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自己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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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自己的天才-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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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紧啦!因为脑部发炎损坏,医生当初就说过,有些能力会退化或失去,现在阿伟不但可以开始讲话,脚也会走,手也能正常活动,我已经很高兴了,你没看见在医院里那些别的孩子。阿伟在医生眼里已经是‘奇迹’了呢,拖了几个星期才就医,脑子竟然没烧坏!”

说着说着,爸爸微笑着摸着我的头,然后摸摸二姐的头,眼睛里泛着泪水。对他来说,近两个月来,他的内心已经备受煎熬,能从鬼门关拉回这个孩子,已经够了!但爸爸并没有把医生说我只能活三年的事告诉二姐,二姐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又休息了一个星期,爸、妈决定周一让我回学校,我知道了以后,高兴得不得了,但爸爸可没有被我的高兴所感染,他们看着替我准备好的制服及书包,脸色沉了下来,要上学,什么都不会怎么办?怎么跟得上?而外祖母及妈妈的烦恼也不比爸爸少,“阿伟现在这样,不知同学会不会欺负他?学校离家又那么远,若晕倒谁来救他?”

“爸!我已经读初中,伟仔若要再去学校读书,谁照顾他?”二姐也有她的忧虑,当初为了让二姐能带我上学,爸妈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学校破例同意准我提早入学,而我现在这样,怎么能叫二姐不担心?已经升初中的她现在要转两次车到大溪去读书,因此清晨五点不到就要出门,即使走一个多小时山路到三民,也才六点多,我这么早去学校做什么呢?

爸爸把所有的问题,逐一地思考并做了安排。

星期一,爸爸亲自带我去学校,进校门前先到校门口前的卫生所拜访“蕃仔医生”,谢谢他此前的医治及照顾,并将台大医生的嘱咐详细地告诉他,希望他在我有紧急情况时,能先给我治疗。医生亲切地答应,并要爸爸安心,之后,爸爸又带我去找他在附近开面店的朋友……阿坤伯,拜托他每天中午为我准备午餐,并做学校的紧急联络人。一切交代好了,才带我进学校。

我一进教室,同学就给了我热烈的掌声,为了就近照顾,老师把我安排在第一排的第一个位置。当时班里人数很多,原本一张只能坐两个人的桌子,挤了三个人,我坐在中间,有点挤,不过有一种很新鲜的感觉。

爸爸和老师谈了很久,才进教室向全班同学鞠躬拜托,告诉同学我生病的情形,希望同学能帮忙照顾我,不要让我做剧烈的活动。爸爸还特别准备了糖果分给同学,大家喜气洋洋,好像在开同乐会!

此外,爸爸还拜托了校长和主任,希望能够让我少参加一些户外运动。当天老师还特别向同学进行教育,讲解日本脑炎的传染途径。我还记得我的导师是位复兴乡的原住民,她脸上长了青春痘,个性十分活泼热情,从新竹师专毕业,自愿回乡任教,一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她的名字……高阿金老师。

因为我生病的原因,在学校里我享有许多特别的待遇,作业比别人少,照顾却比别人多。印象比较深的是二年级下学期时的算术课,每次上课老师都要搬出教学用的木板大时钟,她把时钟上的指针拨来拨去,同学就齐声回答几点几分,然后老师开始教时间的加减,一连几个星期下来,课堂上都在教大家看时钟,老师也没发现我有什么异样。直到有一天,老师要大家收起课本,做笔记测验,老师特别走到我身边,我假装很认真地写,老师看了我的测验纸吓了一跳:“卢苏伟,你不会写你的名字?”

因为我只写了个开头,中间歪歪斜斜地凑不齐,下面就没了!

老师又问:“时钟你会不会看?”

我有点害怕地点点头!

“真的会吗?”

我又吓得摇摇头!

老师走到时钟教具旁,随便一拨问我:“这是几点几分?”

“1、2、3、4……”

“卢苏伟!这些数字你会吗?”

老师有点急了,声音也提高了。

“会,我会!”我怕老师生气,很快地回答老师。

老师用手里的藤条指着3,我心里就默默数:1、2、3!

“3!”

老师又指了个9,我迟疑了很久,不确定地说:“8?9!”老师似乎明白了怎么回事!

“卢苏伟!你坐下!”

这天起,我的国语作业,不再和同学一样,老师要我写自己的名字十遍,下午下了课,她要住在我家附近的同学去通知我爸爸来接我,她把我留了下来,拿了数字的字卡,从0至9逐一地教。还好,在回学校前二姐已经预先教我了,除了6和9偶尔会弄错,十个数字,差不多都会了,11、12就比较容易,就是1和2嘛!

高老师接下来教分针,她5、10、15、20、25、30、35……逐一地教,这真的有点复杂!

