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老匹夫思量自己政治前途的时候，莫明珠与莫雪兰已经各自坐定于琴前。莫明珠弹了几个音，熟悉下琴，并不成曲，是以借机被有心人哄笑了一番。
“且看她如何出洋相……”
“就是，我听说那琴连宫中乐师都难驾驭，唯有十六年前出过个女乐师能够弹之……”
“对，我也听说过，就是太后身边那女乐师，这琴本是一对，另一把随着那女乐师一起消失了……”
殿中央。
“姐姐，起吧。”莫雪兰胜券在握。
莫明珠定琴弦，静声。而后，第一个琴音起，满殿议论声骤然少了一半！再，第二个琴音起，议论声更歇！
当第三个琴音从莫明珠指尖流泻而出，大殿一片肃静！
所有人的表情都成了不可置信，莫雪兰快意的笑僵在嘴角。
琴声行云流水，莫明珠按照原身的记忆弹奏，那指尖仿佛天生就适合在琴弦上跳跃。莫明珠隐约想起，仿佛紫园里，也有一把类似的琴。记忆里，她儿时时常弹。
琴声空灵，如宝珠落盘、如水滴湖面，时而激荡、时而轻柔，刚柔并进之处更让人心混随那曲调九曲迂回、仿佛遨游山水九州之间。
渐渐，不只大殿上的王孙臣子专注倾听，连殿上的太监、宫女，以及殿外的侍卫都情不自禁抬起头，听得如痴如醉……
莫明珠弹了第一阕，莫雪兰迟迟未敢接。
“兰妹妹，你怎不弹？”
莫雪兰惊看莫明珠，手指发颤、迟迟不敢落在琴弦上拨音！不、不可能的……
莫雪兰咬牙，指尖艰难的落上琴弦，拨出第一个音，痴听的奴才们大都不由自主皱了眉，第二个音，王孙臣子抬眸打量莫雪兰——方才但听莫雪兰之琴音十分好听，现在和莫明珠的琴音一比，简直不是一个等级啊……
莫雪兰咬牙谈完了第二阕，已见殿上有人东倒西歪、兴致缺缺，当即莫雪兰脸面便要挂不住。可恶，莫明珠怎会弹得了那御琴，而且比她弹得好？难道，是那琴音质好，所以她才弹得那么好听？
姐妹两人合奏了第三阙，莫雪兰故意使坏时快时慢整莫明珠，却不料莫明珠快慢自如，而且越弹越顺手一般，之前那些生疏之处现在全然熟练，将她稳稳压死了！
莫雪兰咬牙：不能再让莫明珠继续压着她表现下去了！她弹得好听，定然是琴的缘故！不行，她得弹那把琴……
“吭！”一声琴弦断裂的砸音，莫雪兰一声痛哼，捂着发红的手指。“皇后娘娘恕罪，姐姐琴声时快时慢，我是这琴只是普通琴，实在跟不上……”
真是恶人先告状，明明是她自己故意时快时慢！莫明珠眯了眯眼。
皇后严肃道：“莫明珠，你是长姐怎么故意整你妹妹？”
莫雪兰抢在莫明珠之前，跪地流泪求情：“皇后娘娘千万莫怪雪兰的姐姐，姐姐想来也是求胜心切……雪兰琴已灰，最后这一阕便让姐姐独奏吧……”说着黯然垂眸，委屈的模样引得一众倾慕者鸣不平！
殿上众人本因莫明珠琴声美妙而折服，现在一听莫明珠求胜心切竟故意恶整妹妹，都唾弃不已！小声议论——“真是恶女……”“连自己妹妹都害，难怪三皇子不要她……”“虚荣，她拿着好琴赢了也丢人……”
莫明珠心底冷笑，皇后是莫雪兰的姨妈，两人一唱一和真是配合得极好。
莫明珠姐妹情深深情道：
“皇后娘娘，明珠并没有故意整妹妹。明珠自小将雪兰当做至亲的姐妹，什么都可以让给她。兰妹妹琴坏了，那这把琴便让与妹妹弹吧，我另外再选一把便是。”
