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青主一愣,并不答话。
“早在十年前,遽魂大阵就已经出现了动摇之象,当时的茅山掌教真人,也就是你们的师父,他发现了端倪,所以第一时间向宗教事务管理局提报了这一情况,而他联络的官方人员,正是四司司长,戴长生。”黎雪莹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情感,反而令杨青主生出许多信任。
“戴长生掌管处理特殊事物的四司,自然对遽魂大阵的动摇十分重视,所以第一时间便向上级申请亲自调查,”黎雪莹一边说着,一边摸出一盒香烟自顾点上一支,“得到批准后,戴长生便带队来到茅山,与你们的师父核查情况,发现是遽魂大阵六十四件法器中,已有十余件法器出现了损坏和破败的情况,才导致阵法动摇。”
董无双闻言,颇有几分错愕:“师父并没有告诉过我这些。”
黎雪莹冷冷瞥了董无双一眼:“你当时不过是得意弟子之一,未必有必要知道这件事情。”
黎雪莹虽然言语冰冷,却并没有伤到董无双的颜面,令董无双心中暗暗称谢。
“如你所言,是大阵自身出现亏损,那为什么当时不解决这个问题呢?”杨青主忍不住追问道。
“具体情况,我并不十分了解,但是有件事情我是肯定的,”黎雪莹突出三两个烟圈,“戴长生并没有足够的能力立刻解决遽魂大阵的问题。”
“那你说这些,究竟有什么意思?”陈玄衣虽然与黎雪莹颇有交情,但并无深交,何况他心中对这梨花头的女子也总有几分莫名的忌惮。
“哼,”黎雪莹摇了摇头,回答道,“我的意思,杨青主先生,你要真的有种,去找戴长生问问实情或许比较有用。”
杨青主没有立刻答复黎雪莹,却是转头看了看痛苦万分却一直紧咬牙关,不曾惨叫一声的陶英。
这是茅山的风骨。
“换绿衣,每日四肢缠红绳后赤脚晒巳时、午时的太阳,然后……”杨青主抬手扔出一个青绿色药瓶,“日出日落各服用一颗解药,十五日后便可解降。”
董无双探手接住解药,凝视着杨青主并不答话。
“若我探知真相,不是如你所言,我会杀了你。”杨青主看了看黎雪莹,转身走到杨桃墓前,跪倒下去。
“待我为你报仇之后,就来陪你。”杨青主的声音很小,小到只有他和杨桃能够听到,“等我。”
第一百一十四回 消愁()
句容的酒吧很多,安静的却很少。
今夜的陈玄衣只想着独自一醉,可是他身边却始终跟着黎雪莹。
啤酒在喝醉之前总是喝到撑,这不是陈玄衣想要的,所以他只是买了一瓶伏特加。
纯烈的伏特加像是一道火,自喉头烧到心中。
葛仙湖公园九曲长廊,黎雪莹坐在陈玄衣身边,静静看着陈玄衣喝去半瓶伏特加,然后躬下身子啜泣着。
夜风冰冷,黎雪莹将口袋里的手抽了出来,轻轻伏在陈玄衣背上。
“你走开……”陈玄衣的声音有些颤抖,显然即便是火烈的酒精也无法抵挡住这冬夜的透骨寒冷,或者,他心中的凄冷。
“对不起。”黎雪莹自然明白陈玄衣在怪罪她在茅山派中种种。
陈玄衣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也知道,若非黎雪莹的到来,陶英的降头是得不到杨青主解去的,可是他对变幻无常、阴晴难测的黎雪莹却始终有着三分厌恶。
是的,三分厌恶。
黎雪莹点燃两支香烟,递在陈玄衣面前一支。
陈玄衣抬起眼皮,探手接了过来衔在唇边。
是的,也有七分难以言明的信任,甚至喜爱。
黎雪莹不是不会坑害自己,只是至少现在,她还不会。
烟和酒,总能萦绕出暧昧的色彩。
待一支烟抽尽,陈玄衣也放下酒瓶,坐直了身子。他的头有些晕。
黎雪莹身上有着淡淡的香水味,这是之前很少被陈玄衣发觉的。
正在此时,不远处的葛仙湖边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和惊呼。
陈玄衣和黎雪莹不约而同地起身,循声望去,只见到几名不多的游人围在湖边,似乎是有人坠湖。
