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放下?”
“嗯,放下也好。”
大道何其漫长,何必耽于情爱。
即使到现在,即使身边无一人,界主离舍心中只有坚定,并无丝毫悔意。他这一世,负重需行远,殷流采并不适合与他同行,即使殷流采一生曲线撞上他不崩塌,也应如此。
并非殷流采不适合困难中同行,而是,愿意患难与共的人……我更愿她享受漫漫长生路,不必与我共患难。
虽心仍不甘,但只要她无恙,便举世皆安好。
殷流采并不知道为她,界主离舍文艺了又文艺不说,还记起不少她说过的话来。比如那句“肯为我分担苦难的人,我才不想叫他来分担呢,肯为我分担苦难的人,要时时刻刻都快快乐乐才好”。话虽然不是对界主离舍说的,但这样的话,便是路过也会入耳入心。
此时此刻,殷流采正被贯湖真君用“这孩子真没法教”的眼神瞅着,她心中不知道多尴尬多苦恼:“那个……千万年后的修士,和如今的修士,修法上有不同,领悟上有偏差是很正常的呀。而且,我师尊曾所过,道有千万,人人殊途,即使同参一部法,每个人参到的仍是自己心中的法。”
“令师的话并不错。”错的是你想太多!
贯湖真君现在心里不知道多后悔,他就不该主动提出,接下来三五百年,由他来代为指点一二。殷流采不是土著,殷十三从前也不是什么正道修士,所以即使殷流采来自千万年后,对上贯湖真君这样智商高出天际的,别说优势,不像现在这样被怀疑智商已经是很好的了。
要说殷流采吧,是非常酷爱胡思乱想,有时候讲解着讲解着,殷流采就能一念跑出半个星系,她不仅自己能跑出去,她还能时不时把贯湖真君也带跑。为此,贯湖真君没少被她堵得胸口一滞,却还不好明着指她鼻子骂,毕竟是道友是不自家宗门弟子。
“您别气,我……我是习惯了。”化嗔真君很放纵她这种胡思乱想来着,当然,化嗔真君对徒弟向来很放羊吃草。化嗔真君自己就是放养的,到教徒弟,当然也放养着。
殷流采也是才知道,上古时期的修士教徒弟,都是手把手传授的。贯湖真君扔下亲传弟子,每天抽时间教她,被她气得有时候只能光瞪她话都说不出来,她其实很有些罪恶感。但不麻烦贯湖真君又不行,化神期的修法,她手头根本没有,只能靠贯湖真君和平楚、悬云三位一起参看着来。
虽然殷流采没见过化神期修法,却也能从太清三道君并参出的修法中窥出一些门道来,这三位一出手,随便都是一部上法,怪不得后世尊称这三位为“天道之子”。他们创造的修法中,都蕴含着上古气机,这种气机中蕴含许多东西,有至上之道,有生生之意,更有许多玄而又玄的法则与秩序隐然其间。
“你的念既然能操控时间,便应着重于秩序或法则,如令师所言,善功德、大愿力方为法修正道,余者皆为末流。秩序是善,法则是力,时间何为?”
“不,我以为最能体现仁的便是时间。”
“人之喜怒哀乐,生老病死皆属秩序,天之日月轮替,地之春夏秋冬,是为法则。时间本身并无意义,有意义的,是发生在时间中人的变化,天地的变化,宇宙星辰的变化,法便蕴含其中,而非蕴含于时间本身。”贯湖真君尽量以殷流采说话的方式来指引她,只是,饶是殷流采自身已经证明过,有时候她还是要犯轴。
“时间怎么会没有意义呢?”
“若你不在,天地于你可有意义,若你不在,日月明晦于你何干,若你不在,大道万千于你何用?”