莫明珠跪下言辞意切道。
莫雪兰狐疑地惊看莫明珠，却看不穿她用意何为，但看那好琴被奴才移到自己眼前，莫雪兰便无法拒绝。有了这把好琴，她定能弹出世上的仙乐，远不止莫明珠那水平！
莫明珠压抑着难过，大度道：“兰妹妹，只要是你喜欢的，姐姐哪怕再难受也会让给你的。不管是夫君，还是琴。”
莫明珠语似无意，然而一众听者显然都不是无心的主儿！当即，个个面面相觑：难道，三皇子之所以退婚莫明珠而娶莫雪兰，是因为莫雪兰喜欢三皇子，所以莫明珠才忍痛割爱，让了？
莫雪兰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好个莫明珠，就知道她不是好心！
“姐姐还是快选琴吧！”莫明珠，你以为一时口舌之快就不得了？且看我今日如何让你遗臭万年、一败涂地！
凤，只能是她莫雪兰！
三双太监抬上三把琴来，为首的公公报了名字——“这把，是紫檀木制的如意琴。”“这把，是梧桐木制的春韵琴。”“至于这最后一把……这，这最后一把……”
公公难住了。
莫明珠仔细一看，那琴灰尘扑扑，有些眼熟，再看那抬琴的人，更是眼熟了！
竟是云唐，韩沉的手下。他怎么成太监了？莫明珠在人群里寻找韩沉，却不见人。
皇后也看那琴破烂得不行。“就这最后一把吧，本宫看此琴古朴风雅，想来不错。”
于是，莫明珠便用了这把破烂琴，只有七弦，而莫雪兰现在的这把好琴，是十六弦，优劣已是明显。
输定了！众人心道
细小的议论声中，开始第三阙《九州凤鸣曲》，莫明珠和莫雪兰同时起乐。然而这一回，和莫明珠弹第一阕时的三声琴音满场静不同，第一音起，所有人都住了嘴，屏住呼吸惊看——
莫明珠也呆了呆。
那琴音仿佛不是指尖流出，不知发自何处，只觉满耳朵都是天籁之声！然而，让莫明珠吃惊的并不只是这琴的音色，更是它琴弦拨弄之下腾起的那一脉淡红色香味，袅袅升起，仿佛随声而动！
好美！莫明珠惊叹，抬望眼，正见龙额侯韩沉的空缺位置处终于来了人，韩沉身着黑缎侯爵华服，头戴黑玉冠，静静看着她微笑。
他在示意她继续弹。这，就是他送给她的新年礼物。
莫雪兰忙追赶，卖力的弹，可那名琴之声，在莫明珠这破烂古琴声音之下全数失色。莫明珠一连几声拨弄下去，琴弦如潮水，时起时落，七色的香味，随音袅袅腾空，相互汇流，场景美不胜收。
莫明珠忘了还在与莫雪兰比试，忘了周围的人，只有那远处望着她微微笑的男人，以及这满空袅绕如北极光的七彩香味。
莫明珠拿出随身的显色香粉一抛洒，香味立刻全数显色。刹那，满场哗然，倒抽气之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看见了那美妙绝伦的香味！
一脉一脉的缤纷香味，在莫明珠指尖腾起，围绕着她缭绕。
可恶！莫雪兰大急、使出全力来压莫明珠，啪啪，崩断了琴弦数根，指头血流如注，却没人有功夫理会她。皇帝、皇后、楚湘国人、皇子臣子等等，全部被那场景吸引了！
一曲《九州凤鸣曲》在莫明珠指尖行云流水，片刻，那香味比彩虹更灵动，比晚霞更绚烂，围绕着殿中央抚琴的素衣女子袅绕流动，然而，让人更加惊叹的一幕发生了！