“1是5分、2是10分、3是15分……”

老师还是很有耐心地教,我也很认真地想学会,但不知为什么就是不能专心。

“卢苏伟,你要认真,什么都不会不打紧,但至少要会自己的姓名,要会看时钟,认真地学,知道吗?”

老师收敛起笑容,我头皮麻起来,头脑不知为什么就一阵、一阵地空白,我很想哭,但我不敢。

老师接下来就教我看时间。一开始,她拨的都是整点,没多久就学会了,半点(30分钟),也还算容易,但接下来老师拨的时间,不是整点,也不是半点,我开始紧张了,我只勉强看短针。

“7点……7点……”

“卢苏伟,如果一时记不起来就从头开始算,5、10、15、20……这是多少?”

“二十……五!

“很好,就这样!”

老师又用手拨时钟,我眼睛偷偷地望着外面,真希望爸爸赶快来!

“几点?几分?”

“8点……”

“来,跟老师念,5、10、15、20……45。所以是?”

“45分!”

“这样会了吗?老师现在不讲,你试试看!”

老师又用手拨时钟的指针:“几点?几分?”

“6点……”

老师用手比画着5。

“5分!”

“5你个头啦!5、10、15、20、25……!6点25分啦!”

老师开始没什么耐心了!天渐渐暗了,晚霞的红光映照进了教室,我瞄了一下老师的脸,大大的眼睛,轮廓分明的五官,再也不敢看她!

天暗了下来,老师打开了电灯,米黄色的灯光应该会是温暖的,不知为什么,我从脚底板一直冷颤起来,愈来愈没办法专心,老师似乎忘记了我是个生病的小孩,像平常对其他小朋友那样严格,她用藤条狠狠地抽打课桌!

“专心!我现在开始考你,不会我就打你!”

老师拨了时钟的指针:“几点?几分?”

“8……”

“还是8,这是9点!手伸出来!”

“咻!”打在我手心,痛得我两手交互搓揉着,痛还未消褪,老师又拨动钟面的指针:“说!几点?几分?”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好从头默数,迟疑了许久,才心虚地回答:“7点!”

“7点?看清楚!”

“8点!”

“8点?时针是短的那支!”

“1、2、3,3点!”

“几分?”

“7……7……!”

“手伸出来!”

又是“咻”地一下!我痛得也管不得老师在讲什么,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涌了出来!

老师似乎没有要歇手的意思,只是大声斥责:“学不会,还敢哭!”

我泪眼模糊地看着老师重拨的钟面。

“几点?几分?”

我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搓一搓手,伸了出来,哽咽地说:“我不会……我不会……”

老师气得把藤条重重地摔在地上,因为力气太大,藤条弹起来打在讲台上,我吓得不敢大气呼吸,低着头偷偷看老师。

老师气得跺着脚:“不会!不会!我教了你4个小时,你知不知道?你连时钟都不会看,以后你怎么办?”

老师边说边向后退,一不小心撞到椅子,就跌坐在椅子上,竟然哭了起来!

我刚开始被吓着了,不敢出声,看到老师趴在课桌上哭,我不但手疼,还有一肚子的委屈,也开始嚎啕大哭,把紧绷了几个小时的压力,用力地哭了出来,边哭边说:“我又不是故意的!”

也不知哭了多久,沉静的教室,突然听见了另一处哭泣的声音,那是阻塞鼻管的抽泣声,我和老师同时停住了哭泣,向声音传来的门口看去……

只见我爸爸站在门口,不好意思地拿着手帕拭泪、擤鼻涕。老师有些不好意思,马上展现出和蔼可亲的笑容,走到教室门口迎接爸爸,老师边走还一边擦拭自己的眼泪。

爸爸向老师一再鞠九十度的躬,“老师!谢谢你为苏伟的付出!”说着说着,眼泪又涌了出来。

我的心突然轻松起来,我知道我得救了!

爸爸和老师在说话,我也没什么兴趣,眼睛盯着时钟的板面,看着长、短的两个指针:“几点几分?说!”

“几点几分?”

“几点?”

我自问自答,但头脑却完全没有回应!

在生命的旅程里,我常常看着时钟发呆!我真不懂,是谁没事发明了时钟,让这世界如此紧张呢?

看见自己

在生命的旅途中,我一直在乎自己不会拼音、不会四则运算、不会英文、不会乐谱、不会唱歌、不会……

直到好大了,才知道自己不会什么根本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要紧的是,知道自己会什么!只要会一样全世界没有人会的,或很少有人掌握的技能就够了!

你会什么?你真的知道吗?

我不要再读书!

爸爸一再地向老师鞠躬,才把我带回家!

爸爸背着我的书包、牵着我的手,穿过寂静无人的教室走廊。黑暗的教室里,微光映在无人的课桌椅上,我仿佛看见、听见人头攒动、吵闹的教室,但我转过头看着校园、操场,一片死寂,只有四周的树木在狂舞、骚动,我突然有了个念头……从此不要再进学校了。

“我不要再读书了!”

