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珩正欲过去看看苏代,又怕披着的大氅上沾了外头风雪的寒气,遂脱了大氅放在一旁,小手轻轻抚上她滚烫的脸,“烧得这么厉害?”
赛罕还是没有跟上他的节奏,围在他身旁问道:“公子珩你是怎么知道小主病了的?”
他不吭声,清冷的眸子倏地睨了她一眼,明明还是稚嫩的面庞竟然有种迫人的气势,赛罕顿时僵在了原地,他转而对折颜吩咐道:“去找壶白酒来。”折颜没有说话便出去了。
“赛罕姐姐。”他看向仍在怔愣的赛罕,忽然笑了,笑容里满是天真烂漫,声音软软糯糯的,可赛罕却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我想要一盆温水。”
赛罕喏喏的应了声,下意识的边往外走,刚出门她才觉得不对,她竟然被一个七岁的小孩子给震住了!
折颜和赛罕很快便回来了,胥珩轻咳了一声,道:“把代姐姐的衣裳先褪了,咳,我不看。”说完,他便转身背对着她们,原本唇红齿白的脸上竟有些微红。
折颜将苏代的衣服退至腋下,又将白酒倒了些许共放入盛有温水盆中,依照胥珩的吩咐,用湿毛巾搽着苏代的手心,脚心,腋窝。过了一会儿,又搽了一遍。如此反复四次,赛罕用手探了探苏代的额头,已不似方才那般烫人。她惊喜道:“好像没那么烫了。”
胥珩含笑道:“那我就放心了。”他的小手轻轻抚上她的额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笑道:“果真没那么烫了。”
他转头看向赛罕,甜甜地笑着:“赛罕姐姐,代姐姐究竟是怎么发热的?”
赛罕不禁又浑身抖了一下,印象中,公子珩都是天真烂漫的小孩子样子,怎么今日这么反常,“还不是东院的梁顺仪害得。”提及梁顺仪,赛罕脸涨得通红,激动之余将所有的事都说了出来。
她没有注意到,她每说一句,胥珩的小脸就阴上一分,待她说完,胥珩唔了一声,眸色深邃,可只是一瞬,他又仰起脸笑道:“那个梁顺仪还是真是个坏人,赛罕姐姐,你说是不是?”
方才老成的模样像是被一阵风吹了个干干净净,赛罕恍然以为自己方才看错了,面前的公子珩依然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孩子,黑白分明。
第六十七章 既非乖巧()
苏代的烧渐渐退了,可还是一直昏睡不醒。连着三日,她只觉得昏昏沉沉,偶尔睁开眼,依稀看见有人影在眼前晃动,只浑身绵软无力,眼前像是起了层薄薄的雾气,如临仙境看不清晰。恍惚间醒来,也没有片刻清醒,只觉得脑仁涨得生疼,耳边依稀有人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她含糊地回答了几句,不一会儿,倦意复又缓缓袭来,浑身酸痛无力,遂不想多理,混沌间阖上双眸又沉沉睡去。
睡了整整三日,她才渐渐清醒过来,这三日里,除了含糊不清的混沌,便是无止境的梦魇。醒来时,天正蒙蒙亮,透过雕花窗往外看去,满天满地的白,炭盆里只余些微弱的火光,她强撑着乏力的身子正欲坐起,才恍然惊觉床边正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天太冷了,炭盆里微弱的火并不能暖起整个屋内的温度。那小小的身影正瑟缩着,身上虽披着大氅,可还是冷得发抖。她有些心疼的轻抚上他的小脸,手心的温度稳稳地契合上他脸上的冰凉,她轻声开口,这才惊觉她的嗓子嘶哑的厉害,“珩儿?”
胥珩猛然惊醒,一双眸子乍一睁开还迷迷瞪瞪,待他看清苏代醒了,面上不由一阵欣喜:“代姐姐醒了!”他瞧见她干枯起皮的嘴唇,忙登登跑去倒了杯水。
“我睡了多久?”她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嗓子处总算不再干得发痛了,说话声音也润了不少,“赛罕和折颜呢?”
胥珩接过她手中的茶盏放在一旁的小桌上,面上还是欢欣的笑,十足的孩子气,“你睡了三日了,这三日里她们累坏了,我便让她们回房睡去了。”
“所以你便一直守着我?”她轻轻牵起他的小手,顿觉一手冰凉。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一双眸子如星子般的亮,“我放心不下姐姐。”顿了一顿,他又继续笑着,“而且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可以照顾姐姐啊!”这句话,他的语气竟有些撒娇的意味。
微弱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打进屋内,冬日惯常都是青灰色阴郁的天气,今日倒是难得的好天气,温和的光晕半洒在地上,整个屋内都像是渡了层朦胧的暧昧。耳边是赛罕高兴的笑声,苏代唇角也带了些许笑意,她身子还是绵弱,病症并未好透,赛罕不许她下床,她只得窝在床上。胥珩被她撵回去睡觉了,回去的时候嘴撅着,满心满意的不情愿。
赛罕叽叽喳喳的将这几日发生的事一股脑的全倒了出来,中间折颜或多或少的补充两句,苏代全程只是含笑的听着,说到胥珩的时候,苏代微微一怔,若有所思的看着小桌上的空茶盏。
三日里,江宓来瞧过她好几次,每回都逢上她睡得昏天黑地,江宓守着她坐了会儿也便回去了。听赛罕说,江宓将梁顺仪滥用私刑一事禀了贤贵妃,贤贵妃听了倒是十分公允,罚了梁顺仪抄写《内训》三遍,未抄好不得踏出沉香馆东院半步。
苏代淡淡听完,心道总算可以清静些日子里。
过了午时,胥珩便带着元宵又过来了,一进屋便凑到苏代面前笑嘻嘻的,也不说话。她好笑的一把推开他凑近的脸:“做什么这般古怪?怎么现在便过来了?不要去上学麽?”
