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不会引起白光的变化,从而使得它更快地消耗殆尽。
谁知,那白光似乎感知到了她的意图,竟是瞬间向内膨胀,未及王眉反应过来,便感到一股温热从手心处传来,随后进入她的四肢百骸,使得她常年冰冷的手脚都暖和了起来,甚至连她喉间的咳嗽此刻都被这温热平息。
而更为神奇的是,这温热似乎能传递一种安抚的情绪,奇异地平息了她内心的不安惶恐。就在她心神放松之时,脑中忽然一轻,隐隐有一个女声在说什么,忽远忽近,如同那白光的明灭般忽而清晰,忽而模糊。而这感觉,王眉似曾相识……
“当啷……”一声,温暖的感觉退去,王眉睁开双眼,车厢内躺着十数支弩箭——不知何时,那箭雨已停。
紧接着,一阵马蹄急踏,纷乱繁杂,一阵阵的欢呼传来。她面前的白光却也再次消失不见。独留王眉保持着手臂上举的姿势傻傻发呆——那柯亭笛声也在这一刻停止了。
“十七郎!贼人已退!”
车外护卫首领,亦是王家旁支十五郎,王真的声音惊醒了王眉。她迅速地撩开车帘,望向远处的山隘,恍惚中似乎白影一闪,张了张口,半晌才发出一声轻咳,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到呼吸平稳后,才对王真道:“查验伤亡。”
“诺!”车厢外,王真应声,声音恭谨,眼中却闪过一丝不屑。
这十七郎虽是嫡支,却也不过是过继之子,还从小体弱,如非祭祀,几乎从不踏出二门。被女子闺房内养大的男儿,能有几分作为?!就算其聪慧之名远播,还不是要自己等人一路随行保护?就这么一点点敌人,就惊慌成这样,撩开车帘,亲自查看,难道自己还会骗他不成?!
若不是谘郎君与他会在晋阳本家碰见,谁耐烦护送这么个小家子气的病秧子?他宁愿留在建康,跟随谘郎君与贼人斡旋,说不定他还能一举定乾坤,从而建功立业!
王眉不知她简单的一句话,竟引得车外王真满腹牢骚。她此刻正将那片冰凉从袖子的暗袋中取出,拿在手中仔细摩挲观看。
她袖中的是一块白玉族佩,也是证明她王家嫡子身份的元牌。
魏晋以来,儒道释越见鼎盛,世族子弟争先以谈玄论道为雅事,不少方士更是以道术玄术为名,在世间创立自己的教派。身为曾与马共天下的王氏,自然站在时代潮流的尖端。
当时王氏家族中便供奉着不少道长僧侣,族内子弟更是争先服用逍遥散,玉金丹等丹药。供奉中一位姓张的道长破例收了两个王氏子弟为徒,其中一位老祖更是为王氏寻到一片极地玉田。据说,这片玉田所产美玉有驱邪避祸之功效。甚至极有可能产生仙家所用之物。
王家嫡系子女在出生之时,依照八字的方位,于家族玉田内采下的一块美玉,而后其生父亲手仔细琢磨而成,称为元牌,取其一元复始,永无穷尽之意。
一方面是希望能够有人继承老祖宗的道统,另一方面,以玉牌为寄,传父子相继,福泽延绵之意。到了他们这一代,所谓道统早就不存,元牌更多的意义是父子亲情的延续。
与所有人知道的不同,她的这块元牌却不是出生时候父亲从玉田内采来的。
外人只知她生身之时祥瑞漫天,实不知,所有的天象在结束的那一刻通通化作了她左肩上的一片七星印记以及右肩一截枯枝图纹。
她五岁大病一场后,右肩的枯枝便不见了踪影,而七星印记是王家每五代人才会出现一次的传承之印。当年为家族选定玉田的老祖曾有言,七星上肩者,配族佩。所谓族佩,是当初那位老祖亲手采集的九块玉牌。
至于为何是九块,族人也曾问过老祖,老祖曾答言:“九为极,九印还无兴盛者,宿命矣。”
九块玉牌传承到现在,也还只剩下两块,而在祖父那一代,不知为何,竟有一块忽然碎裂。至此,家中仅剩一块族佩。
她出生后,父亲按祖训将最后一块族佩请出宗庙,自己再加琢磨。而后又送往正一教,请清华道长开光祈福。只盼能够给她带来好运。
这玉牌整体成白色,于边角带着红与黄的玉丝,父亲巧手将其雕成五福祥云,正当中竟是玄之又玄地雕了一幅阴阳八卦图,而阴阳鱼的正中,便是一个“眉”字。
王氏以书法传家,这个“眉”字笔法精致,遒劲自然,颇得祖先神韵。随着她指尖摸索,渐渐地,那“眉”字的一笔一划都和她记忆中的一个个场景重合,在她心上鲜活起来。
她第一次诵读《诗经》,是坐在父亲的膝上,一抬头,便可见父亲喜悦的眼,偏在她得意大笑时,父亲嘴角微沉,令她不可自傲;她第一次抚琴,母亲侧坐在旁,双手交叠膝上,矜持微笑,却毫不掩饰的夸赞她天赋卓然;她每每生病,长兄都会带回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给她,哄她喝药……
父亲,母亲,大兄……也不知,还有没有再见之日。阿眉不知,还能否按照你们的希望,好好活下去,等待重聚之日……
王眉的手指渐渐停在“眉”字最后一笔的顿笔上,摩挲着这笔触,父亲专注雕刻的模样就在眼前渐渐清晰起来,而相对地,王眉却感觉眼前渐渐模糊起来。
一滴泪水滴落在玉牌之上,只见一道温润白光晃过,王眉感觉手心一暖,低头望去,竟见玉牌上的阴阳鱼此时仿似活了一般转动起来。王眉心下一惊,手一抖,本能地就将玉牌抛出。那玉牌却并没有如她所想,掉落在地,反而莹莹发出更柔润的白光,竟凭空悬在了王眉的身前。
第5章 真有鬼神?!()
王眉睁大双眼,想要惊呼出声,却发现自己不仅无法发出声音,更连手指都无法动上一动。这令她不禁慌了神,难道,这玉牌上有什么邪法不成?