爸爸粗厚温暖的手,紧抓着我,让心里翻腾的念头,停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口!

“阿伟,阿爸带你去吃猪肝面,阿坤伯煮的,很好吃哦!”

爸爸似乎感受到我心里想说什么,他一讲到热乎乎的汤面,我也就忘了再想这件事,满脑子只剩下肚子咕噜噜的叫声了!

吃面时,我一直看着爸爸,我想,他一定会对我说些什么,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很温和且平静地吃着面,并和阿坤伯聊天,一个劲地感谢他对我的照顾。面吃完了,出了一身汗,有种说不出来的满足感,也就忘了看不懂时钟的事了。

从三民国小可以坐公路局的客运车到分水岭(矿场的山脚下),再走山路回家,但由于班次很少,爸爸提议我们走着回家。爸爸提着手电筒,牵着我的手,山间很安静,除了偶尔会有狗叫,就只有风吹树林沙沙的声音了。爸爸好像在想什么,一直保持着沉默,我不时侧头仰看他,期待着他能够说点什么。这时的爸爸仿佛是个巨人,高大地耸立在星空间,当时的马路还没有柏油,一不小心就会踢到小石头或扭到脚,我可能因为侧身仰望着爸爸,一时分神,差点滑倒。

“小心!”爸爸抓紧了我的手,把我提了起来,等我站正了,他突然像打开话匣子般,开始叙述他读小学时,遇到的一位疼爱他像是自己孩子般的日本籍老师。

爸爸说,这位日本老师不仅常送吃的、穿的给他,在他读完初中以后,还通过关系保荐他到日本公费留学。在日本读书,每个月零用金是一元,但他总是省吃俭用地想尽办法留下五角钱寄回给家里用。吃的东西不够了,他就和同学去偷人家储藏室里的地瓜,躲在防空洞里烤着吃,有几次差点因为缺氧窒息而死。日本天气冷,衣服不够时,他们的教官就要他们脱光衣服,用冰水把学生和自己浇湿,然后带他们一起去操场跑步,一直跑到全身都发热流汗了才回教室。那段时间里,他唯一也是最大的遗憾就是,当祖母病逝时,他完全不知道,连最后一面也未见到!

就这样,平日严肃少话的爸爸一个人自顾自地说起了自己成长的故事,带着我进入了他的童年,走进了他艰苦的成长之路。我听得十分入神和感动,看到爸爸用手去拭泪,我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去握爸爸粗糙的大手,或许我是想安慰爸爸,或许是谢谢他告诉我这一切!

一路上听着爸爸讲的故事,不知不觉就走到分水岭的小店。爸爸说要休息一下,便走进店里。老板一看是爸爸,立刻迎了出来,一边和爸爸打招呼,一边摸着我的头,还顺势从糖果罐里抓了一把糖要塞给我,爸爸看了赶紧要掏钱给老板,却被阻止,老板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伟仔!你的命是你爸、妈用心捡回来的,以后,你一定要孝顺父母!”

我含着糖,仰望着老板,点点头,表示知道。老板满意地摸摸我的头,这时,他突然看到我还背着书包,便问爸爸:

“阿万仔,阿伟怎么会这么晚才放学?”

“是……这样的,有一点功课跟不上,老师特别给他补课!”爸爸回答得有点不自在。可能是怕老板再多问些什么,于是,爸爸谢过老板,就拉着我离开了。

走着走着,我们进入了运煤卡车走的山路,这是一段上坡路,两旁是茶园,完全没有住家,比刚才走的路还要寂静,连狗叫都没有。爸爸走了一段路,长叹了一口气,好像要讲什么重大的事情,我顿时提高了警觉,果然,爸爸开口了:

“阿伟,今天学不会的事,不要气馁,时钟你一年级就会看了,只不过因为生病,头脑反应不过来而已!高老师是个了不起的好老师,你很幸运遇到了,爸爸刚刚也讲了自己小时候的故事,就是被高老师的用心所感动,才怀念起伴我成长的日本老师,我们都很幸运啊!”

因为是上坡路段,爸爸和我都走得有些喘,所以,就在一个拐弯的缓坡处停下脚休息。

不一会儿,爸爸又对我说:“阿伟,这么好的老师,她教你一个比教十个孩子还辛苦,所以,你对老师应该有十倍的尊敬!”说完之后,爸爸就不再说话了。

在这黑夜的荒郊外,在手电筒反射的微光中,我看着爸爸深深期许的眼神,有着难以言喻的感觉,我似乎感觉到爸爸好像在等我回答,但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勉强挤出话来:

“我跟你一样,这样敬礼!”

我做了一个九十度鞠躬,给爸爸看,想证明我真的很尊敬高老师。

爸爸笑了出来,像是在赞许我,也像是怜惜我这个憨直的孩子。爸爸用手轻按着我的肩膀,对我说:

“阿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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