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玄骑连夜拔营,全军都往剑州府方向去了”
众人立即掂量出了这封密报的分量。
“大人!我等也立即动身吧!漳州玄骑进山,必定弃马而行,便是日夜行军,也需五六日才能走出群山大川!我等从延平府过去,最多四日便能赶到!”江宏义激动道:“正好以逸待劳,攻敌之疲累!”
“万一这是疑兵之计呢?”有人提醒道。
此言一出,立即有人附和道:“不可不防。张承韬素来狡诈,若是他故布疑阵,将我们引向剑州府,他只需倒转枪头,出兵泉州,占据武荣县,便能将我大军堵在剑州、延平两地,届时以逸待劳的反而成了他们。漳州玄骑来去如风,我军则皆是步卒,胜败难料。”
“此言差矣!我等只需拿下剑州、延平两府,便无需与他死战。张承韬出兵泉州,等于是昭告天下,他与拜月邪教荣辱一体,无异于自取灭亡!反倒省了我们一番手脚!”江宏义反驳道。
“燕岷兄,你怎么看?”宋尹廷见何燕岷始终不说话,便点名问道。
“大人,以属下之见,胜败之计,不可假托汴京。”何燕岷斟酌着辞句,缓缓道:“七闽道与汴京相隔何止千里,消息往来颇多延误,况且淑妃宠幸正盛,又恰逢燕幽兵败,圣上若是听信了谗言”
他说到这里,便不再往下。
宋尹廷缓缓点头,显然是觉得他的话有些道理。
“何大人言之有理!”方才主张暂缓出兵的那位,指着帐中的地图道:“眼下延平、剑州两府,皆是死地,谁先进去,谁便失了先机。即便张承韬先占了两府,搅乱视听,我等只需按部就班,大军压境,徐徐攻之,便可以将漳州玄骑堵死在这两地!”
“届时七闽道便只剩我曲阜大军,是非曲直,还不是任由我们来说。”有人赞同道。
“可假如漳州玄骑先取了剑州、延平两府,便占了民心。我等再去攻打,便是授人以柄。”江宏义提醒道:“若要长久经营七闽道,民心不可失啊。”
“民心尚可扭转,可若是战场上失利,根基便不保了!”有人反驳道。
眼看着众人吵得不可开交,一时得不出结论,宋尹廷也觉得两难,目光便投向了一旁的谋士。
“大人”那位五十来岁的谋士,轻轻捻动花白胡须,摇头道:“若只是为了防着张承韬使诈,倒是方便得很,只需多派些探子,盯着漳州府昌泰县的动静便可。”
“我军两万人马,其中精兵四千,拨出半数,赶往宁阳县,昼夜行军,三日便可抵达,以逸待劳,必可尽诛弃马而行的漳州玄骑。假如漳州玄骑调转枪头,也需一日半才能赶到武荣县,我军留在武荣县的兵马,据城死守,守个十天半月不在话下。去往宁阳县的兵马,便有足够的时间驰援。”
“历来分兵都是兵家大忌!”有人反驳道。
“不然!”江宏义道:“赶往剑州府宁阳县,漳州玄骑最少需要五日,我军只需三日;留在泉州武荣县更不必赘述。因此即便分兵两处,我等也都占了先手。兵家之道,因势利导,不可抱残守缺!”
宋尹廷摆摆手,阻止他们争论下去,朝着谋士道:“你方才似乎没有说完?”
谋士面色沉重,忽然跪了下去。
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他为何突然下跪。
“大人!”那谋士沉声道:“以属下之见,此时不可出兵!”
“哦?”宋尹廷听出了他话中的矛盾之处,上前搀扶道:“有什么话你尽管说,不必行此大礼!”
“属下不敢!”谋士坚持跪着:“只因属下要说的,必会冒犯诸位大人!”
宋尹廷更加疑惑了,眉头微皱道:“但说无妨!”
“大人!张承韬已是瓮中之鳖,无需多虑,然则七闽道上,真正的敌手,另有其人!”
“谁?”
“天姥步执道”谋士此言一出,举帐哗然,宋尹廷更是面色如铁。
那谋士根本不敢去看宋尹廷的脸色,缓缓说道:“此子只以两百人,便平定了延平、剑州两府,其中手段,直教人心惊胆寒。假以时日,必是大人心腹之患。他眼下便以着眼剑州府,他日羽翼丰满,必定放眼七闽。此乃卧榻之侧,心腹之患,大人不可不防!”
