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琲抬眼看了一眼天,发现夕阳已经落了一半,剩下的那半轮红日映红了半边天。
她心生疑窦,她上次入梦时太阳就将将落下,那片红霞似血,赵琲记得清楚,怎生她梦醒之后都过了半日,这轮日头还没彻底落下去?
管三其实格外聪明,它看出赵琲的疑惑,特地指点:“这里的时辰与现实不同,现实一日,这里顶多过了一个时辰。”
管二提高了音量:“不过这里的时辰不定,有时日夜交替不按时辰来,我们得加快了。”
赵琲眨眨眼睛:“可是我不想回去。”
程洵拧眉:“你可知这里险象丛生?”
赵琲点点头,那双眼睛澄澈极了,分明是半点事情也没经历过才有的模样。
程洵的眉心拧的更紧了,他个子很高,看赵琲时只消垂眸,他的目光不带任何感情的扫过赵琲身上的寝衣还有她足上裹的袖祛——面前的娇人儿,怎么看怎么柔弱。
那目光似乎在说:你就这幅打扮,连门都出不了,还想留在这里?
赵琲被这目光一扫,小脸红了红,咬咬唇,竟委委屈屈的勉强同意了回去,心想下次入梦之前须得把衣裳和鞋都穿好了,可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管三依旧飞在前面带路,它记性好。
走过回廊,来到了客栈的前厅。
这里依旧空无一人,不过打扫的很干净。
程洵在桌上放了一沓纸,用茶碗压住,这才离开。
赵琲看了一眼那些纸,发现那是纸钱。
赵琲被吓了一跳,小声问管一:“他为何用纸钱,莫不是他也是阴物,只是先前没试探出来?”
管一很平静:“小主子莫怕,那位公子身上人气很足,阳气更足,定然是人类,至于他为何用纸钱,小主子莫非忘了先前所见?”
赵琲回忆了一番,想起在这梦里遇见的多为鬼怪,鬼自然是用纸钱的。
赵琲这才舒了一口气,但想到这梦里比她想象的复杂,不免多了几分紧张。
她们在这边咬耳朵,程洵听得清清楚楚,他轻咳一声:“这里的东西不能随意用,受用了就与其主有了牵连,到时离开都难。你当时昏迷了过去,我不知你何时才能醒来,便出此下策带你来了这里,不过姑娘放心,我纸钱给的足。”
“就像是在现实中一样,你用了别人的东西,就得给钱,不过这里更严格一些,这里讲究一物换一物。”
这回赵琲听懂了,只要用了这里的东西,就相当于签下了契约,若是能用银钱偿还还好,不然,其主若要留下一条腿或是一只手,都属正常。
赵琲想起从前看过的奇异志里记载过,一个年方二十四的余姓男子家住深山,有日他上山打猎,一无所获,下山的时候难免有些晚了,看不见回去的路,当下便燃起了篝火,依偎在树根上睡着了。不料半夜火灭了被冻醒,腹中饥饿难耐,耳边也好似有声音,他睁眼一看,只见两只小狐狸在不远处的草从里,一只通身雪白一只浑身赤红,毛色润泽,是极难寻的好物!
余姓男子登时精神了,打算把两只狐狸逮了回去剥皮换钱,却没想到两只狐狸竟然能说人话!
只听那个白色的狐狸对另一个说道:“大哥你快些,迟了就吃不到贡品了!”
那张国色天香的脸上,潋滟美眸半阖着,长长的睫羽轻颤,黛眉微蹙,有千百种娇弱之态,实在是惹人怜惜。
只是这个玉做的人儿又做噩梦了。
还是那个做了许多遍的噩梦。
入眼是一片浓稠的腥红,鼻息间隐约还能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沾满混着血液泥浆的白纱凌乱的挂在昏暗破旧的巷子口。
风吹过,凌厉刺骨,浓雾散了一些,隐约能看到暗沉巷子里的血色,远处似孤魂野鬼又像野猫一般的呜咽哭喊声清晰了几分。
赵琲环住胳膊,那刺骨的寒冷冻得她通身发寒,这个梦越来越冷了。
正惊疑间,就见巷口仿佛有个影子一晃而过,凝神细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她纤细的身子顿住,环顾四周。
巷口有一颗粗壮的柳树斜着生长,大半的枝条都探向了昏暗的巷子里,森森的绿意染上了阴诡之色。
这柳树是一直存在的,只不过与往日相比,它留在外面的枝条尚且带着几分生气,其上歇了三只乌鸦,黑黢黢的,隐藏的极好,若不是它们绿豆般的眼睛太过明亮,赵琲差点都没发现。
为首的那只乌鸦看见赵琲,挪着与它身体极为不搭的肥硕身子挪到枝尖。
它那小小的脑袋高高的仰起,仿佛带着睥睨四方的气势,每挪一步都似千军万马过境一般,让柳枝颤了又颤。
就在赵琲以为那纤细的柳枝差点要因为支撑不住它的身躯而要断裂的时候,那只胖乌鸦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声,继而拍打着翅膀,裹着一身的雾意朝赵琲飞过来。
那叫声着实称不上悦耳,那胖胖的鸟身也着实算不上健美。
其实赵琲打小就喜欢好看的物什,不好看的,她一般都不会怎么关注,但现在这胖乌鸦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乌鸦飞过来的时候,赵琲下意识的睁大了双眼,那模样就像是个受惊的小兔子,可怜又可爱,谁都没注意到她往旁边侧了侧身。
那乌鸦因起飞时动作太过迅猛,只顾着为自己胖胖的身子找平衡,压根没注意赵琲的小动作,还只当自己飞偏了,但此时也不好减速,只好圆圆的脑袋一偏,渴望着迫降成功,可惜它低估了它的身材,一脑袋扎进土里。
雾色似乎也因此被撞破了些。
剩余的两只乌鸦在树上扑闪着翅膀发出了低哑的嘲笑声。
地上的那只乌鸦恼羞成怒,奋力的把自己的脑袋从土里拔起,一双绿豆眼眨巴几下看向了赵琲,它张口,声音有些破碎:“人类!”