“再过几日就是除夕了,昨儿个太傅便放了假。”胥珩狡黠的笑着,苏代一怔,时间竟过得这么快,转眼就要到除夕了。
赛罕和折颜正在替苏代整理东西,元宵一旁双手捧着小脸看她们,一双眸子亮晶晶的,胖乎乎的模样煞是可爱,赛罕忍不住伸手掐了一下她肉嘟嘟的脸,元宵也不恼,只是嘿嘿一笑。
“咦,这是什么?”元宵指着一个盒子里的小物件问道。
赛罕瞧了一眼,忙将那东西收了起来,笑了笑:“没什么。”
苏代本是含笑看着她们,可一见赛罕遮掩躲藏的神色,不禁有些疑惑,遂问道:“是什么,拿来我瞧瞧。”
赛罕牵强的笑道:“小主还是别看了。”
“究竟是什么,拿来给我。”
赛罕缓步走了过来,将手心一摊,却见手心里是一个尚未绣好的香囊,黎色的缎面上绣着两只鸳鸯,胥珩马上就笑出了声:“赛罕姐姐,这是你绣的?两只鸭子有什么好看的?”
赛罕皱着眉头瞪了胥珩一眼,苏代神色淡漠,是绣给他的,她恍然间想起了那个戏谑的旨意,唇角冷笑不止,她淡淡移开视线,漫然道:“烧了吧。”
胥珩意识到气氛不对,又看了眼苏代,烂漫的笑着:“烧了干嘛,怪可惜的……”
未待他说完,她声音已经骤然转冷,犹如外头的寒霜:“还不快去。”赛罕慌忙应下了,提起裙摆便匆匆跑了出去。
苏代淡淡道:“你们全都出去,我有话和珩儿讲。”元宵一愣,折颜低低一行礼,顺手拉着元宵便出去了。
屋内恍如结了层霜,胥珩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乖巧的笑,声音软软的:“代姐姐怎么了,怎么突然让她们都出去了?”
“别装了。”她凝望着他稚嫩的脸庞,双颊上还有些婴儿肥,一双眸子如黑曜石般明亮,是个唇红齿白的小孩子,突然从唇齿间吐出三个字,他猛然间怔愣在原地,脸上乖巧的笑也僵住了,良久,才讪讪开口:“姐姐说什么呢?什么别装了?”
她淡淡道:“赛罕和我说了那日的事,你不像个七岁的小孩子。”讲完这句话,她微微扬起头似是回忆着什么:“让我来想想,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嘉阳帝姬正欺凌你,你那时是什么神情,好像是狠厉。可是当我和你说了我在乌珠尔沁的事后,你便突然乖巧不已,喏喏的,像极了一个十分害怕的小孩子。你那时已经猜到了我是懿妃吧,你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的天真乖巧都是你的伪装对吧?”
胥珩怔怔的听完她的话,忽然便笑了:“你是很聪明,仅仅这样便猜出来了。”
“一个仅有七岁的质子绝非只是表面上的怯懦,之前我是懿妃,你若是能傍上我,我还能为你在这璃宫寻得一席之地,日子也能好过一点。可现在呢?我是被厌弃了的静嫔,于你又有何益?”
