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恒一听便挑眉:“姐夫的意思是……”
宋老爹道:“我想着咱家今年事多,忙不完,请帮工也是请,不如请你姐和姐夫回来帮忙,咱们家现在也能住下。”
“这再好不过了,有大姐和姐夫帮衬着,爹娘也能轻松一些。”宋子恒满脸笑道,说完却是一顿,“只是姐夫还未分家,亲家那边会不会有些不好交代?”
宋有福一脚踏进院子,听了宋子恒的话便问:“什么事不好交代?”
宋子恒便向他二哥解释了一遍,末了道:“别个都还好,咱家自是不会亏待的大姐和姐夫的,就怕姐夫的兄弟不乐意姐夫帮衬这边。”
张有财连忙道:“我爹娘兄弟都好说,因着家里人多,往常农活用不着这些人手,若我能出来赚些钱,爹娘兄弟他们也是高兴的。”
宋有根在宋有福后脚也到家了,不提他们身后的妻子什么神色,宋有根却是满脸高兴:“爹先还愁着人手不够,怕是忙活不来,现在有了小芬和妹夫在家帮衬,爹娘也能松口气了。”
张有财见着几个舅子都是满脸高兴,没甚个别的想法,自家忐忑的心也才定下来了,连连点头,心里满是感激,尤其是手里头宽裕的宋母,瞧见两个外孙坐在外头听小孙子讲课,小孙子那般小的人儿,讲的东西她听不懂,却觉得定是不错的,再瞧一眼外孙,这没进学跟进了学就是不一样,想想大孙子当初也就跟外孙一个样,如今半大的小子看着都秀气斯文多了,宋母一时间心下又是失落又是宽慰,夜间吃饭时当着大伙儿的面,拉了宋小芬道:“你也别说我厚此薄彼,怪只怪你自个儿命不好,你刚出嫁那会儿,家里穷,嫁妆都没陪,幸好亲家是个宽厚的,并不介意,如今家里宽裕了,与你这外嫁的女儿是没甚个关系的,只是我心里瞧着委实过意不去,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然你也是我一手带大的,我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何能见你过得不好?”
宋母说着,许是想到过去的日子,两厢一对比,顿时泪水连连,宋小芬也哽咽的再难开口,宋小妹在一旁陪着哭,作为唯一一个未出阁的闺女,自个儿也不好说什么,张氏李氏垂了眼没说话,正巧宋子恒扶了苏婉进来,见着里边的情形,挑眉笑了:“大好日子,娘倒是忆苦思甜起来了。”
宋母有了台阶下,这才擦了擦眼泪,道:“我是想了以前,你大姐真真是个苦命的,该吃的苦都吃尽了,如今家里条件好了,享福却轮不上她。”
宋子恒一边拉了凳子让苏婉坐下,一边笑道:“娘说什么话,大姐怎么就没福享了?咱家如今条件好了,能帮大姐的自然也要帮一把,哪能自家过好日子,却眼见着姐妹们吃不饱饭的?”
宋小芬在一旁摇头,连说自家出嫁的女子,哪能让娘家这般操心,如今已决定日后就回娘家做活已是特例,爹娘兄弟有意帮衬,再多就过了云云,拒不肯受,张有财也连连摇头,不能这般占岳家的便宜,只是当宋母说要从自个儿的钱里出一份送他两个儿子去县里一块念书时,张有财和宋小芬再推辞不了,宋母若说给他们多少银子赠他们多少东西,这些他们都能拒绝,不好意思接受,可宋母提出要资助他们的儿子进学,他们是再舍不得拒绝的,尤其是张有财,当初岳家离得又远,家境又不好,他还是欢天喜地的把妻子娶回家,对她再满意不过,平日妻子性子再软绵,被嫂子弟媳她们编排了也不敢还口,他也从未说过什么,只一门心思对她好,为的就是敬重读书人的小舅子。
可张有财平日再敬重读书人,也没想过自家儿子可以去念书,不说学他们的舅舅,就是能如上头个大舅子的儿子那般,他也心满意足了。
宋母是打定主意要补偿大女儿的,别说大女儿为着儿子也舍不得拒绝她的提议,就是他们拒绝了,宋母也会坚持自个儿的想法,宋母如今可算是见识到了识字和不识字的区别,大了说她儿子和小女婿,端的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小的几个孙子,自进学后也改变甚大,还有三儿媳妇,识得几个字,见识就跟旁的女子不一样,她自个儿没本事,只够供一个儿子,如今这些孙子外孙她只要有能力,是再不会耽误他们的。
宋家这般行事,张家爹娘也是高兴的,千恩万谢不必多说,还没出正月,元宵一过,自家亲戚一走完,便亲自送了张有财一家子来宋家,这般匆忙倒不是担心宋家临时改变主意,而是怕耽误了几个孩子去县里拜见夫子。
