上并没有不透风的墙,她能安稳地在锦衣卫中混了两年,还混得风生水起,其中除了锦衣卫最高统领罗恭的不时掩护,更离不了赵沙因着玉将两年前救他一命而致玉将腿残的愧疚,继而产生处处维护玉拾的缘由。
趁着现今还未露出破绽,更为了往后小日子过得随意滋润些,玉拾自进了锦衣卫一年便开始萌生辞官的念头,在过去一年里三番四次向赵沙请辞千户一职,可惜每回都是被赵沙毫无商量余地地打回。
这一回也不例外。
第六章 月破()
赵沙在说了一堆与玉将往日兄弟情、及玉府荣辱尽靠玉拾一人支撑的肺脏之言后,见玉拾已是被他叨叨得神游太虚,他便停下语重心长的劝言。
重重咳了两声令玉拾回了些许心神后,赵沙回归到他唤玉拾前来北司的目的,正色传达着罗恭下达的命令:
“指挥使大人让你请去协助此次附马爷被刺杀一案,别整日想些有的没的,赶紧去指挥司报到吧!”
玉拾默默无言地领命,在赵沙坐回案几后看公务,连眼尾都不想再瞧她一眼之下,她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北司,再走回北镇一所交待连城继续查杨柯与汪净密切来往一事。
连城道:“自昨日起,杨柯便再无到北镇一所来上差了,大人,以卑职看,杨柯大有可能知道事情败露,闻风逃了!”
玉拾道:“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何况就算他真逃掉了,我也有法子再将他抓回来或挖出来!”
连城不明所以道:“挖出来?”
玉拾瞧了眼有时过于不知变通而显得呆头呆脑的连城,解释道:
“倘若杨柯还活着,那自然是抓回来,倘若他已死,那我们找回的必将是他的尸体。”
连城明白过来了,原来玉拾所说的“挖”是指挖尸体,不过他又想到了另一点,笑着道:
“若是我们的对头连给杨柯埋尸都懒得挖个坑,界时我们是连挖都不必了!”
玉拾笑道:“这会你的脑子倒是转得颇快!我听指挥使大人说,前晚幸亏你及时找到了我,否则我此刻会不会站在这里还得两说,谢谢你啊,连城!”
玉拾诚挚地表达谢意。
连城敛起脸上的笑意,认真道:
“大人这话折煞卑职了,这本就是卑职份内之事,何况前晚会看到大人发出的紫星信号弹,也实在是凑巧,此乃大人自有神仙庇佑,卑职不过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
前晚连城与多名锦衣卫出来喝小酒,喝到一半便下起了雨,且越下越大,那会连城还与当晚随侧的林校尉调笑说,不知用不用在酒馆里过夜。
此过不久,夜渐渐深沉,雨势却半点未有收敛的意思,众人便提议还是速速归家算了,最多回家后痛快地洗一个热水澡便是。
这个提议全员通过。
就当连城与林校尉等六人打算冒雨归家之际,楚京郊外突起的一枚信号弹照亮了整个天空,那是一枚紫色的星形信号弹。
但凡是锦衣卫,皆知这紫星信号弹代表着什么,那是在所属锦衣卫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方会放上空的信号弹。
而那些紧急情况当中,性命受到威胁便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种。
因着放出信号弹后会打草惊蛇,所以通常锦衣卫都不会轻易放出信号弹,皆是在性命攸关之时方会将信号弹放上天空,让同伴看到知晓方向方位,更是向同伴求救!
听着连城大概讲述了前晚他会赶到京郊荒地救了玉拾一命的经过之后,玉拾未再多言,只是再次交待连城要尽快查到杨柯的下落,及杨柯手中可能握有的紧要之物。
至于到底是什么,玉拾也说不清楚,只让连城要多加注意。
连城应下后,欢快地对玉拾说道:
“大人,南北镇抚司有十个卫所,但指挥使大人便频频只让大人过去协助调查诸多案件,此次附马爷被刺杀一案,指挥使大人亦是如此,这说明指挥使大人很是看重大人!”
玉拾对此不表任何言论。
到指挥司见到罗恭的时候,已是早上巳时初刻。
罗恭没有任何询问,似乎对于玉拾会来得这么晚未有一丝责怪,也未有一丝好奇,让玉拾在他办差的案几下左排圈椅首座坐下后,便直接说道关于附马爷被刺杀一案的案情。
楚国皇帝后宫虽有三千,自皇帝登位后的二十多年期间,能成功怀上龙种且平安生下龙子龙女的妃嫔却是少之又少。
皇帝朱元现今仅有三子一女,这对身为一国之主的他来说,龙嗣的稀少是他此生之憾,于是年过不惑的朱元在每年总要办上一次大型的选秀,为他充实扩大后宫。
除了浩英公主朱蓉是皇后所生之外,余下三个皇子皆非正宫所出。
大皇子朱萧是难产早逝的棋妃所出,一出生便被皇后认做嫡子,抱到坤宁宫以嫡长皇子的规格教养长大,及冠那年方被皇帝封为太子。
二皇子朱荨与三皇子朱荣皆为皇贵妃所出,同样深受皇帝宠爱,毕竟皇帝膝下也就这么四个子女。
朱蓉现今二十一岁,早在她未嫁前的十四岁那年,皇帝便让工部开始规划建造朱蓉出嫁之用的公主府。
公主府历经一年,终将在朱蓉十五岁及笄时建成,随之皇帝为朱蓉招选附马,同时在这一年,朱蓉下嫁户部尚书嫡次子钟清池。
六年间,钟清池与朱蓉育有一儿一女,夫妻二人恩爱有加,又儿女双全,本该是如神仙眷侣般白头偕老,却是忽然祸从天降。
听着罗恭说到这里,玉拾道:
“什么祸从天降,这根本就是**!”
