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面正如步安所料,大敌当前,江南大大小小的势力,却在争权夺利中渐渐决裂。他清了清嗓子,在进或者退之间,做最后一次权衡。
进一步,或许一时痛快,可江南从此分作两股水火不容的势力,说到底是便宜了隆兴帝;退一步,或许能将这脆弱的联盟维持住,可也不是长久之计……
就在步安权衡之际,天姥山长怀沧又推了他一把。
“诸君以为步执道只是勾结了昆仑墟吗?你们只知他平定拜月匪患不费吹灰之力,却不知逐月之变,亦是他的手笔!步执道便是拜月邪教始作俑者……他分明就是旧神!”
当天姥山长怀沧怒发冲冠地手指着自己时,步安才突然意识到,今天这一出大戏,温亲王与天姥书院真正要对付的,似乎并不是杭州宋家,而是他步执道本人——他只是有些纳闷,这半真半假的故事,到底是他们有意杜撰出来的,还是当真就这么以为?
人群惊慌失措,面色大变,轰乱了一团。
步安皱着眉头,轻叹了一口气,扭头看向大殿外,只见守在殿外的游平脸上神情激动而兴奋,用力地朝他点了点头。
步安笑了笑,点头回应。
游平脸上愈发激动,扭头穿过人群往外跑去,一边跑一边挥着手,在他挥手的方向,晴山与张瞎子等人已经候在那里,而晴山身边,赫然便站着一脸焦急的素素。在步安踏进点星殿接受审问的大半个时辰里,张瞎子与晴山悄悄上了山,并且如步安所料,在观海崖上的那间茅屋前找到了素素。
聚集在点星殿前的人群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有些躁动不安,天姥书院的人仍旧努力地维持着秩序。
下一刻,几面大旗忽然张开,迎着山间的烈风鼓荡摇曳,这大旗分明染着血,甚至有些残破,却因此才显得气势非凡。
“七司办事,闲人勿近!”张瞎子手执黑色旗杆,梗着脖子吼道。他这付模样,像极了当初望江楼上,对着一众下里巴人装威风的模样,只是这一回浑身上下都充斥着铁与血的气势,再没了当时的猥琐劲。
一百多名从七闽道上浴血归来,又或是水天界中刚刚经历了灭国之战的修行人,如同一支铁矛般插进人群,扎在点星殿的门外。
人群中即使有自忖技高一筹者,面对这一突变,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那“铁矛”的矛尖上,却是个画风格格不入的,远远看着自家公子的背影,已经忍不住“哇”的哭出声来的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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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6章 让三分势均力敌()
怀沧有一张苍老的面孔,眸子却清澈如少年,眼底透出凌厉的光,仿佛能一眼将人看穿。
步安与他对视少倾,气势竟也不落下风,殿内鼓噪声不绝于耳,这两人却站在大殿中央,仿佛怒浪中的礁石,丝毫不为所动。
四周落座的群豪之中,有那舍难与仰纵等一众高人也同样纹丝不动,只是心中难免惊奇,这天姥步执道小小年纪,先不说修为如何,单是胆色气度便已经远超同辈中人。
对峙只维持了不久,便被一声哭泣打断,步安回过头去,只见点星殿的大门外正站着个清秀之极的小书童,只是脸上早已经哭花了——不是素素又能是谁?
这小丫头大半年没有见过自家公子,仿佛没了主心骨一般,今日劫后重逢,又恰好撞见大殿里“公审”公子,心中自是百般委屈,千般不忿。
却不料步安一眼瞧见她,竟然咧嘴一笑,笑得轻松之极,仿佛眨眼间回到了去年春天,与素素并肩坐在天姥山后崖上的乱草中,看着暮色下的群山一般。
这笑容实在感染力太强,以至于素素竟也破涕为笑。
“大胆!点星殿前,何人啸聚?!”
一声断喝,打断了步安的思绪,只见两位守在门外的大儒,试图挡住气势汹汹的七司队伍。
“滚!”
“你敢?”
“敢”字尚且停在天姥大儒的口中,便有几柄长剑从七司阵中刺出,迅如疾风,气势如电,逼得那位大儒急退。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惊呼,大约是没想到这步执道带来的江湖人竟有这等身手。
事实上,方才出剑之人,不过是七司白营中两位丹玄羽士而已,只因道家丹玄修的是力量与速度,配合七司日夜合练,已然熟稔之极的阵法与剑术,实在霸道之极,若论奇袭,空境之下,难遇对手。
而七司白营惯打先锋,杀气十足,这几柄长剑一击不中,立即衔尾而上,霎时间五道人影划过五道曲折的轨迹,或从左至右,或由下而上,交织出诡异的剑网,如空气突然被剑光割断。
剑影大盛之时,突然间又有百十张黄纸如影随形,正是道家符玄中的土遁符、障目符、追影疾风符、幻形分身符……这符文贴上人身时便即生效,瞬间产生炸裂般的辅助效果。
这是七司蓝营统领游平迈入空境之后第一次出手,素来道家六玄中,看似最为鸡肋,而一旦迈上空境,便不可同日而语的符玄,也在道家远走昆仑墟两百多年后,头一次震荡江南修行界。
说时迟那时快,两位天姥大儒哪里料得到,这群市井江湖中人竟敢在天姥山上撒野,出手便是雷霆万钧的杀招,一时间肝胆欲裂。
眼看要血溅五步,步安冷哼一声“住手!”
