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代轻扶着汉白玉栏杆侧身轻坐,水里的红鱼成群游过,心中不由一动,轻探过身折了一株菖蒲枝叶,伸入水中轻轻撩拨着水面穿梭的游鱼。
“懿妃娘娘怎么出来了?”身后猛地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
苏代心中一惊,侧坐在栏杆上的身子一时不稳,眼见就要跌进湖中,却不想手胳膊被一只大手牢牢的抓住,待她站稳后,方觉不妥,猛地甩开拉着自己胳膊的手。
苏代回眸望去,只见太子荣笙正负手而立,唇角含笑,一双桃花眼清澈明亮的看着自己,苏代微微行礼,淡淡一笑:“殿中燥热,正好出来醒醒酒气。方才多谢太子相助。”
荣笙瞧着苏代手中的额菖蒲枝叶,俊美的脸上带了几分笑意道:“无妨的,想不到懿妃娘娘竟还有孩子心性。”
苏代闻言微微一怔,本就因酒发烫的脸上不禁渡了层红霞:“让殿下见笑了。”说着,随手将菖蒲枝叶扔进了池子里。夏夜里暖暖的风把鬓角的散碎发丝吹到脸上,一阵一阵的痒。轻轻用手拂了拂脸颊,却瞧见荣笙正含笑的看着自己,苏代心下一阵不愉,遂对他侧身微微行礼,淡淡开口道:“不扰殿下了,妾身先行告退。”
带着珧芷往回走,却听见他在身后轻声问了句:“你对谁都是这般冷淡麽?”
此言一出,苏代心中一阵惊诧,止了脚步,回眸沉声道:“殿下慎言,须知道妾身同殿下仅有一面之缘。”荣笙唇角上扬,声音似有似无:“我也并未说什麽。”
苏代抿了抿唇,看了看他身后反射着月色的湖面,转身拂袖离去。
待走得远了,苏代才沉沉开口:“今日之事,只有你我知晓。”珧芷慎重的点了点头:“奴婢省得。”
回到衍庆殿内,歌舞已撤了出去,却见众嫔妃已在玩射覆,古之射覆是用巾盂等物覆盖东西让人猜。
盛寒安眼见,瞧见苏代进来,勾了勾唇角笑道:“懿妃娘娘怎么去的这般久,凝妃娘娘提议玩射覆。”顿了顿,用手抚了抚发髻间的华胜,继而又笑道:“不过凝妃娘娘提议的这个玩法和以往不大一样,覆者须得先用诗文、成语、典故等隐寓某一事物,射者猜度,用也隐寓该事物的另一诗文、成语、典故等揭出谜底。这个呢,得饱读诗书的人才能玩。”像你这种北狄茹毛饮血般的野丫头,自然是玩不了的。
苏代轻睨了娇笑的盛寒安一眼,淡淡开口道:“众姐妹才情卓越,本宫不敢班门弄斧,还是在一旁看着吧。”
盛寒安得意一笑,和其他几位妃嫔继续去顽了。
苏代回到位上坐下,见韶婉仪只是安坐不语,不禁有些疑惑,遂笑着低声问道:“婉仪怎么不去同她们一起顽?”
韶婉仪微微一笑:“还是算了吧,和盛婕妤一起玩射覆,若是赢了她,是会被记恨的。若是刻意放水,自己也是玩的不痛快。”苏代闻言,不禁哑然一笑,看来盛婕妤蛮横是阖宫都知道的事了。
宴会终了,果真是盛寒安取了头筹,荣秉烨笑着赏了她一对花钿,喜得她忙屈膝行礼谢恩,眉宇之间洋溢着自得的笑意。
宴席散了,苏代的栖鸾殿和韶婉仪的流霜馆有一段顺路,二人遂都没有坐仪舆,而是慢慢往回走,夏夜的风轻轻吹拂着,倒让苏代微微醒了酒,沿道的草丛里响彻着蟋蟀和蛙声。
苏代嘴角噙了淡淡的笑意,韶婉仪倒是微微一笑:“娘娘笑什么?”
