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絮出来了,她开放帝都城门,她亲手递送降书顺表,她担负起亡国之后所有的责任。于是族人们惊喜地发现他们只要仇恨辰絮,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生活了。亡国之事如同隔世,每当有人提起,大家无非是一起骂骂那个卖国求荣的镇国颐敏公主而已。
面对族人的这种态度,辰絮只是微微笑了笑。族人们对于自己的怨恨,她真的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弱者总要寻求一个能够心安理得生活的理由,这无可厚非。而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弱者。
“二哥。”走到易迦裕的牢房边,辰絮轻声叫着。
易迦裕睁开眼,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辰絮。现在外面已经风声鹤唳,辰絮为什么还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来了?”易迦裕起身走到栅栏边,借着牢房里微弱的灯光才发现辰絮的脸色异乎寻常的苍白。“辰絮,你的气色怎么这么差?”
辰絮笑道:“我没事。为了保住你们,总要用些手段。二哥,我今天来见你,是因为我要走了。”
“走?去哪?”问话的是易佳初。
辰絮看了他一眼,还是答道:“回易国,镇压起义。”
“为什么是你?”易佳初不服,一万个不服。他觉得历国皇帝一定是头昏了,要镇压起义怎么能派个女子去?如果需要姓易迦的,这里谁都比辰絮有资格啊!
辰絮的目光扫了过来,冷冽如刀。“三哥,你有什么不服的?难道派你去?”
“为什么不能派我?”易迦裕脱口问道。
“三弟!你别乱说。”易迦裕却明白皇帝的意图。易国国内的起义如今还打着复兴易国,解救易迦皇族的旗号,这个时候易迦男子是绝对不可能被放回国的。那么要镇压起义,又需要一个有威望的人,显然没有比辰絮更合适的了。而且有整个易迦皇族在手,皇上也不怕辰絮使出什么花招。
“辰絮,你有何打算?”易迦裕问。
“我此番回国,必将重整旗鼓,收拾河山。二哥,此一别,若能再见,必将是在天颍城。”辰絮目光灼灼,说出来的话掷地有声。
易迦裕的心情却未必多好。辰絮话的意思他明白。若能再见,就是复国成功之日。否则,他估计会是第一个被杀的易迦皇族。可是,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呢?
“辰絮,我和族人会等着你的好消息。”除了支持,易迦裕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
五天前,易国国内的形势越来越乱,连续几个历国派去的大臣被暗杀,这让历国皇帝彻底坐不住了。思来想去,他终于同意了景含幽的建议,决定放辰絮回国。奈何辰絮伤势未愈,就算她想立即启程也是有心无力。如此又过了五天,辰絮一方面安排泠音和琳琅收拾东西准备回国,一方面写了一封信给慧婕妤,嘱咐了一些事情。毕竟她在后宫里经营了半年多,不想一走就前功尽弃。
今日她终于能自己行走而不会撕裂伤口了,便立刻来了刑部大牢。这些都是她的族人,在她走之前,不过来见一面是无论如何都说不通的。
出了大牢,辰絮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天上的白云,这一片历国的天空,终于不用再看了。
“郡主,咱们要回宫吗?”泠音问。
辰絮道:“去城外飞云骑大营吧。”
飞云骑大营。
这几日景含幽的心情格外不好,所以将士们都离她远远的。
“公主,是您自己去和皇上建议的,如今人要走了,您又自己在这生闷气,您这……到底是要怎么样啊?”目前只有尘心敢在她面前说几句话了。
“辰絮她是条龙啊。我好不容易将她困住,这会儿又要将她放了,尘心,你说我的心情怎么能好?”景含幽是真心舍不得。但是既然已经答应了赌这一局,自己就不能反悔了。
“决定是您自己下的,以后别后悔才好。”尘心也不理会自己主子这自找烦恼的劲儿了,掀开帐篷的帘子就出去了。
“我也希望不要后悔。”景含幽无奈,低着头继续处理公务。
过了一会儿,门帘再度被掀开,有人走了进来。景含幽以为是尘心,并没有抬头。直到她闻到了那股子似有若无的蕴结草的香气。
“你怎么来了?”景含幽一把将辰絮拉进怀里。
“哎!疼!”辰絮蹙着眉。她的伤口才刚刚结痂不会再流血,这么大的动作还是会扯着伤口的。
“让我看看伤口。”景含幽被吓了一跳。不由分说就开始解辰絮的衣裳。
“你是不是故意的?”辰絮依旧皱着眉,伸手阻拦却被景含幽的手带到了一边。
景含幽几下解开了辰絮的衣裳,看到白皙肌肤上那层层缠着的绷带。好在绷带依旧雪白,并没有血渗出来。“伤口有没有裂开?”