“所以,还是我。”
贯湖真君:……
“今天就到这吧,明日再论。”贯湖真君又被堵个正着,殷流采真的很不擅长抓重点。
殷流采知道,贯湖真君又被她气到,她也没办法,多年前她还是个只会考考考的学生,哪里会去思考什么天地秩序宇宙法则之类的东西,那些于她没有意义不是么。到现在有意义了吧,她又有些难以跳出在考考考中固化的思维方式。
“好烦啊,感觉灵魂快要被掏空啦。”
贯湖真君尚未走远时听到殷流采这么一句,多想回头对殷流采说“被掏空的分明是吾,你是伸手之人”。
“所以说,学渣还是不要随便和学霸做朋友比较好,那种智商上的落差会把学渣和学霸一起逼疯的。”
“嘤,我也想做学霸。”奈何每天能做的不过是在学霸面前,尽显学渣的本色而已。
“还是要想办法,这样下去,三五千年都别想跨入渡劫期。”万一留讯没法送达,她还得自己打破时间壁垒回去呢。
时间虽不紧,任务还是重的,想回去就得卯足劲,能自然而然当然好,实在不行,逼也得把自己逼出来。
#好汉全是被逼上梁山的#
#唔,这样的话……学渣除了能被逼成学霸,还可以考虑被逼上学霸#
(。)
第一一二章 不能离爱,故有所怖()
殷流采这辈子,统共只逼过自己两回,一回是高考,一回是毕业后找工作。倒不是她知道这两回对人的一生有多重要,而是因为她清楚,那时短暂的自我逼迫,能得到人生的长治久安。
说实话,即使穿越过来,殷流采也不曾把自己逼到那份上,也许是因为她之前因为毕业找工作逼过自己了,也许是因为心底明白,即使她逼自己,故乡回不去,往事追不回。当然,现在想想,如果千万年后的真仙界也有个贯湖真君,她没准那时就开始逼自己,想办法回地球去啦。
“可是,现在我已经不敢问贯湖真君,能不能帮我回到灵魂上的故乡。”一是怕贯湖真君也说不能,二是怕真能回去,左右为难,三是怕回去后沧海桑田,时移世易。
不能离爱,故有所怖。
“还怕再也见不到你啊,苏世襄,怕你后悔,也怕你根本不后悔。人不能离爱,心中所怖是不是会越来越多,我就发现自己怕的东西越来越多。”叹口气,殷流采没放纵自己再去想这些,而是强硬无比地,把所有心神都放回到修行上。
“我以为时间是仁,也是爱,但时间和法则秩序有什么关系?宇宙天地之行就是秩序与法则,关时间什么事。”殷流采轴起来,绝对属于死活转不过弯来的那种,而且往往这样的时候她还格外较真,但凡有一点想不通,都不会将就着过去。
道不应勉强将就,勉强将就来的必然不是道。
就像……就像勉强将就来的,不是良缘一样。
“啊,不想这个。”
“师尊应该收到我留讯了吧,关键时刻,有个好师尊太重要了,即使我自己没法打破时间壁垒,师尊也一定行。”想着还有大腿能抱,殷流采心中的紧迫感彻底松开,整个人陷入无比舒展的放松中。
此际,天上白鹭裹流云而过,阳光均匀地将一层淡金涂在天幕上,连白鹭也染上几分异彩。也许是这些滩涂中的白鹭鸟儿已与她相熟,又或许是她看起来十分无害,几只白鹭飞停在她身边的矮松上。几乎是殷流采一伸手,就能摸到,她不想一伸手将精灵一般洁白漂亮的鸟儿惊飞,缓缓从怀里掏出一把灵果撒出去。
起先白鹭像是被她忽如其来的动作惊吓到一般,扑翅欲飞,但或许是见殷流采没再动,拍几下羽翅又停下,小小的眼珠子不时戒备地看向殷流采。虽然是灵气蕴养下生长,略有灵智的白鹭,但习性和寻常白鹭没有太多不同,比如爱吃鱼虾与贝类,是以果实类食物对它们的诱惑相当小。
“咦,灵果都不吃,这个可好吃了,一株藤上,十年才结几串,我平时都舍不得吃的。”作为一个美食爱好者,殷流采一直认为,她喜欢吃的东西,大多数人都喜欢吃的,“那你们吃什么?”
殷流采睁着眼睛看那几只白鹭好一会儿,才想起时不时在水边的浅滩能见到白鹭扎堆觅食,手一翻从水中摄出一把活蹦乱跳的小鱼小虾。一把鱼虾撒过去,白鹭鸟儿连羽翅都没拍,直接就踩着细细的脚蹦过来,对着在地上弹来弹去的鱼虾优雅地低头进食。
如此喂过几次,几只白鹭明显得寸进尺,离殷流采越来越近,越来越不怕她。到最后,她慢一点,白鹭鸟儿还围着她叽叽喳喳,直到吃饱它们也没飞走,而是悠然地在她身边的矮松上梳理羽毛。殷流采伸手去撩,它们躲也不躲,任由她撩,不时还亲昵地轻啄一下她手指。
“千万年后的鸟儿可不像你们这么好撩,给点吃的就给摸毛,太……”殷流采忽住声,多年前看过的一篇文章中,某个作者也如她一样在林下逗鸟,逗着逗着那个作者在文章最后反思——究竟是时间改变了我们,还是我们在时间里改变了整个世界。
擅长胡思乱想的人,也可以说一句勤能补拙,因为知道自己想一点半点不能想到正确的点上,于是漫天漫地无边无际的瞎想,早晚她会找到那个正确点。殷流采极其擅长抓住刹那间流过自己脑海中的念头,她就好比那个宁杀错不放过的,但凡有可能,她都不会将其轻枞。
