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没什么,可是折颜却是不信的,娘娘的神色恍惚,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般,可她不愿意说。
“娘娘,若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奴婢可替娘娘分担。”折颜思忖了一会儿,缓缓说道。
分担?这件事谁也不能帮她,只有她自己。
苏代唇角扯了个牵强的笑意,轻声道:“没事,只是有些乏了。”
既然这样讲,折颜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有些话,她说深了不是,说浅了也不是,所有还得靠娘娘自己想通。
“折颜,我想睡一会儿。”苏代轻声道。
折颜听了,忙上前扶起她,扶着她坐在妆奁前,将头上的发饰取下后,苏代便走到拔步床前躺下了。
折颜见她背对着自己,不禁轻声叹了口气,放下床上的帘幔后便退了出去。
苏代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脑海中的思绪万千,像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乱麻,待她反应过来之时,才发觉泪水也不知何时早已打湿了枕巾。
夜幕笼罩了整个璃宫,一轮圆月高悬在墨色的天空,清辉的月光如水一般洒在地上,未央宫里灯火已熄,阖宫皆渐渐静谧了下来。
“为何我给你的信,你也不回我?”他站在她面前,清冷的月光从雕花窗漏下,他周身皆渡了层淡淡的清辉,仿佛从天边而来。
“我等了你三日,可是你消息也不曾让折颜传给我。”他眉梢微蹙,声音里仿佛润了层霜雪。
她低垂着双眸,手指轻轻攥着手中的锦帕,半晌不语。
他轻叹了口气,缓缓走到她面前蹲下,清润的声音仿佛是一杯刚刚沏好的新茶,氤氲出淡薄朦胧的雾气,“代儿,你怎么了?”
她徐徐抬起双眸,一双如繁星般灿烂的眸子里氤氲出一丝湿润,“子玙,我们真的有未来吗?”
他一怔,眸光定定的落在她的身上,良久,才轻声道:“当然有了。”
“子玙你错了,我们根本没有未来。”她唇角凝起的笑意里满是苦涩,眼角的泪水久久凝在眸中,却始终不肯滑落。
“代儿,你听我说,我今日来找你是有件事和你说。”他轻轻握住她的双手,眸子里盛满了柔情,声音里隐约透露出几分欣喜。
她凝眸望向他,轻声道:“是什么事?”
“南华现在的皇帝身体已经不行了,他身下无一子嗣,母后便联合朝中大臣,请命要求将我接回去,若是不出意外,南华的使臣于明年四月便可抵京,到时候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他唇角漾着和煦的笑意,眼里是化不开的愉悦。
她听完他的话,并没有他预料之中的欢喜,反而复又垂下了双眸,轻嘲的笑了笑:“子玙,你要回去了麽?”
胥玙脸上的神色一怔,继而笑道:“不是我要回去了,是我们。”
“我现在这个样子,如何才能走呢?”她嘲讽的勾了勾唇角,“我不想让你因此和大楚反目,若是因为我,两国交战,我不愿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代儿,我已经想好了,你的产期是在明年四月,到时候生产之时,南华人善用毒,届时你便服下一颗万古,便可营造成一种血崩之态……”
“借假死脱身麽?”
“是,若是你舍不得孩子,我便再安排一下,把孩子换掉。”他紧紧握着她的双手,眸光里满是认真之色,“虽然此法艰难,可是我愿意为了你筹谋。”
听了他的话,她忍不住抱住了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口,鼻尖轻嗅着他身上特有的苏合香的味道,泪水却忍不住夺眶而出,她做不到了,她做不到带着孩子和他回去南华,他有更远大的前程,他回去是去继承皇位的,他的母后不会允许他身边还站着一个敌国的女子,更何况她还带着一个孩子,她做不到,这对他来讲太不公平了。
这个孩子是负累,可是她却难以割舍。
他伸手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见她久久也不说话,察觉到了她似是在哭泣。
他慌忙将她的脸抬起,只见她眼泪掉的厉害,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的滴落下来。
“怎么了?”他小心翼翼的问道,“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她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将剩下的眼泪生生忍了回去,唇角强扯了个微笑:“子玙,再抱抱我,好不好?”