“此时休要再提!”宋尹廷突然喝道。
谋士跪伏着喊道:“大人啊!此子尚在越州时,便收拢了琴师晴山、道士邓小闲等一众好手,眼下又得了剑州、延平两府的民心士气!势头之旺,举目神州,不做第二人想!如今之际,正好借漳州玄骑之手,剪除他的羽翼,消弭他的民心,搓一搓他的锐气!”
他这一通下来,每说一句,帐中便有一人对着宋尹廷跪下,到了最后,竟然出了宋尹廷与江宏义之外,再无一人站着。
见宋尹廷仍旧不表态,那谋士忽然抢到他面前,一把夺过那封关于漳州玄骑入山的密报,吞进了嘴里。
第281章 书生与我多结怨()
众人见状纷纷喊道:“大人!不可存着妇人之心啊!”
宋尹廷面色沉重,却没有表态,或许他已经动心了。
只需当那封密报不存在,接下去的事情,该这么做,就这么做便是,出了这顶军帐,便再没有人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停留在江宏义的脸上。
大概只要江宏义做出哪怕一点点附和的举动,他便能下定决心了。
“大人”江宏义缓缓说道:“那书生与我江家,结了不少怨。”
宋尹廷的面色似乎轻松了少许,仿佛一个需要背负极大压力的决定,因为这句话,而变得稍稍容易了一些。
“半年前在越州城外,被他手下绑去,实在是江某的奇耻大辱。昨日帐外打伤了楚筠,更是旧恨未消,又添新仇!”江宏义面色凄苦道:“大人或许不知道,方才过来之前,我刚去了一趟武荣官驿,想去找他说说清楚”
众人这才知道,为何今日帐议,江宏义会迟到。
“我去,是想跟他说”江宏义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平复心情,接着道:“是想跟他说,我江某人认了那顿打,因为错在我楚筠的伤,我也替他认下了,因为错在楚筠可,可我是昂着头去的,因为我心底里,其实是想让他知道,曲阜书院出来的人,是有这份气度的”
宋尹廷听得有些动容。
军帐中鸦雀无声。
“这两回,错的都是我江家,步执道没有错,他救人心切,他捉鬼甚至不收人银子,他带了两百个人,就敢闯进七闽道来他不怕吗也怕的吧拜月教多骇人,他才多大点本事,假如死在了剑州府,谁记得他?能不怕吗?可他就是来了他娘的天姥书院是积了几百年的福,才能落到这么个弟子啊?”
“人家一个十六七岁的书生,两百个江湖人,敢对着拜月邪教咱们两万大军,背后是曲阜书院,咱们今日居然就怕了”江宏义说到这里,忽然哽咽了一声,接着猛烈干咳,咳得腰都弯了下来。
“大人狮子搏兔,也要用上全力,何况那书生已经露出了獠牙。”谋士趁着江宏义咳嗽的空隙,跪爬到宋尹廷面前,轻声劝道:“再说那书生一路行来,顺风顺水,受些挫折,于他也是好事。”
其余众人,全都没有说话,却照旧保持着跪姿,大概这个姿态,便已经表明了立场。
宋尹廷负手而立,面色沉重之极,内心似乎正焦灼着,举棋不定。
就在这时,江宏义停止了咳嗽。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纸,念的似乎就是纸上的内容。
宋尹廷面露疑惑之色,不知道他此举是什么意思。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帐中众人多是有大学问的儒生,听到这里,便都觉得此文文采、立意都甚是了得,甚至隐约猜到了这文章的来历。
“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江宏义念到末尾,手持宣纸的手,竟然忍不住微微颤抖:“我在步执道的房门下拾得此文,想来是他为练字而写就的。初见此文时,只觉得好笑,君子有何难求,天姥山上或许没有,可我曲阜书院,上上下下哪一个不是君子?眼下念来,才觉得字字玑珠”
这时,何燕岷缓缓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站到了江宏义身旁,脸上神情虽然沉重,却显然坚决得很。
不多久,又有一人起身,紧接着,除了那谋士之外,竟然所有人都陆续站到了江宏义身后。
那谋士意识到自己身单力薄,急道:“大人啊!只需剪除了那书生的羽翼,便可收为己用,于他,于大人,都有百利而无一害!”
宋尹廷仍旧没有表态,只是从江宏义手中拿过那张宣纸,悠悠念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他忽然微微一笑,似乎心结已解,接着低头对着那谋士道:“起来罢。你不学儒,不懂此文,我不怪你;你是谋士,讲的是一个利字,可我等学儒之人,心中却有一个义字。今日若将这义字都舍弃了,往后又有何颜面,去见漫天英灵?”