传闻那些邪魔外道有很多方法,将自己的魂魄转移到他人身上,她还偶有听闻,一些鬼魅魍魉甚至喜欢活食人之血肉精华,而后再幻化成本人模样,去欺骗被害之人的亲眷属下……
随着一个个听说过的故事被想起,王眉不禁脸色越发发白,一双凤眼也越加圆睁。
玉牌上的阴阳鱼却不管她此时如何惊恐,依旧自顾自地活动起来,且不知何时开始,竟越转越快,最后在玉牌正中几乎形成了一道黑白相间地漩涡。
而随着漩涡的形成,族佩发出的光芒愈发夺目,数息之间,王眉的眼睛便被光芒刺得生疼,她想要闭眼躲避,却仿佛惊动了那白光,那光芒一个恍惚,似是识得王眉一般,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她袭来。
眉心一热,王眉再睁眼便发现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而她的身体依旧僵直。不过很快,她便没有功夫去注意自己的身体了。
她眼前白茫茫的光仿似活了一般,在她身周扭动变换。几个眨眼,王眉便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苍茫混沌当中。
王眉心神一阵恍惚,眼前这片苍茫混沌,带给她一股熟悉的亲切感,仿佛她原本便是在这里出生长成,灰茫茫的天地于她而言,仿若上好的温泉水,涤润着她身上每一寸肌肤,连呼吸进体内的气息都让她感觉到亲切,仿佛只要待在这片混沌中,她便可以感受到温暖安全。
是的!是安全,强烈的亲切感和安全感此时充斥着王眉所有的思想感触,好似只要在这片天地,便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她……
全身沉浸在一片暖洋洋中,王眉却绞尽脑汁地在记忆中寻找这份熟悉的安全感,终于,当她将记忆翻到最初的时候,她想起来了!那是在她五岁前!
她五岁前,就总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苍茫混沌中,深思恍惚,甚至总是听闻一女声在耳边低喃,但是其字句又含混不清。使得她经常在现实与梦境中游移,分不清自己是活着,还是只是混沌中的一缕幽思。
唯有读书弹琴时候,她方觉脑中一片清明,方有鲜活之感。是以她极其喜爱书画琴棋,只因那时,方能感觉自己活着。
而此时,那同样的女声打破了宁静。那女声清冽,如同在她耳边,又似远在混沌无穷尽处。那女声喃喃,无悲无喜:“天地伊始,鸿蒙初闻,缘起世间……”
明明每一个字都是王眉所习,她却无法明了其中意思,她的思维像是陷入了泥沼,连清晰思考都无法做到。只是感觉这女声熟悉,不止是幼时所闻,王眉竭尽全力回想,终于抓中脑中一现的明光——是了!这女声也是她刚刚抚上白色光罩时所闻!