罗恭问:“你有头绪了?”
玉拾摇头道:“没有,但查查不就有了?”
罗恭浅笑道:“你倒是有信心。”
玉拾笑而不语。
她当然有信心,倘若没有这一股信心,她又如何能在两年内升到千户这个官职,再有罗恭与赵沙保驾护航,倘若她是块烂泥,那也绝然扶不上墙。
罗恭道:“皇上御令,我们必须在一个月内破获此案,一定得将杀害附马爷的刺客抓到,更要将策划这一起刺杀的主谋揪出来!”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说,说短却也不短。
倘若附马爷被刺杀一案没有牵涉太多,那查起来还算不难,时间自然也就够了。
但若是其中牵扯太广的话,那一个月的时间,罗恭与玉拾在这一刻即时开始,也无疑是连半息时间都不得浪费。
罗恭没有带上他的亲兵,玉拾也没有带上平日里时刻跟在她左右的连城,两人迅速出了锦衣卫衙门,骑着马前往公主府。
第七章 悲恨()
公主府坐落在远离楚京权力机构之外,两人到时,一下马便有公主府里的下人上前来牵马,自后门进公主府,将其牵到后院马厩里喂食。
自公主府大门前下吊着的两个大白灯笼,到公主府内到处都是白布、白幡,眼里白茫茫的一片让玉拾感受到了一股压抑悲愤的氛围。
两人先去灵堂祭拜了附马爷钟清池,便由着朱蓉领着两人到了公主府的前院正厅。
朱蓉与钟清池的一儿一女,长子五岁,幼女四岁,皆是粉雕玉琢的娃娃,朱蓉吩咐他们各自的乳娘带着他们回后院,便开始问罗恭与玉拾前来公主府,除了祭拜钟清池外,还有什么事情。
罗恭便将皇帝的御令重说了一遍,朱蓉听后点头道:
“即是父皇钦定罗指挥使来亲查此案,那本公主也就放心了!在这一个月内,只要你们能抓到那刺杀清池的刺客及揪出其幕后主使者,便是三更半夜,只要是需要本公主配合的,本公主也绝无二话,一定配合你们查案!”
朱蓉神色坚定,哭得红肿的双眼含着恨意,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两人皆能理解朱蓉正当风华便丧夫的悲痛,更能理解她欲将杀害钟清池的刺客及幕后主使大卸八块的恨意。
罗恭道:“那便请公主殿下将昨夜里附马爷被刺杀的经过细说一遍。”
朱蓉点头,开始慢慢回忆徐徐而道。
昨夜里,钟清池与往常一般,陪朱蓉用完晚膳并在园子里微微散过步之后,朱蓉回院歇息,他则一头钻进了书房。
朱蓉贵为楚国唯一的浩英公主,又是正宫皇后娘娘唯一嫡出的龙女,其受皇帝、皇后的宠爱程度自然是楚国第一人,而钟清池作为朱蓉的附马,自然也从户部尚书的公子爷上升到浩英公主的附马爷,其身份更是贵不可言。
钟清池也自此不能往仕途发展,所幸他志不在官场,与朱蓉的日子倒也是大富大贵,滋润和美。
钟清池虽志不在官场,但自小受其父户部尚书钟演的影响,对银两极其感兴趣,对帐本也是自小打得一手好算盘,在未迎娶朱蓉之前便在楚京里置了一些私业。
于是每每陪着公主夫人在园子里散完步之后,钟清池便会钻进书房去算算私业的帐目。
朱蓉也往常般到了辰时三刻便歇下,直到被寝屋外的叫喊声惊醒,她方慌张起身跑到钟清池的书房,见到钟清池躺在书房书案前,已气绝多时。
在钟清池送朱蓉回院到寝屋里歇息,到朱蓉发现钟清池被刺杀身亡的期间一切正常,并未有什么异常的动静。
朱蓉举起手中的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珠,恨恨斥声道:
“也不知清池在外到底得罪了什么人,竟糟到这样狠心的刺杀!那刺客也是狗胆包天,竟连一国附马爷也敢行刺!当真是反了天了!”
确实是反了天了。
倘若不是反了天,那幕后主使刺客来行刺钟清池的主使者想必也绝然想不出这种刺杀一国附马爷的事情来。
再唤来昨夜里第一个发现钟清池被杀的下人为罗恭与玉拾领路,朱蓉便面容憔悴地回到了后院,不再陪着两人到处转。
这个下人叫钟小李,是钟清池自钟家带进公主府的贴身小厮,钟清池无论在钟家还是在公主府的事情,他皆知道个一清二楚。
钟小李带着罗恭与玉拾到了钟清池的书房,玉拾未进书房所在小院之前,往隔壁的大院子望了望,问钟小李:
“那大院可是住着公主殿下?”
钟小李应道:“是的,那里正是公主殿下与我家二少爷居住的‘凌秋院’!”
向来喊钟清池“二少爷”喊习惯了,住进公主府后,钟小李也一直没有改口,钟清池与朱蓉也对他十分宽容,未曾硬要他改口喊“附马爷”。
一想到凌秋院再也见不到钟清池的踪影,钟小李眼眶又红了。
钟清池的书房之所以设在凌秋院隔壁小院,而非在凌秋院里面,听钟小李说,这是钟清池的意思,说是书房设在隔壁清静小院,更能令他专注,聚精会神地算好帐目。
朱蓉对钟清池的话向来是赞同多过于反对,于是隔壁名为“倚秋院”的小院便成了钟清池专有的地方。
进了倚秋院,院内确实不大,只有一间正屋与左右两间侧屋,屋前的小院子也不大,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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