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腿吃完了,我仍舍不得丢掉,继续用鸡骨头沾酱油再舔。阿义坐在他家门旁的地上,头埋在膝盖里哭着。我从来没有被这样打过,不明白他此刻的感受及想法,但我依稀记得当时自己的决定……
“分数一定不能考太多,名次一定不能太少,否则会被打!”
看见自己
我常赞叹自己,为什么这么好运,被这样的父母生到?我是这样的好运,感染了脑炎;我是这样有福气,一路都有好老师,像接力般地护送我长大,我真是幸运……
幸运来自于我们正向的积极思考,永远都养成面向阳光的习惯,当我们面向阳光,黑暗自然在我们脑后。我们要往好处想,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是有原因的,而且都有益于我们,事情没有好坏,只有想法不同,为什么要诅咒自己呢?挫败感来自我们把注意力放在我们失去的地方,成就则是看见我们的努力与收获,要求完美的100分,是推自己掉进挫败的泥沼。何不每件事都从零分开始,得几分就赚到几分呢?
友谊的代价
有一天,妈妈发现我上课的课本居然忘带了,急忙走了一个多小时的路,把课本送到学校。当时正好是下课时间,我和同学正在教室后的空地玩,妈妈老远就听到大声的喧哗声,看到一群小朋友在玩骑马打仗。但她仔细一看,却发现我正趴在地上,有两个同学骑在我背上,一个拿着扫把打我屁股要我快点跑,另一个则用脚踢我。妈妈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情景,这个平日在家里被她呵护如玻璃玩偶的孩子,竟然被同学们如此欺负!
“阿伟!”妈妈冲了过来,边叫我,边推开骑在我背上的小朋友。她把我从地上抱起来,拍去我身上的泥土,发现膝盖处不但磨破了裤子,还受了伤。她马上带我到洗手间,用手接水擦洗我的伤口。看我痛得哇哇叫,她又是难过,又是生气,在我还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之前,妈妈已经把我带到了老师面前,请老师主持公道!老师看到妈妈气冲冲地带着我来找她,先是带我去保健室敷药,同时也答应妈妈会处罚欺负我的同学。
等我搽完了药回到教室,就看到一排同学被罚站在前面,玩骑马打仗的同学都被打手心,骑我及用扫把打我的同学更是被加倍处分。看着同学被打,我一直想举手告诉老师,我真的是自愿被当马骑,同学们并没有欺负我。但我看看正在生气骂人的老师,再看看站在窗口难过的妈妈,我始终没有勇气举手,直到同学被处罚完、妈妈也走了。那一节课我怀着不安的心情直到下课……
那天以后,同学们都很有默契地不和我接触,我也不知道该如何与同学互动,更不敢主动与同学们一起玩游戏,只能远远地站在一旁看他们玩。我一走近,同学们就立刻避开我,就连放学回家同学们也会刻意结伙走另一条小路,如果我要跟过去,就有同学对我说:
“阿伟,你最好离我们远一点!如果你不小心跌倒了,你爸、妈又要向老师告状!”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他们解释,只好一个人走大路回家。可能是孤单,也可能是受委屈,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走到了分山岭的小店,接下来就是一段山路,这一段路我从未自己一个人走过,虽然是白天,但太安静了,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怀着恐惧的心情急步向前走,即使气喘吁吁也不敢停。到了分水岭上我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害怕,索性一直跑到矿场的集煤场,看到工作的大人才停下来。
好不容易回到家,我早已经全身汗湿、满脸通红了。妈妈看到我狼狈不堪的样子,以为我发生了什么事,就问是不是同学欺负了我。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把今天我在学校的情形和同学们对我的态度告诉她,我只能保持沉默。妈妈越看越不放心,便跑去问阿义,从阿义的口中知道我没有被同学欺负,她才放下心来。可是,她却不知道没被欺负也等于没有玩伴,在学校、在班上,我像是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好几天,我想尽各种办法,利用各种机会接近同学,帮同学捡球、主动清理狗大便及扫厕所的便池、花钱买冰棒或零食请同学吃,有时还会用橡皮擦、铅笔、小刀去和同学换一些没价值的东西,以此来向同学表达我的善意,这才稍稍改善了我被孤立的现实。但我和多数的同学仍保持着某种无法拉近的距离。因为我生病的原因,老师免去了我打扫卫生、当值日生、抬营养午餐及点心的任务,虽没有同学抗议,但这样的特殊待遇,渐渐地让我觉得有一种没有融入集体的危机感。于是我主动要求,希望老师能够让我轮值日生、打扫卫生和抬营养午餐。一开始老师也很为难,只答应我先跟着同学一起去,不过,即使如此,对我来说已经仿佛是个特赦了,因为这样我便有机会接触同学,减少了我怕被孤立的恐惧感!