辰絮的手此时抚上了景含幽的脸颊,成功让景含幽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定定地看着她。
“我要走了。”辰絮说出这句话后,感觉到景含幽的手抱得自己更紧了。她笑了笑,“你知道我回国是做什么去的。如果你的私心被皇上发现了,你虽然贵为嫡出公主,也难逃叛国之罪。”
“这是我的事,我会处理。既然答应和你赌这一局,输赢成败,我都会承担。”景含幽这时倒是平静。这点担当她还是有的。
辰絮不再说话。这一场赌局已经开始,她们两人都赌上了自己的所有。
有些颤抖的手描绘着景含幽的眉眼,辰絮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缠绵的吻,如同情丝,紧紧地勒住了景含幽的心。
景含幽从辰絮的动作中也感受到她的不舍。这一点就足以让她感动了。也罢,为了这一点,就算是放辰絮龙归大海,她也值了。
第79章 出关()
三日之后,辰絮接受了皇上的圣旨,奉命回到易国镇压国内的起义。景含幽亲率飞云骑将她送到历国边境。
已经是初夏,天空中的太阳释放出威力,大地被烤得有些炙热。
同陵关。正是位于易历两国的边境上,只要出了关,就是易国的范围了。
城门前,景含幽和辰絮对面而立,互相凝望着,却都不说话。良久,辰絮笑道:“我总是要走的。”
“辰絮,这是我最后一次放你离开。”景含幽笃定地说。
“我知道。所以我会格外珍惜这次机会,不会给自己留下遗憾。”辰絮说罢,再不犹豫,转身向着城外走去。此一刻她的心中也有不舍,此去艰险不亚于在历国,能否活着再次相见都是未知。
走出城门,踏上易国的土地。她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却是难以平静。千里江山,我终究会重新夺回来的。
易国目前还在历国的控制之下,此刻也早有历国派驻的官员准备了马车再次迎候。
“郡主,微臣奉命迎候多时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者站在路口,手中递出自己上司的书信和官凭,证明自己的身份和目的。
辰絮接过来看了,点头道:“老先生如何称呼?”
“微臣洪州长史魏怀德。呃……本来刺史张大人应该亲自来迎接郡主的,可是就在三天前,一群暴民在路上行刺了张大人。大人目前还在府中养伤,所以特命微臣前来,还望郡主见谅。”魏怀德低着头解释着。
“这边境地区也有暴民作乱?”辰絮奇怪道。
“有,而且非常厉害。要不是同陵关几次派出守军协助镇压,我们还真是吃不消呢。”魏怀德一说起这个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停都停不住。
辰絮也不打断,只是认真听着。她虽然在易国留下了诸多安排,但是毕竟离开半年多,这里的情况瞬息万变,她需要得到更多的消息。
魏怀德说了半天,刚要斥责这些易国百姓不服教化,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面前这位郡主的身份。这位郡主不就是易国人吗?还是易国的皇族,嫡出的公主。所以到嘴边的话就硬生生地截住了。
“魏大人怎么不说了?”辰絮还真不介意对方恶言相向。各为其主的事,没什么好在意的。
“呃……是微臣失言了。郡主,此处天热,您快点上车,咱们回府衙再说。”魏怀德说着让出了身后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辰絮带着泠音和琳琅上了马车。魏怀德一声令下,一群人启程奔着洪州府衙而去。
同陵关上的景含幽看着马车消失在视野之中,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一名黑衣男子。“我的意思你都听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定不负公主所托。”说完,黑影一闪,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回去吧。”景含幽叹了一口气,带着飞云骑启程回了帝都。
洪州刺史府。
辰絮的到来让刺史府着实热闹了一番。洪州刺史张乾生早就吩咐人打扫了最好的一个院子给这位顺恩郡主居住。一应摆设都换了新的,又选了五个聪明伶俐、眉眼通透的丫鬟侍候着,生怕得罪了这位身份比较特殊的郡主。
辰絮进入府中,张乾生在小厮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出来迎候。辰絮看他面色苍白,忙道:“张大人有伤在身,不必在意这些虚礼,快快回房休息去吧。”
张乾生自然不肯,一行人来到正厅,张乾生坚持陪着辰絮用了午饭,又吩咐自己的夫人赵氏好好安顿辰絮,这才一瘸一拐地回后院了。
赵氏生得年轻貌美,看到辰絮也不由得暗暗吃惊。这位郡主的脸色也不比自家老爷好上多少,看着倒是更加招人疼的。
其实自从回到易国,辰絮身上那股子妩媚就尽数消失了。这是她在历国皇宫里生存的手段,回到易国,她需要的是杀伐果断,再也不需要以色侍人了。
安顿好一切,打发走了赵氏,辰絮倒真的觉得有些乏了。她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一路行来,马车颠簸,也着实辛苦。
“郡主,看您的脸色比昨天又差了很多,赶快休息一下吧。”泠音跟外面的丫鬟要了热水,拧了帕子帮辰絮擦脸。
“琳琅,取笔墨来。”
琳琅取来文房四宝,辰絮写了一封信交给琳琅。“府衙出门往东走,过三条街道有一个李记胭脂铺,你将这封信交给一个叫做李彩衣的女子。”
琳琅何等聪明,闻言立刻明白辰絮这是要联络人手了,当下将信揣进怀里,出门去了。
泠音帮着辰絮脱了衣衫,解开她的绷带为她又换了一次药。“郡主,您为什么这么着急啊?等您的伤好了再有所行动不是更好吗?”