身为修行者,二人不假思索地便展身而至,发现湖面中已有两名大学生模样的人正拖着另一人往岸边游来。
陈玄衣眯起双眼,暗自观察,发现那坠湖之人已然失去生机,三魂离体,死了。
相比于陈玄衣,黎雪莹则更具执行力一些,只见她从怀中摸出工作证,对周围人群说道:“警察,你们退开。”
见到黎雪莹手中的警官证,围观的游人们很自然地让开道路。
黎雪莹和陈玄衣便走到那尸身前。
“还活着么?”救人的两名大学生瑟瑟发抖着,眼中却闪动着期盼。
“没救了,”黎雪莹直截了当地说道,“谢谢你们,快去休息吧,不要病了。”
陈玄衣没有说话,他已经有些醉了,而且也并不想让满口酒气被众人发现。
黎雪莹很冷静地疏散人群,同时简单了解了一下方才的状况,然后打电话报了警,通知了临近的医院。
“自杀……”待人群远离,陈玄衣才低声说道,“怨念颇重。”
“嗯,你给超度一下吧,免得化作厉鬼害人,”黎雪莹看了看地上的尸身,是一名三十余岁左右的青年男子,对陈玄衣说,“算了,你喝了酒,不能设坛,我来吧。”
陈玄衣点头应允,坐在一旁的长椅上。
“尔时元始天尊。在玄景之上。清微天中。九色玉堂。升七宝座。放大光明。普集万灵。与天教化。十方天尊。道君老君。帝君元君。丈人圣人。万万仙众。俱来诣座。听宣妙法。於是梵王称善。帝释欣歌。仙乐自响。随光而至。……”黎雪莹并不喜欢将自己的工作藏得多么神秘,她觉得既然存在,就不必怕人们知道,相比之下,藏着掖着反而更加容易生出揣测妄言,便诵念起《太乙救苦护身妙经》,一阵浅浅道气无形散出,飘散周围。
见黎雪莹居然念起超度经文,周边群众无不震惊,更是悉悉索索地议论起来。
陈玄衣也很意外,忙咳嗽了一声,示意黎雪莹注意影响,低调行事。
然而正在此时,那湖面上蓦地传来一声低沉却凄惨的哀嚎,阴阴恻恻。
这一声哀嚎,将本来持怀疑和好奇的群众们吓得大惊失色,叫喊着“闹鬼啦”四散奔逃而去。
而陈玄衣则站起身来,微微眯起双眼。
湖面上,那死去男子的魂魄摇晃着身子一步步踏水而来,惨白的面庞上,一对黑漆漆的眼睛甚是可怖。
陈玄衣的声音比冬夜更冷:“为何自杀?”
“我恨……”男子此时已然走到岸边,站在自己的尸身旁,声音沙哑而干涩,“我冤枉……”
“发生了什么?”黎雪莹也停止诵经,冷冷看着那男子。
男子似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尸身,甚至可能惨笑了一声,才将自己的经历说了出来。
原来,男子本是一家颇有名气的叫新苗幼儿园的教师,叫做于晓,今年三十二岁。于晓参加工作已近十年,是一名经验丰富的幼师,无论在德育、智育和体育方面,都是新苗幼儿园出类拔萃的骨干。他从来都将自己班上的孩子视作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惜,可是没想到,他的同事们却未必与他一样。
众所周知,幼儿园的孩子们正是最为淘气又不受管教的年岁,要管教他们,就需要极大的细心和耐心,还需要有科学的方法。
然而于晓可以做到的,他的同事们做不到。新苗幼儿园中,有三四名幼师因为厌恶孩子们的吵闹,竟然使用了喂孩子服食安眠药的方式使之安静午睡,更有甚者,竟然对幼小的孩子们施以暴力,针刺打骂,恶语威胁,令孩子们无不受到极大的身心损伤。
于晓起先并不知道此事,直到有一次他在几名外班的孩子身上发现受到殴打和针刺的伤痕,几经询问,才从孩子们口中得到如此令人发指的真相。
孩子是祖国的未来,是家长们对于美好生活的希望和寄托,于晓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耻辱和愤怒。
于是他不顾家人劝阻,向新苗幼儿园园长汇报了情况。可悲的是,新苗幼儿园园长非但没有彻查此事,更是在随便应付了于晓几句之后,告诫他不要声张,要保全新苗幼儿园的名声。