李氏瞧着大姑子一家都要在自个儿家住下了,看不过眼,平日很是说了些酸话,却也没别的法子,因为宋母都说了拿自个儿的私房,不会动他们一个铜板——虽然婆婆就是动了她的钱,也不能够说什么,可话说回来,公婆手上的那两成利,他们早说了是给几个孙子的,如今一个劲的贴给外人是怎么回事?只可惜连自家男人都与自个儿不是一条心,李氏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姑子两个儿子跟了自家儿子一道去县里,不敢说婆婆的不是,便瞧了苏婉好几眼,心里忖着若不是她那时帮腔,便是婆婆一厢情愿,大姑子也没那个脸面赖进娘家来,心里顿时不忿,张嘴刚想说什么,苏婉一个眼神扫过来,笑盈盈的,就好像等着她说话,立马就可以开撕一样。
李氏顿时就有些虚了,抿了抿唇,还是不敢在这头上说什么,只哼了一声,转身回了自己屋里。
宋子恒亲自送了几个侄子外甥去县里,苏婉怀着孕不方便,用不着她去县里照顾,宋母思来想去,还是怕其他儿媳妇对外孙不好,因着她执意帮衬外嫁的女儿这事,这些日子连向来听话的老大媳妇都沉默许多,虽没言语,怕也是不满的,她思来想去,让大女儿去县里照顾孩子显然不行,倒是小妹先前就在县里待了几个月,甚为熟悉,这般再让小妹过去,几个媳妇也不好说什么。
于是这般,宋小妹才跟了宋子恒一道去县里。
宋子恒这日在县里待了许久,到宋家村时天都黑了,屋里摆了饭,还没开始吃,见了宋子恒回来,宋有根宋有福忙去替他牵了牛回棚,宋小芬连忙去灶房给他添了副碗筷回来,苏婉站在门边笑道:“相公怎的这时才回来,我还道你今日必在县里住一晚呢。”
宋子恒笑了笑,没说话,进屋时却趁人不注意捏了捏苏婉的手,旋即放开,若无其事的回了厅里,苏婉便知他今日去找苏老爹苏太太他们谈带自己一道进京的事儿谈成了。
如此一来,便只剩下宋母和宋老爹这一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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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 其实宋子恒想带苏婉去京里,最难说服的人并不是他自个儿爹娘,反而是苏老爹苏太太,毕竟立场不同,看问题的出发点和角度也不一样,有时候分歧是难免的。
就拿苏婉跟宋子恒进京这件事来说,如果苏婉这会儿没怀孕,宋子恒自己不提,苏老爹苏太太都会想法子让他带苏婉一块去,去京路上不定因素太多,自家女儿还没生个儿子傍身,日后宋子恒一旦出了意外,或是变了心,他们女儿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还不如这会儿苦一点,陪着女婿一道上京,竟能增进夫妻感情,表现出同甘共苦的深情,又能好好看着女婿,再一个,这夫妻要住在一起才有可能生孩子,若要是日日都见不到面的话,孩子还能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不成?
然而现在苏婉怀了孕,一切都不同了,苏婉以前没怀孕时,跟着宋子恒进京顶多就路途奔波一会儿,别的没风险,还能抓紧时间生个孩子,一举多得的好事,百利而无一害。现在怀了孕,重点还是孩子,万一跟着宋子恒在路上奔波,一个不注意孩子没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尤其是苏老爹苏太太,大半辈子都为着没生儿子的事愁眉不展,自个儿如今老了,折腾不动,便也认命了,唯一的女儿出嫁,却又开始为着她提心吊胆,虽然女儿这一胎来得晚,比之他们当初却好太多,苏老爹苏太太当日得知女儿怀孕的消息,差点没乐疯掉,若女儿能够一举生个儿子,日后就真真是高枕无忧了,便用不着吃他们当年吃过的苦了。所以在孩子面前,苏老爹和苏太太比宋母他们还要小心在意许多,若是苏婉亲自找他们谈,不用说,绝对毫无商量的余地,换了宋子恒上去劝说,担心自家拒绝的太不留情面,让宋子恒心有芥蒂了,从此影响他对苏婉的态度,为着这方面的顾虑,苏老爹和苏太太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死,且如果宋子恒态度坚决,他们还真没有理由反对,毕竟女子出嫁从夫,他们娘家人又能做什么?