为了争取到同学的认同,我还做了很多努力。记得有一次,老师发现有同学违规带“纸牌”来学校,问了几次都没同学承认,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然举手承认纸牌是我的,于是老师不但没收了纸牌,还用藤条打了我三下手心。当然,纸牌不是我的,我也不是特意要逞英雄,我只是希望借“替同学顶罪”这个行为得到同学的接纳和认同。还有一次,老师没收了同学拿来赌博的橡皮圈及弹珠,还把它们全部扔到粪坑里。粪坑又脏又臭,同学都不愿接近,我便自告奋勇在放学后替这些在班上最有影响力的同学服务。我读书不行,但解决这类困难的鬼点子特别多。我拿了根竹竿,在竹竿的前面绑了根铁丝钩,随便捞一捞,一大串橡皮圈就被捞了出来。但打捞弹球可就难一点了,我用捞水沟的勺子,在粪坑里来回搅动,捞了很久,才把弹球一一捞起来放在水桶里。之后,我将橡皮圈和弹球一一清洗干净,才还给同学!
虽然弄得一身脏臭,但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兴奋和喜悦,因为橡皮圈和弹球在当时可是小孩子心目中的宝贝。由于我的努力与付出,让他们失而复得,我不仅被接纳成为这一群最会玩的孩子们的团体成员中一分子,也得以在下课或放学时,进入他们在后山的“秘密基地”!
所谓“秘密基地”,其实只是军营旁的一处防空壕,由混凝土建成,四分之三在地下,四分之一在地上,有一处入口、三处射口。同学中的“阿坤”是大家的首领,他从射口熟练地钻进防空壕,然后打开入口的铁门让大家进去。里面有股强烈的霉味,因为光线不足,刚进去时什么也看不见,还觉得有点阴森森的,不过,一会儿之后,眼睛适应了黑暗,我才发现这秘密基地里的东西还真多。有军用的小木箱、伪装网(被做成吊床)、大大小小的桶、课桌椅的木板、木条,还有一大堆纸板什么的。阿坤拿着一根木棍当剑,披着一件旧的雨布,站在木箱上,吆喝同来的七八个同学安静,要举行入会仪式。我就这样加入了“黑狗帮”(阿坤绰号黑狗),正式改变了我在班上的孤独处境!
当然,我非常珍惜被同学接纳的机会,所以,经常奉献零用钱买冰请大家吃,从家里偷拿米、地瓜之类的供大家野炊。我也常在放学后被邀去河里游泳,在回家路边的果园里偷水果。由于爸、妈比较宠我,我常把新买的玩具,优先给“黑狗”及其他人玩,好吃的东西会藏在书包里,在上学路上孝敬这些同学。我百般地讨好这些给我友谊的同学,也因此,我上学的生活变得丰富起来。
为了得到友谊,在成长的过程中,我经常扮演着讨好、贿赂的角色,因为我尝过被冷落、被孤立的不安,在维护友谊的路上,我常带着恐惧。
看见自己
从小至今,我们与他人之间的互动是非常微妙的,我们带着恐惧害怕失去友谊,带着怕被孤立的心情在维系人际关系,若我们细心一点,就会发现,多数的人都和我们一样!
没有人有意欺负或伤害我们,我们自己也常在不同的朋友群中选择位置,有意、无意地制造对立,释放出敌意。而我们却不知自己内心真正的需求是什么?我们与他人的互动中真正要的又是什么?
在成长的过程中,我们不曾真正了解过自己及他人,但经由生命经验的累积,我们会愈来愈清楚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拿什么剧本,演什么角色!或许我们可以继续这样,无须有太大的改变,但我们一定要明白,自己是在表演!许多的角色,我们都只是个演员,在人生的舞台上演出!
因为看见自己是在表演,我们才有机会对照出期待真实、面对生活的真我!
看见真实,我们将会厌倦不真的表演!
脑震荡的猪
加入“黑狗帮”以后,每天我最期待的就是下课。除了“秘密基地”以外,“黑狗帮”的另一个“基地”是操场的一个角落,那里堆放着拆旧屋所留下的废料。很早我就发现下课后会有一群同学往那个方向聚集,在木料堆里钻上钻下,但一直没有机会知道那里面究竟藏了些什么秘密。不过我现在已经是“黑狗帮”的成员了,当然可以进入这个“秘密基地”。于是我带着崇敬的心,爬上由大梁堆集,上覆各式木板、铁皮、雨布的杂物堆。进入“基地”之后才发现,这里因为堆放木料时中间有大梁顶着,巧妙地空出了一个可以躲进三四个人的空间,人如果在里面,从木料的间隙里刚好可以看到外面,外面却不易察觉出里面有人。躲进去之后,将上面的铁皮和雨布一遮,同学们自由想象成是战舰、航空母舰、飞行船、坦克车,各自制造出不同的音响,加上大梁会晃动,更具有想象效果!