“说什么傍上,这么难听。”胥珩低声嘟囔着,他抬头看着苏代认真道:“现在也没有旁的,我是真拿你当姐姐看的。你对我好是真的,那我对你好也是真的,就算以前假过,可至少现在和以后都是真的。”
苏代一怔,她设想过很多胥珩的回答,却都不是这种,一股暖意缓缓袭上心口。
胥珩又紧接着道:“还有,折颜是哥哥的人,你若是放心我,大可不对她设防。”
公子玙?她面前似乎又浮现出那个站在木槿树下的白衣少年。
她轻声叹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胥珩粉嫩的小脸,心里满是唏嘘,他才多大,便已这般老成稳重,她七岁时在干什么?虽然她那时也知道算计人心,可终究是比不过他的,如此一想,倒叫她对他又是一阵心疼。
第六十八章 私相授受()
不觉间已经到了腊月三十,时至新年,阖宫上下皆是喜气盈盈的气氛。
自打梁顺仪被贤贵妃罚了之后,她便规矩了很多,这些日子,西院的众人过得别提多舒心了。苏代自大病初愈后,心里便也渐渐想开了许多,不再郁结那些叫人烦心的事了,整个人也爱笑了很多,赛罕、折颜和华清见她心情愈发的好,心里也高兴。
尚功局和尚寝局虽明里暗里的克扣苏代的用度,可大家还是挺会苦中作乐的,华清和折颜将整个西院全收拾了一遍,胥珩也写了几张对联叫人送了过来,华清将红色的对联往门上一贴,立时就有年的味道了。
华清手巧,扎了好几盏花灯挂在门廊下,暮色降临时,满院子的喜庆。
大年夜,依照惯例,宫中设宴,众妃嫔皆聚在延晖殿共度年夜。关雎宫的人来通知时,苏代扯了谎,称病不便赴宴,不好将病气过给了旁人。刚过未时,东院便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梁顺仪早早的便开始妆扮了,只盼着宴上能被陛下看上一眼,苏代轻笑一声,她替她可悲,一年到头也见不到陛下一面,可就算除夕宴上被他看了又能怎么样呢?可悲又可怜!
日暮时分,薄薄的雪从天上落了下来,寒意越发浓,可却不能阻隔了新年的浓意。院子里的红梅开得肆意,苍茫白中一点红,苏代抄着暖手笼立在廊下,看着红得妖艳的一树梅花,那红似是感染了她,她不禁想起在乌珠尔沁时的霞光,绚烂似火的晚霞。
大楚讲究大年夜要吃团圆饭,虽然处境不好,可折颜还愣是弄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团圆饭。屋外飘着小雪,四人聚在房里,桌上摆着香气袭人的饭菜,炭盆里烧着暖意融融的炭火,华清满足的笑道:“这才是人间仙境,便是拿座金山也不换!”
赛罕轻啐了一声,调笑道:“我可不信。”
折颜含笑看着他俩闹,苏代将酒樽放倒一旁,直接拿了只大碗,倒满酒后,端起笑道:“辞旧迎新,我先敬你们一碗。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也能苦中作乐,相互扶持。”
华清看着苏代手中满满一碗的酒,不禁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小……小主,这满满的一碗酒……”一口灌下去不醉麽?
赛罕掩唇吃吃的笑:“公主的酒量像我们大汗,之前在乌珠尔沁,还没有哪个可敦公主能比得过我们公主。”
苏代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后方才笑道:“也好久没这么喝酒了。”
凉水般的月色照在白茫茫的地上,几乎快分不清哪儿是白月光,哪儿是白雪了。过了戌时,赛罕和华清已喝得东倒西歪,面脸通红,折颜喝了两杯酒后便静静睡去了。
几大碗酒喝下肚,浑身有些燥热,苏代打开门站在廊下,摸了摸脸有些发烫。
墨色的夜空飘飘摇摇起一盏橙黄的明灯,和着薄薄的小雪,浅淡的光影在飘舞的雪中交相辉映,她欣喜的望去,这个时候怎么有人在放灯?
她循着灯辉的方向走去,宫中的积雪已被宫人们清扫干净,可天空一直在飘着的小雪渐渐又覆盖了地面,路面有些打滑,她一手擒着斗篷的内襟,一面小跑着。耳边渐渐响起了丝竹之声,她这才恍然惊觉离设宴的宫殿近了。
她立刻怔在原地,一时迷茫,不知去往何方,怔怔的往前走,直至前头一堵假山拦住了她的脚步,苏代才发觉竟是走入了一个死胡同。
苏代正欲转身离开,却依稀听见来时的路有人低低私语的声音,她是称病不去赴宴的,生怕被人发现,慌张间避在了另一座假山后头,暗沉的光影恰好遮住了她的身形。
来人是一男一女,二人在苏代前面不远处停下,女子轻轻环住男子的腰身,将脸靠在他的胸膛上,婉转动人的嗓音轻轻传来,“我这些日子一直在等你找我,可你一直不来。”声音里竟还有些幽怨。
像是一盆水将苏代从头泼到脚,她僵在了原地,那声音好熟悉,好像是……颜贵人?和她抱在一起的绝非荣秉烨,那她岂不是在……
想清楚后,苏代猛然捂住嘴,生怕漏出惊呼声暴露自己。
男子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挑起颜贵人的下巴,调笑道:“怎么,吃味了?”
慵懒的声音,是太子!她仿佛知道了一个惊天的秘密,一瞬间,她只觉得心快要跳了出来,竟然是太子和颜贵人!
不远处,荣笙眯起桃花眼,轻轻在颜贵人脸颊上亲了一下,二人抱在一起,久久不语。苏代心底满是惊惧,一只手捂在心口,只觉得周遭静得骇人,她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发出什么声音,时间在此时过得极慢,她恍然间觉得自己的腿站得已经麻了,也不知他们究竟温存了多久,颜贵人才恋恋不舍的离去,苏代见状,心里总算有些舒气。
想着过一会儿荣笙也该回去了,耳畔却突然传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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