突然，殿门口两声奴才的惊呼，接着三盏宫灯啪地被撞落地上，摔了个粉碎。殿门飞进数只彩鸟，入七彩香烟中，围绕那抚琴的女子翱翔、啁啾而鸣！
“天啊……”“这、这是……”
眨眼见，更多不知名彩鸟飞进殿来，围着莫明珠飞舞，却没有一只攻击她，仿佛朝拜。
☆、第92章 莫雪兰的真面孔
“是百鸟朝凤！”
殿上一华服男子说了这一句，立刻“百鸟朝凤”的惊叹之声在人群中传开。“白鸟朝凤，真的是百鸟朝凤！”“原来，这才是九州凤鸣曲的真谛……”
“朝凤？凤在哪里！你们瞎了吗，那丑八怪是凤吗！我才是凤、我才是！”莫雪兰失去了最后的优势，大怒脱口骂道，全然没了形象。
此时，一只孔雀色羽毛的彩鸟将莫明珠那只束发的发簪叼走，刹那莫明珠的长发流泻下来，风吹来，掀起她刘海，露出一张国色天香的脸。
谁敢再说半个丑字？
“凤，便在那里。”起先说百鸟朝凤的华服男子轻轻一指莫明珠。
谈论百鸟朝凤的人，都噤了声。芳香馥郁、香烟似仙云，其中的美人看一眼便觉难以移开……
鸟儿七彩的羽毛落在莫明珠衣裳上，衣上又覆着丝丝七彩香味，将莫明珠那枯燥单调的蓝布裙子点缀得仿佛云锦天衣，勾勒出她玲珑美丽的身影，香味、羽毛、裙子随风而动。
百鸟臣服，追随那美貌倾城的女子指尖的香味，温顺献媚。而那女子认真陶醉琴音之中，并不刻意表现、理睬。美丽，高贵，浑然天成。
百鸟相随，她便是凤。
一曲罢，香味不散，鸟儿久久不去，盘旋于苍銮殿之上！
殿上所有适龄男子，看着莫明珠的眼神已经成了痴望。若得此美人，死了，便也值得！
莫明珠放下琴。“皇帝陛下、皇后娘娘，明珠的《九州凤鸣曲》，弹罢了。”莫明珠不卑不亢道。
皇帝、皇后久久说不出话。九州凤鸣，当今皇后也未有过这样的情况……
莫雪兰早已嫉恨红了眼，长安第一才女是她的，现在她不但狼狈惨败，还可能落下个抢姐姐未婚夫的名声，让她如何能快乐的嫁三皇子？她不甘！
莫雪兰已被嫉恨冲昏了头，讽刺道：“大姐真不愧是歌姬生的女儿，弹琴唱曲儿献媚的本事真是与生俱来，要不再给大家弹几个曲子助兴如何？”
“住嘴！”莫鼎元气得发抖呵斥莫雪兰。
高展鸿立刻反攻：“莫大将军当殿失仪，可将皇家放在眼里？！”
“高国公当着陛下之面指手画脚，你又将皇家放在眼里了？”威严的声音自殿门口传来，分作两列的一队太监、宫女拍着仪仗，簇拥着为首的高贵老人进来。
“太后驾到——”太监高喊。
众臣行礼。太后瞟了眼高展鸿、莫雪兰，而后径直过去将莫明珠扶起来，立场在谁那儿已是显而易见。“孩子，你这曲子弹得真是极好，没有辜负哀家当年对你娘的嘱托。”
莫明珠懵逼状。什么嘱托？
“当年哀家听闻你娘乐理了得，便请她入了宫，教哀家抚琴，听了她的九州凤鸣曲便再也听不下别的乐师弹奏噪音了。”太后拉莫明珠一道往皇帝身边的太后座椅走，命人给莫明珠在那处摆了个椅子。“你娘亲回府之时，哀家嘱托定不能让她这弹琴本事失传，定要一代一代传下去。十六年了，哀家终于又听见了这琴音……”
太后说罢，满殿人都吃惊了，谁也不知道竟然还有这么一段前尘往事。
莫鼎元怔，自言自语。原来当年阿姝是进宫陪皇太后去了……他后来虽然信她，但是风言风语听多了，心中始终有些介怀……竟是他误会了她这么多年。