话音未落,那些或土盾、或潜行,又或是化作漫天光影的人形顿时戛然而止,从各个不同的方向退了回去,没有丝毫犹豫,动作之齐整,之痛快,仿佛在向众人演示,什么叫令行禁止。
而与这声“住手”同时发生的,还有近在咫尺的怀沧的左手。
只见这白须白发的老者,身形一动不动,只是负在身后的左手,向着殿门方向轻轻一扯一挥,方才退到一半,眼看已经来不及躲开的两位大儒,便如同被牵着线的风筝,朝殿内疾飞;紧接着殿门方向的空气如同被夏日骄阳晒得扭曲变形,磅礴无匹的巨力朝着身形正退到一半的五位白营羽士袭去!
殿内外目睹这一幕的江南群豪,不禁惊叹出声,心说天姥书院也当真是没落了,那步执道带来的帮手,虽说修为了得,可毕竟是江湖草莽,竟然逼得天姥山长亲自出手……虽说这五人在怀沧面前,必定没了活路,可终究是给步执道挣足了面子。
然而正当众人这么以为的时候,便有清脆的铃音响起。
“叮……”
只见大殿门槛前,浮现出金黄色的铜钟幻影,与此同时,一个硕大的掌印也浮现在铜钟之上!
铜钟震颤不已,瞬间化为乌有,经它这么一挡,四下分散的巨力,顿时将点星殿大门四周的木结构如摧枯拉朽般震得粉碎!
冷蝉出手了,身为七司白营的副统领,白营中人身涉陷阱,她当然要出手相助,哪怕力不从心。她的本命铜铃已经掺进天辰铁重新炼造,器玄之精妙,远胜先前,可即便如此,又哪里挡得住天姥怀沧的一击之力。
那铜钟幻影消失的瞬间,又一个稍小些的铜钟闪现,却同样在掌印下震颤消弭,紧接着层层叠叠,没消失一层,便朝两侧分散出沛然的压力,轰的点星殿门洞越开越大,砖木纷飞,一片狼藉!
事实上,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一系列铜钟的浮现与泯灭,在常人看来不过是一道炫目的金光,伴随着一声巨响罢了。
可就在金光背后,当那道混不讲理的掌印,即将拍散冷蝉的铜铃幻影,震碎门外七司众人的肝胆之前一瞬,一双雪白稚嫩地肉掌,迎了上来,轻而易举地接住了天姥怀沧的一掌之力!
虽说那掌力经过了灵器的层层消解,虽说怀沧只用了左手,随手之下未必不会倾注太多灵力,虽说术艺也不是怀沧的绝技,可是看到这么一个娇小的人影,稚气未脱的脸庞,和负气般撅着的嘴巴,当场众人不由得愕然。
霎时间殿外广场上不明就里的人群,被点星殿门扉洞开的情景,震慑得一片哗然,倒是殿内目睹这一切的众人,一时鸦雀无声。
“凭我越州鬼捕七司,平定拜月匪患,很不可思议吗?”
异常安静的大殿里,只有步安冷冷的嗓音。
这问题假如放在先前,众人必定不信,天姥书院上下更是会嗤之以鼻,可眼前情势却已经彻底扭转。
在今日之前,越州人只当鬼捕七司不过是些江湖人而已,可谁也没想到,这些江湖人一出手,便让人胆战心惊。天姥山长怀沧出手,都没能在七司面前讨到便宜,还有什么可说的?
可明眼人又都看得出来,怀沧方才仓促之间,多少有些托大,不会全力以赴。而七司上下,必定将所有的底牌都悉数用上了,单单那位冷面姑娘的手中铜铃,恐怕就是无价之宝。而这位年纪不过十岁左右的童子,更是蹊跷之极,多半是妖而非人。
抱着这样的想法,方才被怀沧扯回殿中,惊魂甫定的一位大儒,冷哼一声道“一众江湖宵小,只会以多胜少,偷袭暗算而已……”
步安先前没有留意此人,直到这时才发现,这人正是当初守在竹林秘境之外等他,却因为他那句“考了个二本算不算”气得拂袖而去,事后总对他冷言冷语的大儒赵贺。
虽说步安从未将此人列作仇敌,可看他狼狈的样子,心中也不由得好笑。
事实上,赵贺此言一出,殿内也有许多人对他鄙夷而视。只因七司方才所作所为,充其量占个以多胜少,却与偷袭暗算毫不相干。况且以天姥书院在江南修行界的地位,对付一众江湖人,都要山长怀沧亲自出手,多少是有些丢面子的。
与此同时,张瞎子更是一震手中黑旗道“若是我白营小闲,黄营惠圆还在,只怕单凭你这一句话,便要了你的狗命!”