胥玙神色一怔,却依言将她拥入怀中,他的怀抱那么暖,他身上的苏合香那么叫她心神安定,可是她以后再也不能这般抱着他了,许是此生再难相见了。
她伸手紧紧抱着他,贪恋他怀中的温暖,低声轻喃道:“子玙,不要忘了我。”
他浑身一僵,猛地扶着她的双肩,有些难以置信的轻声问道:“你不和我一起走麽?”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更是不敢直视他的眸,眸光落在脚上的绣鞋上,鞋面上是她当初画的花样子,一片梅林里暗香浮动,红色的花瓣恍如火一般绚丽,天空高悬着两盏孔明灯,那样美好的时光,她此生都会记得。
“子玙,你会是一个好皇帝。”她唇角凝着一抹满足的笑意,可是低垂的双眸却寂寥的恍如荒野。
他抿了抿薄唇,轻声道:“代儿,不要闹了。”
她轻嗅着他身上的苏合香,唇角的笑无奈又落寞:“子玙,此生不能和你相携而老,是我没福分。”说完,她的双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手指缓缓在他的五官上摩挲,眼底的不舍和痴恋恍如浓的化不开的水,她想要将他的眉眼深深印刻在她的心尖,她好怕,她好怕他走了以后,她就会渐渐不记得他的样子,想着想着,她只觉得心中一阵酸涩,唇齿间像是含了口冰水,酸疼的厉害,豆大的泪水一滴一滴的滴落下来,滴在地上,瞬间了无痕迹,就像她和他的感情,终究只是一阵浮尘。
她从前就说过,腹中的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她曾经厌恶,可现如今,这个孩子却是隔在她和他中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
她不舍,却更不想拖累他。也许她的归宿注定是这个深深的璃宫吧。
“代儿……”他的眸光暗淡,单薄的样子让人心疼,“你决定了麽?”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双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柔声道:“子玙,有幸能和你相识,我也无憾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垂着双眸,在她笑得寂寥之时,他忽然抬头,未待她反应过来,双唇已经被吻住了。
他的吻在最开始之时温柔似水,可是越吻着,他便愈发的凶狠,唇舌间的辗转流连,她本该沉溺其中,可是泪水却止不住的往下落,她回应着他的吻,抵死缠绵,像是从地老到天荒。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离开了她的唇,眸光凝视着她的眸,轻轻在她额间落在一吻,轻声道:“我该走了。”
她双眸满是泪水,却还是含笑点了点头。
他走至门前驻足,轻声道:“等我。”
她看着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个如玉般的少年。
胸口沉闷的恍如一块巨石压在上面,久久发不出声音,喉咙处涩得厉害,如鲠在喉,她的双手死死地抓住身下的椅子扶手,直至指尖泛白,心底像是氤氲而出一声沉闷的叹息,像是有人在说,她命里无他。
此生再不能和他相伴,岁与君同终究是抵不过如霜如雪的现实。
未央宫里室暖如春,炭盆中燃烧着银霜炭,可是她的心却仿佛置于冰天雪地之中,她抬眸望向窗外,只见清冷的月色洒在地上,反射出耀眼的白,她缓缓起身走到窗棂前,抬眸望去,原来不知何时外面已经下雪了,璃宫迎来了初雪,殿宇宫阙上皆覆盖了薄薄的一层积雪,纯净如初,可是她的心里却早已不是当初刚入宫时的她的。
去岁的初雪,她对第一个动心的人彻底死了心,再无初心。今岁的初雪,她失去了他,且再也不能回头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进献佳人()
和胥玙说清楚的那日后,苏代大病了一场,许是寒意侵身,许是忧虑攻心,她在床上昏睡了足足三日才悠然转醒。
她醒来的时候,正好临近天亮,外头的天色还是朦胧的青紫色,殿中的炭火已燃至灰烬,因为烧着地龙,反倒不觉得有冷意袭来。
费力的睁开双眸,只见折颜正倚靠在床沿上,一只手拖着下巴,像是随时都能惊醒一般。
她不忍吵醒折颜,可是喉咙又干的难受,遂强撑起身子想要起来,没想到轻微的动静还是惊醒了折颜,她瞧见苏代醒了,不禁欣喜道:“娘娘醒了?”
苏代有些虚弱的点了点头,轻声道:“水。”
折颜听了,忙走到黄花梨圆桌旁倒了一杯水递给她,仿佛是许久没有喝水了,一股清流缓缓顺着喉咙而下,滋润了整个心扉,嗓子终于不再涩得难受了,说话也舒服了许多。
“我睡了很久麽?”
“娘娘睡了三日了。”折颜接过她递过来的茶盏,放回圆桌上,缓缓道。
三日,这么久麽,这昏睡的三日里,她做了很多个梦,梦里有额吉,有荣秉烨,有死去的盛寒安,有被打入冷宫的娜仁托娅,还有他。
梦见最多的,还是他。
她终究还是割舍不下,心里像是缓缓升起一丝酸涩,口中仿佛含了冰块,牙龈处咬得酸疼难忍。
折颜瞥见她眸中的难受,不禁轻声叹息道:“娘娘这又是何苦?”