竟是人话!
其实梦里的小东西会说人话这事,赵琲见多了。。。。。。
赵琲也眨眨眼睛看向它,花瓣似的红唇也紧紧的抿着,一副无辜至极的小模样。
胖胖的乌鸦以为赵琲稍稍被它的气势震慑到,语气温和了些,用灰扑扑的翅膀指指身后:“这里不是你应当来的地方!”
赵琲顺势看去,发现天色不知不觉暗沉了许多,染了大半的绯色,三分似夕阳,七分如血色,伴着远处孤魂野鬼的哭喊声,那阴冷之感直往人骨子里钻。
胖乌鸦。。。这是在好心提醒?
赵琲入过这梦好几次,虽然每次见到的东西不同,但场景都差不离,几次下来消磨了赵琲的恐惧不说,还让她对没进去过的巷子添了几分好奇。
前几次梦里面遇见的魑魅魍魉各式各样,她连会说话的精怪和吃人的恶鬼都见过,只是那些东西无不是想吓唬她,最后却都铩羽而归,如今竟头一次遇见不是来吓她的小东西了。
还是一只胖乎乎的丑乌鸦!
“那我应当去哪里?”赵琲偏着脑袋问。
胖乌鸦高傲的仰起圆圆的脑袋,睥赵琲一眼:“自然是回到你的世界去。”
“那你又缘何在这里?”赵琲拎起裙子蹲在胖乌鸦前面,好奇的盯着它看。
“还不是因为你。。。。。。”话未说完,胖乌鸦就被另外两只乌鸦敲了脑袋,声势也弱了下来,话题一转问道,“你不怕吗?”
赵琲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口中道:“怕呀~”
但是那双眸子比谁都亮。
胖乌鸦看着赵琲,欲言又止。
面前的人儿分明生的一副娇弱的皮囊,合该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看着它,如今却蹲在它面前,一双美眸亮晶晶的,胖乌鸦一时也有些辨不清她到底有没有在怕。
在那双含水的眸子注视下,任谁都挺不过两息。
胖乌鸦也是如此,想起此行目的,它心中涌起思绪万千,一时之间又是羞愤又是委屈,但都败在了赵琲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上,最后它终于放下了架子,羞涩又艰难的用灰扑扑的翅膀遮住眼睛:“你。。。你看我做什么。。。”
赵琲眨眨眼,方才还凌厉吓人的乌鸦,这一会儿功夫就变成了小鹌鹑?
莫不是摔傻了吧。
赵琲抬起手想把胖乌鸦拎起来看看,谁知这个举动却吓得胖乌鸦粗短的小脚赶忙往后撤,一紧张,肥硕的身子又摔地上了,整个鸟身呈可怜状。
“你不能碰我!”胖乌鸦急急地开口,“你身上有金光,我们这些阴物近不了你的身!”
金光?那到底是什么?赵琲看看自己纤白的嫩手——为什么她看不到?
不过“金光”这一说在她第一次入梦时就有所耳闻。
赵琲睁大了眼睛,作好奇状,只是她的手却放在胖乌鸦的头顶上空,见它果然吓得鸦毛都竖起,心思一转索性套起了话:“既如此,那你们作何还在我梦里吓我?”
美人连质问时的声音都如此娇软悦耳!
胖乌鸦在心中喟叹一声,而后缩着脖子忙着辩解:“吓你的不是我们,我们是受命来提醒你的。巷子里至阴,内有阴秽凶险之物,你若在梦里遇见了危险,就会少一魄,现实中也会昏睡不醒!”
还有这种说法?可是为何这些阴物单单来吓她,莫不是她平日里艳光太盛招惹了不该惹的人?