话音未落,七司阵中便有一人走将出来,朗声道“邓统领与惠圆统领修为了得,我是拍马也赶不上的,可也受不了这口恶气!兀那酸儒!不妨与你爷爷练上一练!能在我手下挨得一时片刻,便算你胜了!”
说话的正是如今的黄营统领程荃,他眼看冷蝉已经亮过一手绝活,帮着七司挣足了面子,同为新近晋升的统领,自然也不甘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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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7章 委实辱没谪仙诗()
程荃个头颇高,身量却瘦瘦高高算不得魁梧,只见他挺直着身板,施施然站在残垣断壁般的殿门前,竟有股骇人的煞气,令赵贺一时气短,脚下都跟着踟蹰起来。
殿外群豪听程荃口气颇大,仿佛不把天姥书院放在眼里,不由得又惊又奇,兴奋张望之余,心中又为他捏了把汗。
而在殿内众人看来,程荃此时周身透出的气势,却比口气还要大上三分。
山风从破开的点星殿正门灌入,吹得他衣袂飘飘;瓦砾间腾起的烟尘在他身后的阳光中流动,那飘动的衣袂便如一道风姿卓越的剪影。
世人只当越州七司是那市井之中的土鸡瓦狗,却有谁人知晓,一群人不但旬月间破了七闽匪患,还在水天界中灭人之国,如探囊取物。
程荃身为樱洲国灭国之战中的大统领,任由周身气势勃发,不做丝毫收敛的情况下,自然不是整日读书修行的赵贺之流可堪比拟。更何况他已跨升空境,便是只论修为,也比赵贺高出整整一个境界。
赵贺毕竟不是傻子,知道贸然应战多半要吃亏,点星殿内众人都沉默着只等看戏,可点星殿外一众小门小派本就因为被排挤在殿外而心中有气,这时见天姥书院被人如此叫阵都不敢应战,顿时发出阵阵鼓噪声。
赵贺面上红一阵紫一阵,委实挂不住了,一咬牙踏上一步,却立即被山长怀沧的一个眼神劝了回去。
“这位真人好面生,也是昆仑来客吧?”怀沧面色平静,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无关紧要似的,淡淡道“诸位眼见为实,步执道果然与昆仑墟脱不了干系。”他声音低沉,却自有一股穿透力,莫说殿内众人听听清清楚楚,便是殿外山间的平地上,也传出去很远。
此言一出,竟连殿外都立即安静下来,再无人喧哗。
今日七司数度出手,符玄、丹玄、器玄依次施展,众人看得目不暇接,却不曾多想,这会儿被怀沧一提醒,才发现这鬼捕七司,果然都是道门中人,且个个身怀绝技,活脱脱一伙昆仑来客。
天姥山上聚集了数千人之多,大多来自江南东西两道,其中熟悉越州江湖的,却是少之又少。纵有越州青莲观这般知晓七司人员底细的,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轻易绝不会替七司出头解释。
程荃一身阵玄修为了得,当年过路的高人之所以肯指点他,也是看中他算力远超常人,于阵玄一道有极大助力,他近半年来连破数境,又有机会参详上古阵玄总谱,修为突飞猛进,今日满以为可以凭手底功夫,替七司挣回好大面子,却不料被那白胡子老头三言两语化解不算,反而隐隐间坐稳了步爷暗通昆仑墟,一时间气得面色铁青,疾呼道“你莫要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我程某人世居越州,哪里去过什么昆仑?!”
殿内有人轻声道“你说不曾去过,便是不曾去过吗?”
又有人阴阳怪气道“这鬼捕七司,个个都是道修,偏偏他步执道是个儒修,真真奇哉怪也……”
更有人嘀咕“那玄武湖上逐月之变,手段如此歹毒,难说没有旧神参与其中。”
就在悉悉索索的议论声越来越盛时,忽的有个恬淡温婉的女子声音响起“七司与昆仑并无瓜葛。”
兴许是声音太轻,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于是她便缓缓挪步,从七司阵中走了出来,跨过塌了一半的点星殿正门,迈入殿中,一直走到步安身边,才又低着头道“公子也不是恶人。”
殿内众人这才留意到这女子,只见她怀中抱着一床古琴,似乎是个乐师。
这乐师才刚来到步执道跟前,立时便有两道人影跟了上来,一高一矮,高的也是个身着襦裙的女子,矮的却是先前一双粉拳挡下怀沧掌力的女娃。
那乐师生得极美,却没几人认得,可她身边跟来的高挑女子却正是杭州宋家的千金宋蔓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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