就是明白这点,苏婉也从来不透露这个态度,就让苏老爹和苏太太以为这是宋子恒的意思,对着他,他们反而更没有理由拒绝。
只是苏婉想的明白,宋子恒今日为了说服岳父岳母,真真是费了不少力气,好歹都说尽了,甚至让苏老爹他们头一次对他有了些埋怨,他回来时苏太太还有些不快:“怎生就急成这般,婉婉大着肚子,这一去京里路途遥远,中间要有个好歹怎么办?且说了女婿自可放心去京里,你爹娘与我都会尽力照看婉婉,绝无闪失,女婿怎的就不听劝。”
大正月的,宋子恒当时冷汗都快掉下来了,哪是自个儿不听劝,分明是娘子太难缠,如今把住了他的命脉,知道自个儿最见不得她哭,更是肆无忌惮了,自个儿要是连答应的事都没做好,回去还指不定如何闹,当然,也正是这样,他对岳母那句“绝无闪失”也产生了怀疑,岳母平日怎生对娘子的,他又不是没瞧在眼里,那回春堂的大夫是岳母请来的,药是岳母叫人去抓的,岳母本意是想给娘子调理身子,好早日给自个儿生个儿子,可就在岳母的眼皮底下,调理身子的药都能变成避孕丸,岳母还半点没察觉,有这般前车之鉴,他如何敢相信岳母能替自己看好娘子?当然,连岳母都看不住,他爹娘更是绝对拿妻子没办法,他是有自知之明的。
宋子恒琢磨过,那日他娘子脱口而出说他不让她去,她就自个儿偷偷跟了去,不一定是真的失口之言,但即便是光明正大的威胁,他也拿她无可奈何,因为他知道,她娘子绝对做得出这种事来,到那时她一个女子单独在路上,又怀着孕,若没能及时找到自己,那才真真是危险,后悔都来不及的,还不如他一开始就把她带在身边,精心照料着,也不一定就会出事,二来也确实是省了他整日提心吊胆,还能安心温书。
宋子恒打定主意跟苏婉统一战线,为着达成共同的目标,也只能自个儿把黑锅背着,在岳母止不住怨气的眼神中,愣是恍若未闻的上了车,与岳父岳母告辞,他岳母这回是真气得不想理他,他岳父却是理智的,只叮嘱他回家后再与爹娘仔细商议,若他爹娘也是这个意思,便只管把娘子带上路。听得这话,他才肯安心回了家。
苏太太头一次觉得女婿主意大了也不好,送走了宋子恒,依旧拉着苏老爹不停的埋怨:“这不是胡闹嘛,女婿去考他的科举,拉上婉婉是怎的回事?若婉婉没怀孕还好,可以在路上照顾他,可婉婉自个儿挺着大肚子,还有人照顾,跟了去岂不是添乱,万一路上有个好歹,更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瞧女婿的样儿,怕是婉婉此行非去不可了,你不如去多给他们备些路上用得着的东西,他们年轻人没出过远门,不懂这些个,你事事备齐了,也省得他们在路上受太多罪。”苏老爹叹了口气,无奈道。
“就没别个办法,难道亲家也会由着女婿这般胡闹?”苏太太犹不死心,“我瞧着女婿平日对婉婉千依百顺,若是婉婉不愿意,是不是会有转机……”
“别想了,女婿态度这般坚决,想是不会瞒着婉婉,婉婉却从来没跟咱们透露,怕就是心里愿意,又怕咱们不同意,这才故作不知,把责任都推到女婿头上——你女儿这点小心思,都明明白白写着了,还打量我不知道呢,也不瞧瞧,我可是她老爹!”
苏太太恍然大悟:“我说女婿向来通情达理,又事事以婉婉为先,这次怎生这般倔强,没成想竟是他们两自个儿商量好的。”想到这里,苏太太又高兴起来,“看来女婿还是很在意婉婉的,这般一来,事情也不是没有转机,婉婉毕竟年轻,还不知事情轻重缓急,待我找机会好好说与她听,她肯定能把心思转过来。”
苏老爹却摇头:“罢了,各人有各人的命,当初婉婉嫁人时,我们不也担心女婿虽好,却不会是她的良配?日日怕她在婆家受欺负,这都两年过去了,你瞧着如今女婿和亲家他们对婉婉如何?这便是命,咱们算不来,只能他们自个儿去过,也不一定全是坏事,你且看着,女婿对婉婉这般在意,已是无比幸运之事了。”
“也是。”苏太太叹了口气,想到了自家,她常说自个儿命不好,不想女儿走自己的路,其实有时想想,她是命太好,命里无子,已犯了七出之首,放在许多人家,早就被休弃回娘家了,幸得她婆婆去世得早,丈夫那些其他亲戚长辈俱都没来往,上头没人压得住他们,一切便只看她丈夫的态度。
比起这个,苏太太倒更感谢早年过得艰难,她嫁给苏家是吃了苦的,那时候食不果腹,婆婆生了病没钱请大夫,还是她狠心卖了自己嫁妆里头唯一之前的物件——一个银手镯,还了钱给婆婆抓药吃,婆婆还是去世了,剩下的几个钱又给婆婆办了丧礼,从此家中只剩她与丈夫两人相依为命,那时丈夫便拉着她的手道日后定不会辜负她。
她丈夫是个知恩图报的,不是嘴上说说,这些年来也确实没再错待她一分,因着耿耿于怀她当出去的那只银手镯,丈夫赚的第一笔钱,头一件事就是去当铺吧她的手镯赎回来,可那时她签的死契,掌柜早卖给别人了,哪能找得回来?后来自家开的首饰铺子,她丈夫便是为着弥补她。再后来她命里无子,无论如何折腾都没能给丈夫生下个一男半女,心里头愧疚不安,不是没有自请下堂过,可丈夫不允,她既感动又心酸,为着这份情谊,更不能自私,叫丈夫家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