“若不能为他锦上添花,我亦不想成为他的负累。”苏代微微低垂下双眸,强忍着心中的难受,淡淡说道。
骤然间,指尖触及之处是冰凉一片,她低眸望去,原来是她腕上的翡翠镯子,这镯子还是他送给她的,可是现在还有什么意义呢?相见争如不见,与其戴着镯子睹物思人,倒不如痛快的一刀了断,想到这里,她便去褪手腕上的镯子,也不知是不是有了身孕,身子比从前丰腴些许的缘故,镯子竟牢牢的卡在手腕上,怎么也褪不下来。
“折颜,将绢丝取来。”
折颜一怔,顿了顿才从綉篮中取出一块绢丝递给她,苏代接过绢丝,将绢丝穿过镯子覆盖在腕上,可是镯子还是取不下来。
试过了太多的法子,绢丝、擦油都不行,镯子就像是认了主一般,怎么也拿不下来。
直至最后,她也认了,也许这就是上天不肯让她彻底斩断她和他的联系吧。
就在快到除夕之时,乌珠尔沁来了使臣进京。
虽然名义上是庆贺大楚的新年,可苏代却知醉翁之意不在酒。
来的人是苏代的叔父,卓立格图。
苏代和他不熟悉,儿时见他也不是特别多,卓立格图掌管乌珠尔沁的第二斡尔朵,所以倒也不是常常能见到。
苏代想着,也许是娜仁托娅被打入冷宫一事已经传到了乌珠尔沁,斡兀立坐不住了,可她远在千里之外,对娜仁托娅自然是爱莫能助了。又也许是乃蛮部和大楚的联姻让岱钦察觉到了危机,遂遣了使臣进京,不过不论他们是怎么想的,苏代都不关心,只是不要牵扯上她就行。
可是清闲的日子又能有几何,卓立格图又是她的亲叔父,见一见自己的亲侄女,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冬日的天气总是阴冷阴冷的,有时阳光灿烂,整个人恨不得躺在阳光下,可有时像是浓云遮住了天空,半点阳光也漏不进来。
璃宫屋檐上满是积雪,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倒有点仙境的意思了。
一日用过午膳不久,卓立格图便在未央宫外求见了。
杜若走进来的时候,苏代听见消息恍然一怔,她倒是没想到卓立格图会来拜访她,更没有想到荣秉烨会应允了此事,不过想想,荣秉烨答应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卓立格图本就是她的亲叔父,更何况乌珠尔沁人氏本就没有大楚的那么多规矩。
想到这里,苏代放下手中孩子的小衣裳,缓缓说道:“那就让他在偏殿先行等候吧。”
杜若出去复命,折颜便上前替她换衣梳妆,卓立格图也算是外人了,苏代的装扮倒也不能随意了去,这几个月因为有了身孕,她身子倒是愈发的懒了,平日里也不出去,穿着打扮也便没有讲究许多,皆是以舒适为主。
待一切打扮完毕,苏代才扶着折颜的手缓缓走去偏殿。
刚进偏殿便看见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他一看见苏代便笑眯眯的说道:“阿木尔长大了。”
卓立格图生得十分慈祥,尤其是一笑起来,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他这样子倒是让苏代不禁想起来大楚的佛法里的弥勒佛。
苏代听卓立格图喊她阿木尔,并未喊她懿妃,遂笑着道:“好多年没见到阿巴嘎了。”
“上次见你时,你还只有八岁,现如今都长成大姑娘了!”卓立格图笑眯眯的说道。
苏代扶着腰,缓缓地坐了下来,她现如今肚子已经有五个月了,站的久了竟还有些累。
“我来出嫁那日,阿巴嘎也没有来。”她笑着说道。
卓立格图脸上十分自然,笑道:“那时有事抽不开身,阿木尔不要怪阿巴嘎。”
“自然不会的。”苏代笑着摇了摇头。
卓立格图看着苏代隆起的小腹,颇有些感慨的说道:“一绕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得上次见你时,我还将你扛在肩头上,现在你都快做额吉了。”
苏代含笑点了点头,道:“时间过得很快,阿巴嘎的头发都有些白了。”
卓立格图朗声大笑:“我老了,马上也该退位了。”
“阿巴嘎不老,在阿木尔心里还是巴图鲁。”
卓立格图看着苏代,不禁揉了揉眼睛,缓缓道:“若是阿哈也在就好了,他从前最喜欢的公主就是你了,只可惜没能看着你的孩子出世。”
提及父汗,苏代也有些伤感,不禁微微低下了双眸。
“都是那该死的乃蛮部,阿哈胸口上致命的一箭就是那个也可那颜放的。”卓立格图愤愤的说道,双手紧握成拳,恨不得立刻将也可那颜撕碎。
苏代低着双眸,大抵猜出了他的来意,若说方才她还奢望卓立格图是真的来探望她的,现在她只想嘲笑方才自己的天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