“大人!”江宏义等人,陆续拱手行礼,面色肃然,语气中更是带着一丝敬意。
“文如其人,”宋尹廷飒然一笑道:“我就不信,能写出此等文章的,会是内心腌臜的小人!来人呐!传我号令,整肃三军,严阵以待!再传步执道,来我帐中议事!”
步安是在军营外的靶场被宋尹廷的亲兵带走的。
他一走,宋蔓秋与孔灵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会让那亲兵如此焦急。
“姐姐,你听说过他那位王师伯吗?”方才步安在场,孔灵不方便问,等他一走,便立刻好奇道。
“哪里来的什么王师伯。”宋蔓秋笑道:“天姥书院根本没有一位姓王的大儒或是国士以射艺闻名的。不过是步公子假托虚词而已。你忘啦,他还说,所作诗词,全是梦中听别人吟诵的呢。”
“难道他于射艺,已有这等造诣了?”孔灵跟着宋蔓秋,一边往军营大帐方向去,一边疑惑道。
“若论射艺,步公子或许还不入流,只是他天纵之才,有些事情,看得比旁人透彻得多。”宋蔓秋莞尔笑道:“今日若不是你拿言辞激他,他还未必肯说呢。”
“依我看,是姐姐被他迷住了,才瞧着他什么都胜人一筹。假如他真有那么了得,又怎么会被张贤业赶进了大山,弄得这般狼狈呢?”孔灵翻翻白眼道。
“你这傻丫头,步公子再是了得,毕竟也是凡人,张贤业麾下漳州玄骑,名震天下,又岂是他单枪匹马能够对付的?”宋蔓秋笑道。
“反正姐姐看他,总是样样都好的。”孔灵有些不乐意:“我却觉得,他除了一张嘴特别能说,杀起人来不眨眼睛,别的也没什么出奇。”
这时两人刚走到大军营外,只见整个军营都在整肃,似乎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将要发生。
宋蔓秋拦住一位面熟的宋家亲兵,问他发生了什么。
那亲兵见是宋蔓秋,便轻声说道:“拜月邪教已被荡平,大军不久便要开拔,赶赴延平府了。”
“拜月邪教已被荡平?”宋蔓秋倒抽一口凉气,一旁的孔灵同样被震得无话可说。
“眼下还是秘密,但老大人已经下令,不久三军便都知道了”那亲兵笑得很是开怀,跑开了几步,才扭头补充了一句:“是步执道带人荡平了拜月邪教。”
“步”宋蔓秋看着那亲兵的背影,嘴里喃喃道:“步公子?灵儿,我是不是听错了?”
孔灵站在原地,呆若木鸡,半晌才缓过劲来:“姐姐难道步公子不是被张贤业赶进了山里的?”
第282章 后知后觉宋世畋()
步安被请到中军帐里议事。才一踏进军帐,便发现众人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儿。
他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只觉得这军帐中的气氛,很是怪异。
宋尹廷脸上仍旧挂着注册商标般的爽朗笑容,唯独他看上去最正常。
“步安小友!先锋军已将消息传了回来,延平府果然没有拜月邪教的踪影!”
这消息对于步安来说,没有任何意外,只不过有件事他得提一句,免得宋尹廷误判。
“延平五县大抵平定了,只是府城城坚势众,七司无力应付,还望老大人知晓。”
“无妨无妨,区区一个延平府城,须臾可夺。”宋尹廷慨然而笑,接着忽然话头一转,面色也跟着凝重起来:“只是我刚刚收到消息,张贤业麾下漳州玄骑,已于昨夜进山,似乎是要翻越群山大川,往剑州府去。”
步安微微一怔,觉得有些意外,可细想之下,又觉得张家的反应合情合理。
“以你之见,我大军当如何应对?”宋尹廷故意不说自己的决定,而是先来问他。
步安意识到众人都在看他,便暗生警惕,心说自己刚刚平了闽中两府,锋芒正盛,假如再不知进退,对着宋尹廷的大军指手画脚,只怕要被这帐中众人排挤,对往后经营剑州府,很是不利。
一念及此,他便笑着挠挠头道:“行军打仗,晚辈一窍不通,哪敢置喙。我看大军正在集结整肃,想必大人已经有了主意。”
宋尹廷闻言哈哈一笑,倒不觉得他这是自谦之辞。能带两百人,未必能领两千兵,更何况两万人的大军,进退结阵、粮草辎重,样样都马虎不得,稍有差池,便要损兵折将。
当下,宋尹廷就将谋士先前提过的方略,大致说了一遍,又问步安有何高见。
步安已经选择了闭嘴,自然没有高见,即便心中有几桩疑惑,也还是忍着没有问出来。
待到帐中众人商议行军细节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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