可是一想又觉得不对劲。
赵琲从一生下来就是个千娇百宠的主,她乃长公主许泠之女,父亲是太子太傅,也是当今圣上的恩师,皇帝还是她小舅舅。她自幼就得皇恩封了汜玳郡主,所以可谓是京城首屈一指的贵女。
若说她得罪过谁,那大抵是没有的,京城谁人不知汜玳郡主乃温婉佳人,姿容殊丽不说,待人还格外亲切,从来没有那些高门贵女的架子,更别提她的背后还有那些宠她如命的人。
她生的纤细娇美,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又娇的让人恨不得时刻把她捧在手心里。
若有人敢欺辱她,不用她动手,她上头的三个哥哥就能把人给折磨的哭爹喊娘。何况京城心悦她的贵公子那么多,个个都把她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谁若欺负她,那便不用在京城待下去了。
可惜赵琲已成亲两年有余,若不然便能连续七年蝉联京城公子最想娶的贵女榜首了。
说起汜玳郡主的亲事,京城贵公子们纷纷垂足扼腕感叹命运不公。
当年赵琲从十三岁起就容色惊人,不知道被多少人惦记着,若不是她身后有整个公主府,只怕早被人弄回家当禁脔了。
前来求亲的公子们如潮水一般涌来,差点踏破公主府的门槛,又像野草一般生命力顽强、百折不挠,赵琲有时出个门都会“偶遇”四五位“盛装打扮”的公子。
长公主和太傅都爱女如命,舍不得女儿嫁人,谁来求亲都以女儿还小为由拒了去。
直到女儿十六岁那年,英武侯家年仅弱冠的嫡长子江沉钺在沙场上出生入死打了个大胜仗,今上一高兴,不仅赐了他西临大将军的名头,还当着百官的面在论功宴上问他想要什么,一副官位财宝皆可赠的姿态。
谁知这位少年将军半点不按常理出牌,一张口就要求娶京城最美的贵女。
据说当时太傅脸都黑了。
今上是个惜才的,同时他也是个疼赵琲的,况且有长公主和恩师看着,他也不敢乱点鸳鸯谱,只象征性的说派个内侍去问问汜玳郡主的意思。
这古往今来,婚姻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巴巴的去问小姑娘的意思的,可今上不仅这样做了,还做的特别理直气壮。
谁知就在众人都以为赵琲看不上沙场上讨生活的粗人江沉钺时,赵琲竟然同意了。
其实江沉钺生的高大威猛,只不过右眉尾有道淡疤,一直蔓延到鬓间,看着难免有些凶神恶煞的,但这也难掩他的俊秀。
他们成亲那日江沉钺骑着高头大马,胸前佩戴着红艳艳的绸缎大团花,身姿挺拔健硕,他还特地敛了周身的冷煞之气,唇畔也含着星点笑意,看上去俊美的紧,与往日冷峻的模样不同,不知道看痴了多少大姑娘小娘子。
听说那日酒坊的酒都卖空了,这要归咎于好些贵公子在家抱着酒坛子抽泣惋惜,一面羡慕着江沉钺的好运气,一面心疼着娇花一般的汜玳郡主。
那样娇养着的人儿,怎么承受的住高大威猛的大将军!
还有不少想趁着闹亲下下江沉钺的威风,最后却被江沉钺整治的心服口服。
大抵是京城公子们暗搓搓的诅咒起了作用,赵琲成亲当晚,江沉钺只来得及掀开她的红盖头,就被一道皇命诏去了沙场,这一去,便再也没有音讯、生死未卜。
徐氏和钱氏都比赵琲进英武侯府早,徐氏育有一子一女,大的那个儿子已经七岁了,这个时候在英武侯府的学堂里,小的那个女儿才五岁,行事格外霸道;钱氏有个五岁的儿子,虽虚大两个月,但常被徐氏的女儿欺负。
眼下徐氏又怀了一胎,她生的孩子多,底气也足。这不,孩子刚满三个月,胎相稳了她便来到了老夫人这里邀功,赵琲来之前老夫人刚赏了她半盘荔枝。
这荔枝可不是寻常物,还是宫里特赐给赵琲的,赵琲给英武侯府的长辈们分了些,老夫人没吃完便被徐氏摸了去。
徐氏还没来得及让人把荔枝收下去就碰见赵琲来了,她也不尴尬,仍旧对赵琲笑面相迎。
赵琲见了,只笑笑,并不放在心上,左不过半盘荔枝罢了,她那里还剩了不少,她还打算用来做口脂、胭脂呢。
那边钱氏悄悄地用眼神打量赵琲今日的穿戴,见她穿的素雅却不掩娇美之态,不施粉黛而颜色如巧云映雪,不由在心里生了闷气。
钱氏还是个姑娘家的时候就自诩容色过人,是以她普普通通的家世却能嫁给侯府的庶子,进门后英武侯府上上下下她最美,江临渊也对她宠爱有加,这让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只不过老夫人嫌她生的媚,平素总爱打压她。
谁知道赵琲进门之后,钱氏头一次对自己的容貌产生了不自信。
尤其是老夫人不仅不嫌赵琲长的美,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