苏代轻轻指了指墨色的天空,悠悠道:“如此怡然自得的时光倒是有一阵子不曾又过了。”韶婉仪莞尔一笑:“听闻娘娘的家乡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嫔妾曾在张昶的游记中翻过,书中描绘之景令嫔妾心神向往。”
“如今宫中众人都避着我,怎麽韶婉仪倒是不在意?”苏代淡淡一笑。
“说出来不怕娘娘不愉。若是娘娘如今还是那深得圣眷的懿妃,嫔妾反倒不会和娘娘亲近。如今嫔妾主动和娘娘亲近,一是娘娘性情的确是嫔妾所喜欢,二便是不会惹人非议。”
苏代心知韶婉仪说的惹人非议是指倘若她现在依然得宠,会有人说韶婉仪谄媚。如今见韶婉仪坦然说出来,苏代心中也有些高兴。
“说起来,我还不知你名唤什么?”苏代微微一笑,韶婉仪的确是个值得交往的人。
“嫔妾名唤江宓。”
苏代摆了摆手,笑了笑:“你我话既已说开,倒不必遵循那些虚礼。”言罢,和江宓相视一笑。
又顺着石板路往前走了一会儿,江宓指了指南北岔道,笑道:“只能和娘娘共踱至此了。”苏代笑道:“不是说好不拘泥虚礼麽,我今年十五。”江宓莞尔一笑:“娘娘果然是性情中人,我倒要长你两岁。”
“如此,我便可称你为姐姐了。”苏代笑道。
江宓笑着戏谑道:“得了这么个高位分的妹妹,我倒是还赚到了。”说完,便取下自己腰间系着的绣着彩蝶戏兰的香囊递给苏代,一双眸子笑意融融:“没什么可赠给妹妹的,这只香囊是我自己做的,里面放了些白芷和艾草,芳香可驱赶蚊虫,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苏代接过香囊,笑了笑,想起江宓曾赞过自己腰间的香囊,正欲解下送给她,一摸腰间,触及之处除了轻薄的宫装再无他物。
江宓见苏代面色一白,正欲开口询问,却瞧见她的腰间空空如也,不由低声惊呼:“妹妹怎么……”
事关重大,江宓不敢声张,见二人随侍的宫人皆远远地站着,这才低声问道:“何时没的?”
苏代低头细细思索,当时江宓借了香囊看,看完之后自己正欲系回腰间时,众皇子帝姬进来了,因而系香囊就有些仓促。
“我记得你出殿醒酒时,香囊还好好的挂在身上,回来的时候我觉得有点不对,却又瞧不出来,如今想来便是身上少了香囊。”
第二十四章 新晋常在()
苏代抬眸看了看天色,低声说道:“如今天色已晚,若是大张旗鼓的回去寻只怕会惊动旁人,我们还是先行回去吧,我一会儿让珧芷去找找。”
江宓拉着她的手,神色满是担忧:“也好,有什么消息派人通知我一声。”苏代微微颔首,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心安。
回到栖鸾殿坐等了许久,珧芷才提着盏羊角灯从外头回来,一进殿门,赛罕便抢先问道:“可找到了?”珧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见状,苏代的手指死死的抓着黄花梨透雕鸾纹玫瑰椅的扶手,直至指尖泛白。赛罕忙宽慰道:“娘娘的香囊是才绣好的,应该没什么人注意到。”珧芷也道:“那只香囊上头,奴婢没有绣上任何和娘娘有关的东西,就算被旁人捡去了也没什么。”
苏代阖上双眸,复又睁开,淡淡开口:“你去找的时候可被人看到了?”
