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刚吃过午膳,可李土娃坐着说话没半晌,肚子里又犯了饿,他起身道:
“我去给你们烧点热水喝喝,你们且坐会!”
说完,李土娃十分窘迫地转身迈过门槛,往院里那个简易的炉灶走了过来。
罗恭坐在屋里桌旁,那个角度刚好能看到院里李土娃先在一个小炉子里起火,再取了井水倒进铁壶,再放在炉子上去烧的身影。
连城身体往罗恭这边歪了歪,也能看到了一点,再往里屋望了一眼。
里屋与外屋有个门,但没有门板,只一块黑褐色的布帘垂下挡着,里屋的咳嗽声自他与罗恭两人进屋坐下,就没停歇过。
连城再看了一眼守在炉子旁扇风的李土娃,很是同情地道:
“看来他父亲的病是真的很严重,听这声音怕是病入膏肓了!”
罗恭道:“这李土娃是个孝子,倘若非是如此,他也不会收留我们过夜……他有点怕我,待会你问问他,为什么这打铁村不肯收留外人借宿。”
连城点头,这个问题他也很想知道答案。
李土娃烧完水回来,提着铁壶放在一边,便去取了两个青绿色的瓷杯洗干净,又取了一个碗,先给罗恭与连城各倒一杯端进屋里,自已出屋子再去将那一碗热水捧在手里回来。
罗恭与连城都没有动桌上瓷杯里的热水,那杯子里还冒着白气,刚烧开的,很烫嘴。
可李土娃却像感觉不到烫似的,整碗的热水递到嘴边,哈着气硬是喝掉碗里水的三分之一。
本来天气就热,这会他是更热了,额头上的汗子直顺着脖子流入他的粗布短衫里。
罗恭没说话,他知道李土娃这是饿着了,用水填饥。
连城也看得有点着急,说了两三次让李土娃慢点喝或待会放凉了再喝。
李土娃没应声,直喝够了才抬头冲连城笑:
“没事!不烫嘴!要不是父亲总说不好生喝井水,怕我凉了肚子,我根本就不用烧水喝,直接提上井水来就喝了!”
连城听着不觉望向院外的那口水井,想起罗恭的吩咐,他便出声将两人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李土娃听后沉默着,好久没吭声。
被连城连问了几声,问得有些急了,他干脆起身出了屋里,到院子里蹲着去,手里拨弄着不知是野菜还是野草的东西。
罗恭起身跟了出去,连城愣了愣也赶紧走出里屋。
站到李土娃身前去,罗恭再看了看李土娃手里拾掇来拾掇去的一小把绿油油的东西,问:
“这是你与你父亲的晚膳?”
李土娃乍听罗恭的声音,觉得真是好听之余,只惊得蓦地站起了身,手里还紧紧攥着被罗恭问及的东西:
“嗯……这是野菜,叫什么我也不知道,给父亲看过,父亲说能吃,我就时常到山上去摘来吃,没什么味道,但能填饱肚子,它救了我与我父亲几回命了。”
连城听得心酸:“你家里没有庄稼么?”
要是有田地种,这些年又没什么大的天灾,按理说只要有田种,不至于落到差些被饿死的地步。
连城的意思,李土娃明白,他有点急也有点恨地说:
“以前有的,后来被收了,说是不许再在山脚下种庄稼,好几亩地换了一两银子,可那一两银子还不够我父亲几回买药的……”
“谁收的地?为什么?”罗恭问。
“是村长,至于为什么,村长没说,那会被我求着哭着急眼了,村长婶婶才拉着我到角落里去,悄声跟我说,那是城里富贵人家来收地的,那一两银子便是他们买地的钱。”李土娃回想着村长婶婶当时这样跟他说,他哭着不想卖地,可村长婶婶陪着他哭,还说他傻的情景。
“强买?”连城有点动气了,他看向罗恭:“爷,这是强买!完全不顾老百姓的死活!”
罗恭轻嗯了声,又问李土娃:
“你可知道买你家田地的人是谁?除了你家,还有谁家的田地被这样的方式强买了去?”
李土娃道:“除了我家,村子里还有十来户的田地都是在山脚下,都被一两或二两的银子给买走了,田契是村长亲自到我们各户家里收走的,我们都不知道强买我们田地的富贵人家是城里的哪一户,问村长,村长也说不清楚。”(。)
第一百五十六章 无名()
打铁村的人虽穷,可好在田地都是祖祖辈辈传留下来的自家田地,田契都是握在村民自已手里,不必轮为佃户,便能自已种出足够的粮食。 趣.んb.