似是感觉到她的意识,她面前的世界突然转变,一声惊雷,那混沌竟被一分为二。而王眉的视线却缓缓下降,最终仿佛沉入了地下。
仿佛在黑暗中度过了很久,王眉的眼前再次出现光亮。她不适应地眯了眯眼,却见到广阔的蓝天,那女声再次响起,这次却带了几分欣喜的情绪:“地沃生梅,吾之心血以浇灌,可定神州万年……”
似是被那女声中的欣喜所感染,王眉不觉中便露出一丝微笑。而后,她脚下一凉,再抬头,竟见泼天的大水滚滚而来,她只觉手脚冰凉,浑身的力气都只用在脚下,连站立都颇为困难……
就在她感觉自己无法再坚持的时候,她周边的场景再次转换,只是这次,她再见的天却是深沉紫色。她只听那女声再次响起,却带了不同之前的威严:“代吾守劫,天地色变,洪荒难免,汝需谨慎……”
王眉浑身一颤,仿佛回到了她五岁时生病的时候,那年大病自己恍惚做了一梦,梦中自己仿佛鸟儿一般,飘飘荡荡于天地之间,见到无边田野,无尽大山,累极而栖,饿极食竹,正游得兴起,忽然耳边一声大喝,自己体内忽然充实,身体下落,再睁眼,便是阿母含泪的眼。
这次,王眉睁眼,看见的却是狼藉遍布的车厢。而她的那块玉牌,却孤零零地躺在被她的血染红的白锦上。
王眉试探地眨了眨眼,就觉眼前一黑一明,车厢重新出现在她视线中,她又试探地抬了抬手,果然就见自己放在膝上的大袖动了一动。她可以动了!王眉嘴角上翘,露出今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只是她的视线甫一接触到白锦上的玉牌,脸上的笑容就僵了起来。伸展着的手臂也不知是该落下,还是要将那白玉捡起。
今日之前,她对所谓仙道佛家所说是嗤之以鼻的。
即使父母长兄皆言,她能够存活至今,是因五岁上一道长施展仙术所救,从小读遍各家学说的王眉却是不信的——若真有仙人,这世间又怎会混乱至此?若真有普渡之佛祖,世人又怎会经历颠沛流离之苦?
但她今日所经历的种种,却推翻了她之前所想。
难道,这世间,真的有神仙不成?
不容她多想,车门处一阵轻敲,打断了她的遐想。
“十七郎,伤亡已检,可否启程?”王真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王眉眨了眨眼,经历刚刚的心路起伏,这车队平安的消息让她一时分不清现实虚幻,反而愣在了当场。
下意识地,她便捡起了手边的玉牌,摩挲起来。
“十七郎?”许久不见她答应,王真略略提高了声音。
王眉这才回神,稳了稳思绪,略一思索后,没有回答驭者,反而问道:“可有伤者?可有俘虏?”
“我方死十伤五,无俘。”王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悲痛,内心里更多的却是不值——为自己死去的同袍不值。
“留三人将死者就地掩埋,伤者可入车随行,即刻启程。告知众人,吾等需昼夜赶路,遇城方安!”
在场诸护从闻后一愣,却不敢怠慢,连忙再次驱车赶路,王真留下三个护卫后,也赶忙骑马追赶而去。
同行的其他几家郎君不知所以,只听来传讯的王家仆从说要见王家马车竟是马不停蹄地飞奔离开。听闻自家仆人传话,有人不屑,有人不解。唯有标记萧家族徽的马车却随着王家马车一同飞奔起来。
这一下,众人才反应过来,已经下车的郎君匆匆奔向自家马车,而刚刚听从命令打算原地扎营的众人,更是手忙脚乱起来。
自然,有部分世家郎君并不买王眉的帐,只听其中一眼角上挑,高鼻薄唇的郎君不屑笑道:“竖子胆破矣,不足与谋!过继之子,况久病丧志,枉称世家!”
听他所言,有些还在忙乱收拾的众人却是慢了手下的动作,更有其他几家郎君疑惑看来,其中一人问道:“郑三郎何意?”
那薄唇郎君,正是荥阳郑家的三郎郑墨,见众人看来,才缓缓道:“非墨自大,吾等护从皆为族内精英,刚刚一战,贼人死伤无数才得以败退,何以短时间内卷土重来?况吾等经此一战,亦是疲惫不堪,下一城镇在何方,尚且难测,若如王氏所言,路上再遇追兵,又该如何?不若休息片刻,以逸待劳。”
洋洋洒洒言毕,他竟施施然迈步走向一边的空地,令仆人起火煮食起来。众郎君闻他所言,亦有不少停下匆匆身形,思索起来。有几家郎君已经重新命仆人起火扎营,清点伤亡。正在这时,却见另外一家马车轮动之声,随声望去,那家车上标志正是范阳卢氏。
而随着车轮辘辘,那卢氏马车片刻便消失在众人视线,车内一郎君身着蔚蓝锦衣,眉目圆润,轻声叹息道:“郑氏之莽,恐为亡因……”
第6章 大病()
秋日渐冷,车马颠簸,王眉紧了紧身上的大麾,倚靠着车厢出神。
他们于三日前同其他世家分道扬镳,向东绕了一大圈,按照她的估计,再过三天便可入青州界。届时便是北魏的地盘,夏侯景的势力应该还延展不到那里。
随后,按她所想,在青州南阳城打听一下消息后,再沿着梁魏边界小心向晋阳出发,以避军队。
整理一下他们行进的路线后,王眉低头,看着手中不断摩挲着的族佩,脑中开始思索着自己这块族佩的神奇之处。
不错,她一直知道,自己这块族佩不凡。这块族佩入手温润,不似普通玉石般冰凉,甚至会随着天气的变换改变自身的温度。王眉曾一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