珧芷摇了摇头:“并不曾,不过若有人有心留意,只怕还是会看见奴婢。”
“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是你的珠花掉了。”
“奴婢省得。”
桌上的鎏金蟠花烛台蓦地炸了一个响亮的花火,苏代此时才恍惚觉得夜已深了,珧芷上前扶起她:“娘娘还是歇下吧。”
珧芷替苏代宽衣时,发现了江宓所赠的香囊,遂道:“娘娘,韶婉仪赠送的香囊可要请太医瞧瞧?”苏代遥遥望着铜镜中自己见不真切的脸,淡淡道:“就照你说的办吧。”纵然她有心和江宓交好,可该防的还是得防。
第二日,江宓便带了宫女匆匆赶了过来。一进殿门便屏退了伺候的宫女,待众人散尽,江宓才携了苏代的手,低声问道:“找到没有?”见苏代摇头,她不禁更心焦了,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
反倒是苏代笑着宽慰她:“那个香囊我也就戴了一次,想来应该没人记得,更何况香囊上并无与我有关的东西。姐姐宽心,就算被旁人捡取也无事。”
“也只能这么着了。”江宓在椅上坐下,沉沉叹息。
珧芷捧着琉璃盏走了进来,只见琉璃盏内是早上用井水新湃的瓜果。
尽管大殿门上挂了竹帘遮挡暑气,可苏代依旧觉得浑身燥热,就连身侧一隅,用来隔断内外间的乌梨木牡丹屏风上繁复的织锦,都叫她看了发晕。
“我这里倒是有件趣事儿。”江宓轻轻捻起一块还带着晶莹水珠的西瓜,“不知妹妹可有兴趣?”
苏代强忍着不适的感觉,笑着道:“哦?不知是什么趣事儿,倒让宓姐姐有心注意上?”
江宓睨了苏代一眼,继而又笑道:“你就会打趣我。”顿了顿才道:“不知妹妹可还记得昨日宴上被陛下赞赏的舞姬?”
苏代笑着微微颔首:“人美,舞也动人,叫人难忘。”江宓莞尔一笑道:“盛婕妤昨日玩射覆夺得头筹,满心以为会得陛下临幸,却不想陛下着了尚仪局召了那名舞姬侍寝,可把盛婕妤给气坏了。”
苏代端起桌上的茶盏,眸光淡淡:“盛婕妤争强好胜,那舞姬只怕讨不到好处。”
“可不是麽,今儿个一早,那舞姬被封了莺常在,赐居秋水苑。”江宓微微颔首,“莺常在按例侍寝后去向贤贵妃请安,回来的路上撞见了盛婕妤,盛婕妤说她礼数不端,恃宠而骄,硬是罚莺常在在含元路上跪了两个时辰。”
苏代蹙了蹙眉,将茶盏放在桌上:“这个盛婕妤这般没心机,还不懂收敛,如何坐上的婕妤之位?”
江宓抿唇轻笑:“自然是有她的母家助力,你可能之前就知道了盛婕妤是贤贵妃的侄女,可是却不知道里面的内情吧。”
“哦?还有内情?”
“贤贵妃是崇元三十五年被先帝指给彼时还是晋安王的陛下做侧妃,那时贵妃的父亲官任吏部员外郎。陛下那时有意迎娶盛氏本家女做侧妃,可盛氏本家是伯远侯,一听闻只是侧妃,便舍不得自家嫡女,生生让旁支的女儿嫁了过去。再后来,陛下登基后,盛氏本家自是不甘心,好容易等自家嫡女长大了,便匆匆送进宫来了。”
苏代闻言,不禁轻笑一声:“那原本应该做侧妃的盛氏本家嫡女后来许给了何人?”