“谁若再敢说哀家的琴师半句不好，哀家定让她好看！”太后厉声一斥，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莫雪兰身上。
莫雪兰哪里承受得住皇太后这等级人物的厉眼，当即腿一软瘫坐在地上，瑟瑟害怕，忙看皇后向她求助。皇后别开眼睛，朽木不可雕，这个侄女本就不是亲的，为她当众得罪太后，不值得！
而先前倾慕莫雪兰的，现在都冷眼相看，没人出手。莫雪兰失去支持，瘫坐在地上，久久才爬起来灰头土脸的退到一边，夹着尾巴不敢抬头。
那不起眼的角落里，萧煜辰执着玉杯，与莫明珠相视一笑。莫明珠心中温暖，原来这个男人送给她的不只是这把琴，还有今天的一切。他就安静的在那个角落里坐着，没有说一句话，却稳稳操控着满盘的棋子。莫明珠回想来，今日的际遇也太巧了些，偏偏在她需要的时候，该出现的东西、需要的人就出现了，让她如虎添翼，比如太后，比如这古琴。
他怎么能料算得这么清楚呢？
莫明珠将珠钗捡起，主动插在发间，朝萧煜辰弯了嘴角。
萧煜辰一怔，笑容越发明显了。珠钗可定情，她接受了。
“啪、啪、啪——”殿上响起优雅的鼓掌声，不快不慢，节奏拿捏得极好，“琴音真是美妙极了！皇祖母，原来当年孙儿听过的那美妙乐声就是九州凤鸣曲。”
莫明珠忽觉肩上覆盖来个温暖的毛茸茸的东西，一看竟是银狐毛披风，蜀锦的丝缎，华贵至极！再抬眼，便正对上温润如玉的男人，身着太子四爪金龙袍，头上玉带金冠镶嵌蓝宝珠，儒雅俊美，对她一笑之后并不长久停留，不似旁的男子那般猥琐痴迷。
“明珠姑娘，多谢你的乐声，否则本宫恐怕这辈子都听不见真正的凤鸣。”
萧景凌从痴看莫明珠中回神，凝眉盯萧景仁，怒起重重。这该死的二皇兄，果然肖想莫明珠！
萧煜辰捏着正打算拿过去给莫明珠披上的黑鹏羽披风，僵住，而后落座，看那白狐裘披在莫明珠身上，说不出的觉得扎眼。云唐已经换回平常装束，小声道：“主子不必动气，太子那破披风，买主子这披风上几根鹏羽都不够，权当他支了个帐篷给莫姑娘挡风了。”
这安慰，和没安慰有什么区别？萧煜辰阴沉着脸，然而看那女子玲珑美丽，那阴沉越浓重。这女子一鸣惊人，以后断然不是平常人能得，只怕会越飞越高。
萧煜辰看着那皇帝的宝座，眸子暗下去，酝酿起些危险的晦暗……
萧景仁掀了袍子，单膝跪地启奏皇帝：“父皇，儿臣心仪莫大将军千金已久，恳请父皇赐婚成全！”
太子妃？！所有女子都震惊了，嫉妒得满面通红，年宴上谁不想好好表现，得到青睐。莫雪兰心里的嫉恨疯狂滋长，凭什么莫明珠这么好命？
皇帝刚张嘴，萧景凌便起身道，“我不同意！”
萧景凌深深看了莫明珠一眼，莫明珠被萧景凌看得浑身一凛——那眼神仿佛看猎物一般，势在必得、必须得。
“莫明珠曾是儿臣之未婚妻，又如何能做二皇兄之妃，未免不合规矩！”
“婚约已退，再说并不是已经嫁娶，三皇弟，还请你成熟一些，不要耽误了明珠姑娘的姻缘才是。”与萧景凌的怒气沉沉不同，萧景仁儒雅温柔，话语极具说服力。“明珠姑娘现在未有婚约，而我正宫妃位空缺，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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