可那些被强行买了田地的农家便再无法自给自足,只是情况要比李土娃家好多了。
毕竟家里劳动力足够的话,还是可以勉强温饱度日的。
然李土娃家不一样,因着要父亲病卧在床,他没法子远离打铁村到城里去帮工,只能在村子里帮着同村或邻村打些散工短工,就像汪家田庄那样的。
三日已是极限,还是李土娃拜托了邻居大叔,也是邻居大叔一家可怜李土娃这个没了娘又差不多快没了爹的小伙子,方答应帮着照看李土娃父亲三日,可再久就不行了。
从汪家田庄帮工过一次出来,李土娃便没再去了。
罗恭问:“为什么不去了?”
经过闲聊,或许是多了一点熟稔,李土娃已不再很怕罗恭,听到罗恭的问题,他想了想还是回答了:
“不是我不想去,而是他们不要我……”
汪家田庄的曲庄头让人传话说,太瘦弱没什么力气的人都不要再招进汪家田庄帮工,李土娃便是其中一个被淘汰的人。
去过一回的丰厚工钱给父亲拿过两回药,及买了点猪肉回来,让他与父亲两人的肠子多点油水,李土娃便将工钱给花费完了。
其中最贵的还是他父亲的药,可药是不能停的。
一停下来,他父亲便会像今日这样连半会儿也不停地咳嗽。
罗恭问,能不能带他与连城到李土娃口中的山脚下去?
李土娃有点犹豫,明显是在担心家里的父亲。
最后李土娃没带罗恭两人去,只给指了方向。
顺着方向,两人一路走一路问,很顺利来到李土娃口中的山脚下。
山脚下一片荒芜,原本绿油油的田地已被荒废,野草疯狂生长,几乎能盖过成年人的膝盖。
望了一会儿,罗恭没有上山,山头也没有名字,村里人都叫它无名山,指着无名山让连城认清楚,回头好给李信书说说,让李信书带人好好来这座无名山查一查。
尔后他自已回到李土娃家,连城则回到城里去将调查无名山的事与那强买打铁村村民田地的事,按着他的吩咐,都让李信书查个清楚。
连城没有跟着罗恭回来,李土娃只问了句,知道连城是回了城里后,便没再问了。
快到晚膳时分的时候,连城回来了,还带回来丰盛的熟食。
除了熟食之外,连城还特意去买了一袋米、好几斤腌制好的肉食、鲜的蔬菜瓜果,一大堆食物放到屋里桌面,桌上放不下了,他只好放在桌脚下。
李土娃看得膛目结舌,瞪着连城,又瞪着一大堆的食物好半晌僵站着,没能出一丝声音。
罗恭看着却露出一抹会心的笑。
玉拾身边带出来的人大都跟她一样,善良正直,不爱管闲事,最终却又能做出令人暖心的意外之举来。
连城拍了拍李土娃的肩膀:“别傻站着,那些熟食,晚上咱四人吃,那些腌肉放久也没事,蔬菜瓜果得趁鲜吃,有了这袋米以后,你和你父亲就不用只吃那些野菜充饥了……”
直到用完晚膳,李土娃捧着饭菜喂完里屋的父亲回到外屋,他方渐渐回过神来。
连城买来的食物已被放到外屋角落一个老旧的矮柜上,放不下的米袋就靠在矮柜边上,李土娃蹲身在矮柜前,手摸向米袋。
实实的一整袋米,还有腌肉的香味,蔬菜瓜果的鲜,让他无法抑制地手颤了起来。
这都是真的!
他跟父亲终于可以吃上好长一段时间的饱饭了!
连城本想上前说上两三句话,却被罗恭阻止了。
好半晌,李土娃从才突如其来的收获喜悦中回过神来,他走回桌边想坐下,可见两张凳子被罗恭与连城坐着,他又走了几步到屋门槛蹲坐下:
“你们想借宿,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罗恭没有回答:“能告诉我,为什么打铁村的村民不肯让外来人留宿么?”
李土娃再一次沉默下来,只这一回他没有沉默多久,便开了口:
“因为在你们之前,汪家田庄便来了人,给了很多的银子……不仅是我们村里,还有毛豆村、林家村都是一样的。”
又是以财封口,连城看着罗恭道:
“他们的度倒是挺快的!”
罗恭没有理会连城的话,只是再问了李土娃一句:
“你没有收银子?”