江宓笑了笑:“那伯远侯本想捡高枝而栖,遂将自家女儿嫁给了当时的二皇子,也就是现在的穆亲王妃。”
“所以说,贤贵妃是盛婕妤的堂姑姑,却并不一定和盛婕妤一条心。”苏代微弯唇角,勾出一抹温和的浅弧。
江宓微微一笑:“妹妹果然聪慧。”
说话间,殿内渐渐升腾起逼人的热气,江宓用帕子轻轻试了试脸颊:“这天怎这般热?”话音刚落,黄花梨案几旁的掐丝珐琅瓮中传来“叮铃”,仔细一瞧,原来是起来的冰已经化了,只余一小块飘在上头,那声响便是冰块碰及瓮边的声音。
苏代唤了赛罕进来,吩咐道:“去司计司再领些冰块回来。”
赛罕应声而去,须臾,一直在旁边暖阁中的珧芷带了两个小宫女进来,笑道:“听赛罕说娘娘热了。”那两个小宫女便上前替苏代和江宓扇风,有了她俩扇风,苏代方觉有些凉意。
江宓又坐着和苏代说了会儿话,便带着宫人回了流霜馆。
午后的日头尤为的毒辣,整个玉华台都静悄悄的,各宫都紧锁宫门,起了冰在殿内贪凉。
“赛罕怎么去了这么久?”殿内的热气让苏代有些烦躁,微微从美人榻上坐起来,本想小憩一会儿,可没有冰块降温,燥热的暑气着实让人难以入眠。
珧芷挑起门前的竹帘瞧了瞧:“不应该呀,平时一盏茶也就回来了。”
“你去瞧瞧。”
珧芷答应一声,挑着竹帘出去了。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赛罕气冲冲的回来了,身后跟着的珧芷也是皱着眉头。见状,苏代眉梢轻蹙:“怎么了?”赛罕气道:“奴婢去司计司领娘娘份例的冰块,可韩司计说天气炎热,各宫都遣了人来起冰,奴婢去得迟了,冰块都被领光了。”
苏代冷哼一声:“去得迟便没有了?且不说现在只是午后,纵然是真的都被领光了,又是谁给她的胆子,擅自动了本宫份例的冰块!”
“奴婢也是这么说的,可韩司计说是她也没办法,各宫冰块都甚是紧缺……”
未待赛罕说完,苏代已是怒上心头,猛地一拍身下的美人榻,正欲开口,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倒在了榻上。
第二十五章 病如山倒()
珧芷和赛罕眼见苏代一头倒在榻上,顿时惊慌不已。
赛罕上前欲扶起她,手一碰到她的身子,立刻惊道:“娘娘的身子怎么这般烫。”珧芷倒是先冷静了下来,伸手探了探苏代的额头:“娘娘发热了,我现在就去请太医。”
待珧芷走后,赛罕和小宫女把苏代扶到床上,又命小宫女去打了些井水,湿了湿帕子为苏代降温。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间,苏代仿佛看见床前人影攒动,只是她眼皮似有千斤重,好想沉沉睡下去。
恍惚间,耳边似有斥责之声,可她不想管了,为何床顶薑黄轻罗帐上的花纹如此繁复,瞧得她阵阵晕眩,额吉帐里的可不是这样的……
好吵,到底是谁在喧闹,她想坐起来看看,可是好累啊,额吉,阿木尔好累啊……
“待你长大,我便娶你,等我成了大汗,你就是我伊勒德的大妃。”
这个稚嫩的声音是谁,她为何没有印象,伊勒德又是谁,头好痛,不要想了,不要想了……这天怎么这般热,不是让赛罕去司计司起冰了麽,难道她躲出去玩了,就像小时候一样?啊,想起来了,赛罕没有领到冰,韩司计不给她,因为宫里人人都知道陛下宠爱的懿妃已经失势了。
怎么刚刚还热得难受,如今又浑身发冷,她轻声低喃:“冷……冷……”
蓦地,她仿佛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那怀抱的温度让她贪恋,她好想睁眼看看是谁,朦胧间,她的双眸微微睁开一条缝,抱着她的人仿佛在光影里,逆着光他的模样让她见不真切,可她还是存了些许希冀,低声喃喃道:“是陛下吗?”刚问完,她仿佛又后悔了,轻笑着阖上双眸:“怎么可能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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