“我这点伤不碍事。早一日复国,我也早一日功成身退。这个大任压在我肩上,我也会累的你知道吗?”辰絮配合着泠音的动作重新穿了一件轻薄的衣衫。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琳琅回来了。“郡主,奴婢已经将信交给李彩衣了。”
“辛苦你了。和泠音下去休息吧,我这里不用侍候了,有事再叫你们。”辰絮这会儿也想睡上一觉。她的伤虽然渐渐好了,但是伤了元气,这会儿身子弱得很。
泠音和琳琅出去了,留下辰絮一个人昏昏欲睡。脑子里满是易国未亡时自己的布置。那时候自己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都变成了真。
到了晚上,张乾生照例又大摆筵席,辰絮却以身体乏累为由没有出席。泠音让厨房熬了点红枣百合粥,端过来让辰絮喝了。
待到月上中天,院子里突然传来了轻微的一声响。“来了。”辰絮眉梢一挑,示意泠音去开门。
门外,一个全身黑衣的女子走了进来,灯光将她姣好的容颜照得一清二楚。待女子看清了床上的辰絮,身子震了一下,几步走过来跪倒在地,“属下彩衣参见公主千岁!”
“起来吧。”辰絮道。“彩衣,我召你过来,是想知道目前易国的情况如何?”
彩衣起身,坐在泠音搬过来的椅子上。“公主,自亡国这半年多时间里,我们易国人在历国官员的统治下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历国官员不断压榨我们,税负比之从前翻了接近十倍。今年春天西边大旱,三个月滴雨未下,庄稼根本种不下去,可是那些贪官还要继续收青苗税。百姓家的口粮都被搜刮走了,百姓们实在过不下去,这才起来反抗的。”
易国一向以仁义治国,国家重文轻武,崇尚文士风流。对百姓也是轻徭薄赋,所以易国的赋税是三十税一。历国却刚好相反,崇尚武力,鼓励军功。这才会以强国姿态凌驾于周边各国之上。为了保持对于其他国家的威慑,历国就要随时保持一支数量庞大的常备军。这样所需要的军费开支就会使历国的财政不堪重负。历国举兵灭掉易国,固然有景含幽的意思在里面,却也是历国皇帝为了开拓疆土,增加赋税的一个必要之举。
历国国内的赋税一向是二十税三。而易国被历国统治之后,为了弥补两国交战对于历国国力的削弱,历国对易国百姓采取了十税三的政策,这一下令还算富足的易国人叫苦不迭。
“除此之外,历国那些官员还经常随意栽赃,只要得罪了他们,就会被判个谋反的罪名直接处斩。原本都是一些安分守己的百姓得罪了他们后被迫做了流民。”彩衣说到这的时候气愤地涨红了脸。
辰絮点头。“洪州目前的情况怎么样?谁伤了张刺史?”
“洪州因为在边境上,其实算是情况比较好的地方了。行刺刺史的是二十里外的一群山贼。之前有一批税银要运到历国去,从他们山下过,被他们给劫了。刺史得知消息后命司马带着一队官兵就去平贼。结果山贼得到消息全都撤走了,还趁着洪州空虚把刺史给伤了。现在洪州的百姓都称这群山贼是大英雄呢。”彩衣是奉了辰絮的命令蛰伏在洪州暗中打探消息的,所以对于这件事了解得比较详细。
“倒也有些头脑。可知那首领是谁?”琳琅这时候端了一碗药进来,辰絮皱着眉将药喝了。彩衣看见,忙问:“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受了点伤,已经快好了。”辰絮摆摆手,示意她继续说。
“属下多方打探,隐约听说山贼的头领原来是个当兵的,亡国之后才上山落草的。”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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