有一节下课后,大伙都没来“秘密基地”。我爬上爬下,特别是坐在“黑狗”平常坐的指挥台,学他们又发炮、又打机枪,一个人陶醉其中。因为玩得太高兴了,所以,我竟然没有感觉到没有一个同学来操场玩。直到上课钟响,我才独自一人穿越操场回到教室。不过,一到教室才发现教室里空荡荡的,老师、同学全不见了!我慌张地沿着依山坡而建的教室,逐一地找,没有一间教室有人,我开始害怕起来,人都到哪里去了呢?会不会都被怪兽或外星人抓走了呢?
就在我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时候,隔壁班的老师发现了我,大声地喊我过去,责问我为什么不参加学校的活动。我根本不知道老师说的活动是什么,我用无辜的眼神看着这位老师,只见老师不停地叫我“快去啊”、“快去啊”,但我始终不知道要去哪里,只好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老师。不料老师竟然生气了,他气急败坏地说:
“卢苏伟你是猪啊!听不懂人话吗?”
一听到猪,也不知道怎么的,我脑海里就浮现了玩猪、骑猪的画面,便回答老师:
“猪很好玩啊!”
这下子老师更生气了,他几乎是吼着大骂我:
“好玩个头啦!你们老师说你笨我原本还不相信,你简直比猪还笨,是只脑震荡的猪!”
我有点被这位老师吓着了,怯生生地不敢吭声,心里又急又难过。我一急就尿裤子,忍不住就哭了起来,边哭还边哽咽地说:“猪我知道,但不知老师说的那种猪是黑猪,还是白猪!”
没想到老师竟然笑了出来,也不再气了,反而拉着我的手,带我去换裤子。换好了裤子,又带我到校外山坡的营地去看女兵表演。原来,这才是同学和老师不见了的原因,不过,之后还发生了什么事,我全不记得了,我只是一直担心着我换下来的裤子不见了,回去怎么向妈妈解释。
中午每个人发了一个馒头夹蛋的午餐和阿兵哥煮的大豆芽汤,挺新鲜挺好吃的。下午参观图片展览,又看电影,最后是有奖征答,我看大家举手也跟着举手。那位穿军服的女兵叫我,我根本就不知道她问什么,只记得她一直给我机会回答“几”民主义,她还用手比了个三,同学都大声地说是“三”民主义,不过,我还是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有同学就向她解释:“他是白痴!”
还有同学补充:“他叫卢苏伟,是生病之后才变成白痴的!”
礼堂里嘈杂得让我有些难受,我实在不管什么“痴”不“痴”的,我只在乎老师手中那个包着红纸的盒子,为什么不给我,而给了其他人!
我们活动完离开营区回到学校,有同学跑来找我,说我姐姐在找我。二姐已经读初中了,怎么会来找我?我看她眼眶红红的,声音也有些沙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才知道她月考上半天课,放学后特意来接我回家。她遇到以前教过她的老师,老师把早上我尿裤子的事讲了一遍,老师一边讲,二姐忍不住眼泪就流了下来。
自从二姐读初中以后,我已经好久没有和二姐一起回家了,二姐每次回到家几乎都是天黑以后了,今天很难得又有机会跟二姐一起回家,原本以为会很有趣,但二姐一路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见她一边走,一边流着眼泪,我问她,她却什么也不肯说。
回到家她看见爸爸,就把今天学校老师讲的事,转述给爸爸听,没想到爸爸竟一点都没有生气,还安慰二姐不要难过:
“如果你弟弟是猪,他也会是最聪明的猪!”
二姐又把老师骂我是脑震荡的猪的事也告诉爸爸,没想到爸爸仍是哈哈大笑,拍着二姐的肩膀说:“别担心啦!别人脑震荡愈震愈笨,你弟弟会愈震愈聪明!”
爸爸开朗的笑声,让二姐放下了心中的担心和忧虑,绽放了难得的笑容。站在一旁的我,其实并不清楚他们究竟在讲些什么,但却清晰地记着爸爸说的话……
“阿伟很聪明,而且愈来愈聪明!”
成长的过程中,每当我遇到学习上的困难,爸爸的声音就会在我耳边响起……
“阿伟很聪明!而且愈来愈聪明!”
我父亲在我将近40岁的时候因心脏病发作而辞世了,在冬雨夜里,我守着父灵,爸爸开朗的笑声一次又一次地响在我耳际……
“阿伟很聪明!而且愈来愈聪明!”
我始终不明白一件事,是爸爸有过人的智慧洞悉我内在的不为人知的潜能,还是因为爸爸的期盼,把我由白痴一步一步推向聪颖呢?不管我成绩多烂、别人如何轻视我,我从未怀疑过我爸爸所讲的……
“阿伟很聪明!而且愈来愈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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