李土娃道:“有,我收了,父亲说一定要收的,不然他们会起疑心,可父亲让我放了起来,一直都没有花上半点。”
说着,李土娃进了里屋,出来时手上捧着一个布包,里面足有十两的银子。
他说,村子里的每一户都有。
天亮的时候,罗恭如约带着连城一早就离开了李土娃家。
连城把借宿费一百两给李土娃的时候,他怎么都不肯收,说连城买给他与父亲的那些食物已然足够,不能再收了。
推拒到最后,连城没能拗过李土娃一旦认定便犟得跟九头牛似的脾气。
倒是罗恭跟李土娃说了一句话,他愣愣地看了罗恭好半会儿,又跑进里屋跟他父亲说了一通。
再出来时,他便俐索地收下了与连城推拒半晌的十两银子。
回城里的路上,连城问罗恭到底跟李土娃说了什么话。
罗恭说,也没什么,就一个意思——收下,以后时机成熟了,再把汪家田庄给的那个银子给还回去。
连城点点头,又想起另一个问题:
“大人,你说我们这样到过李土娃家,要是被汪家知道,他们不会灭口吧?”
罗恭道:“放心吧,来的人是我,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在这个地步,何况这会是非常时期,他们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那无疑是不打自招,汪海没那么笨,他身边的外管事也不笨,汪大夫人更不容许这样蠢极的事情生。”
连城听着,总算将心安回原位。
刚回城踏进金玉客栈,冰未便迎了上来:
“大人!”
李信书也在,跟着上前见礼:
“大人!”
没有在大堂,罗恭示意都到楼上去说话。
到了楼上平台临楼下巷子的那边坐下,店小二很快上了早膳。
罗恭与连城都还未用,冰未与李信书则是都用过了。
四人坐下,两人坐着回禀所查事情进展,两人用着早膳。
两厢说下来,冰未那边的情况跟罗恭暗访到的情况差不多,都是汪家用钱财使的封口,也都不让人借宿,甚至排外情况要比罗恭这边两人遇到的情况严重得多。
冰未说:“那些村民只差拿扫帚赶我出村了!”
李信书则说了无名山的情况。
那座山头一直是一片茂林,山上野猪、毒蛇、狼啊都有,也有一些像兔子一类较温驯没攻击力的小动物,这一类则是邻近村庄村民偶尔猎得的收入与牙祭。
村庄里都会有几个猎户,长年到无名山去狩猎,除了自家打打牙祭,多得是拿到城里去卖,以换来银子维持生计。
李信书没有不是没有带着几个锦衣卫上山,但什么也没现。
后来一听有猎户经常上山打猎,他便找了一个村子里的猎户来问。
当然也不是像罗恭与连城及冰未那样温和讲理的方式,而是直接将人抓到僻静处逼问。
李信书说到这里,见罗恭边喝着稀粥边抬眼瞧了他一眼,他赶紧保证道:
“大人放心!绝对没有暴露锦衣卫的身份,也没伤人……最多就是受了皮肉之苦,不然他们都咬着牙不肯松口!”
这一点,在深入最底层接触村民并沟通失败的连城与冰未深有体会。
冰未还能自持,没什么表情。
连城则是边咬着酥酥脆脆的烧饼,边点头点得满嘴的芝麻往桌面掉。
罗恭微微点头,示意李信书继续说。
那猎户被李信书又是威逼又是恐吓之下,很快便全招了。
毕竟比起锦衣卫往常严刑逼供的那些刺头,在小村庄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猎户简直不堪一击。
猎户说,他们得有好几个月没上山去狩猎了,不知道现今的无名山变成什么模样。
要说从前的模样,猎户想了好久也没能说出个异常来。
在猎户看来,无名山就是一座能让他维持生计的山,哪里会有什么异常?
突然间少了好几头野猪算不算?
又突然间好像少了狼群算不算?
还有弱小的兔子山鸡也剧烈减少了算不算?
“等等……”罗恭截断李信书最后一个算不算,放下已喝完粥的碗,问:“猎户说在他们不再上山狩猎之前的近月里,山上林子里突然少了许多凶猛与丝毫无攻击力的大小动物?”
李信书点头,然后迟疑:
“大人觉得这其中有问题?”
要是真有问题,那怎么办?
他没细问啊!
就在李信书忐忑地提着心之际,好在罗恭没想再追问什么,只让他继续往下说,这让他大大松了口气。
猎户是以打猎为生,倘若不再上山打猎,那无疑是自断生计。
李信书便问了问。
猎户说,不是他们这些猎户不想再上山打猎,而是有人放了话,不许他们再上那座山头!
连城抹了抹嘴角的油渍:“为什么?是谁放的话?”
这两个问题也是罗恭与冰未想问的,连同连城三双眼睛同看着李信书。
李信书倍感压力,主要是他还没彻底查出来:
“为什么放话不让猎户再上无名山,猎户不知道,我暂时也查不出原因……至于谁放的话,目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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