“时间,秩序法则,人类社会,法律道德。时间之于秩序法则,就好比社会之于法律道。”也许在别人那里未必能说得通,在殷流采这里,她瞬间就理解了,时间和秩序法则的关系。于是她明白了,自己最开始的形容并不正确,但不必纠正,因为她已经找到那个“正确点”。
“原来是这样,真君你快回来,我明白了。”
自然,这么喊贯湖真君听不到,殷流采就找上门去,把她找到的正确点跟贯湖真君说。贯湖真君轻舒一口气,这才是道有万千,人人殊途,之前殷流采那些想法,根本是……远在万万千千之外。
“你能找到便好。”总算可以开始修炼,而不是天天与她讲解,贯湖真君冷眼旁观着,也许殷流采就是要给她部修法,让她自己参悟的。她这样委实不适合有师傅手把手领着候选,难道那位化嗔真君放手得那么彻底。
因教了殷流采这么个只能自己开悟,别人怎么讲都不通的,贯湖真君找到了一个全新的教导弟子的理念——因材施教,因人而异。
这时谁也想不到,此时的蝴蝶一振翅,会对千万年后的真仙界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哪怕殷流采知道蝴蝶效应,哪怕她看过不少穿越剧,真到这里一时半会也顾不上那些。
一晃匆匆百年,殷流采将将进入化神后期,这关窍却不易破,太清三道君都建议她出去游历一番。又因为上古是渡劫满地走,元婴不如狗,太清三道君中将有一人同行。
殷流采:不要是贯湖真君就行,和学霸在一起,会让我时时觉得自己智商堪忧。
事事岂能尽如人意呢,最终同殷流采一起下山去浪的就是贯湖真君。在殷流采赤棱棱的注视下,贯湖真君不言不语只是意味深长地笑,殷流采连忙露出“能得真君作伴,我好荣幸”的表情。
贯湖真君一句话,便将殷流采的不如意抹去:“太衍水镜之术,昨日吾已勉强能推至千万年之后,游历一番再往问元山,事或可成。”
殷流采:……
#学霸万岁#
#想回去,想师尊#
#界主:撩人都不会,光会说爱有什么用,不对,现在是连爱都不说了#
#起先是你不要的,现在怪我喽#(。)
第一一三章 山出新绿,叶放红花()
殷流采穿越到上古后,一直在昆吾山中老实待着,不是她不想出去浪,而是她一露出想出去晃一圈的意思,贯湖真君就能用“即非天资聪颖之辈,便不能如此浪费大好辰光”。那种表情,让殷流采感觉她一但真出去晃一圈,贯湖真君能直接对千万年后的“小辈”全然失望。
对于智商高的人,殷流采其实挺怕的,因为她见过的“坏蛋”,都是靠智商取胜。万一贯湖真君要黑她,她估计被黑成炭也察觉不出来,所以对于这位,从一开始她的态度就是“行行行,在下搞不过你,你说的都对,全听你的”。
所以,直到现在,殷流采才真正领略到上古风物。
比起千万年后,上古时的真仙界不但人烟稀少,修士也少,凡世还没有完全统一的政权,隔三岔五锋火狼烟。此时凡世中人生活也比千万年后的凡世中人要艰辛一些,耕种还十分粗放,好在人口没那么多,暗中又有修士调停,倒也不至遍地饿蜉。
“咦,此时还没有修士不得干凡俗事的约束条文么?”
贯湖真君道:“此一时彼一时,千万年后,凡世之繁华能使凡世中人慨叹只羡鸳鸯不羡仙,此时不同,若无吾等暗中施手,仅是天灾便能叫凡世旱的旱涝的涝,焉能有此风调雨顺的气象。”
殷流采不知道真仙界凡世中人的历史在上古时是什么样的,只据她眼前所见来说,凡世中人必然会产生依赖心,后世修士为什么会将“修士不得干凡俗事”刻在界石上以为约束,必然是经历过阵痛的。她不能太过干涉历史的进程,因为如果这是真实的历史,她做的一切都会映射到千万年以后。
是哒,经过百年,她已经思索过蝴蝶效应的事,就算她不想起蝴蝶效应,她也不可能辜负曾经看过的穿越剧,读过的穿越文。所以她能为这个世界做的事就是少说少做少出去浪,历史的发展历程对一个历史生来说,好比禅宗的法典,道门的界石律。
“真君,我们是不是该找一找末法之火?”
“你在昆吾山已有百年,末法之火也未露面,恐不会露面。既然你已解决末法之火,倒没必要在此时再去抹消……还是说,你并不能确定已经彻底熄灭末法之火。”贯湖真君停下来看殷流采。
殷流采慎重地点点头:“是,像末法之火这样的存在,我宁可亲眼看着它彻底熄灭,而不是等回去后发现,末法之火仍在肆虐。”
“你一人独对末法之火仍很危险,你的‘念’仍只有雏形,它纵此时初生成不久,但上古不比千万年后,处处灵气充裕,恐它已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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