于晓没有想到,总是将用心爱孩子挂在嘴边的园长竟然是一名将自己的乌纱帽看得重于一切的人,一时间勃然大怒,扬言要将事实真相公布网络,让孩子们不再受到伤害,让那些人面兽心的幼师得到应有的惩罚。
新苗幼儿园园长见于晓如此耿直决绝,当即在心中生出一个念头。
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所以没等于晓在网上公布新苗幼儿园虐童的事情,一些受到园长指使的家长们已经抢先在网上发布出于晓喂孩子们服食安眠药,更丧心病狂性侵儿童的事件,甚至于连一部分孩子都在父母的“指导”下,编造出和“叔叔老师”、“爷爷老师”睡午觉的故事,将于晓为了钱财,暗自带人集体性侵儿童的故事描述的绘声绘色。
一时间,全国震怒,口诛笔伐,义愤填膺,网络内外,无人不将于晓视为恶魔。
于晓傻了,他没有想到舆论竟然会如此沦为邪恶的刀枪。
他想澄清,他想呐喊,却已经没有人会听。
更加可怖的是,不仅是于晓,他的家人和孩子也被不知名的“正义人士”辱骂和恐吓,甚至于他的家门被泼了鸡血,父母妻子在单位被以牵强的理由请辞,他的孩子也被同学们殴打进了医院……
一个人,怎么承担得起十几亿人的责骂和诅咒,何况,他并没有错。
于晓忍着污蔑,向相关部门申诉,可是新苗幼儿园的园长人脉之广,并非于晓可以想象的。
谣言被一再完善成了真相,受到的伤害反而成为了应得的惩罚。
于晓震惊,于晓失望,于晓绝望。
他终于想到了一个方法,那就是以死明志,告诉天下的人,他是被冤枉的。
于是,就在今夜,于晓毅然投身葛仙湖中,用自己的死亡证明自己的清白。
然而死亡并不是解脱,更不是反抗。
陈玄衣和黎雪莹沉默许久,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晓。
人们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们只会将自己标榜为正义和善良的代言,人们只会在看到一面之词的时候就坚信自己的正确。而真相,往往并不简单。
“畜生……”陈玄衣几乎已经咬碎了牙齿,他忽然发现,愚昧自大是邪恶最好的帮凶。
黎雪莹紧紧抿着嘴,她在宗教事务管理局任职多年,见过无数丧尽天良的恶徒,也见过更多背负冤情的好人,事实上,黎雪莹也会时常自问,为什么坏人能够逍遥法外,好人却要受尽苦楚。
而她所做的一切,是否有意义?
“于晓,”陈玄衣缓缓抬起头,静静望着于晓漆黑的双眼,“你安心去吧,我们会让真相大白,还你家人公正的。”
于晓看着这陌生的身着黑衣的男子,过了许久,终于深鞠一躬,说道:“谢谢……先生……”然后,于晓转回身去,望着远处灯火辉煌的城区,喃喃而语,“我想……回家了……”
话音未落,于晓的魂魄已然一阵恍惚,然后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漆黑的湖光夜色之中,再无生息。
“我们能怎么办?”陈玄衣上前一步问道,站在黎雪莹身边,却发现黎雪莹的眼中竟然闪动着泪水。
“我们明天就带着有关部门的人去新苗幼儿园,”黎雪莹侧开脸,她的声音依然冰冷,可是陈玄衣却感到此时的黎雪莹才是真正的她,“然后任你处置。”
陈玄衣顿了顿,将手中的伏特加递到黎雪莹手边……
第一百一十五回 为利来,为义往()
陈玄衣坐在新苗幼儿园园长许倩宽大的老板桌另一头,静静望着面前年近四十,穿着一身朴素工装的中年女子。
事实上,许倩可能是陈玄衣所见过的最有气质的中年女子了。
长长的秀发中虽已有了银丝,但仍被干练地扎成马尾,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散发出和善的光彩,微微勾起的嘴角露出一丝迷人的微笑,让人很难相信她竟然是于晓所说的颠倒黑白、蛇蝎心肠的无耻之徒。
黎雪莹面无表情地坐在陈玄衣身旁,她身后站着四名身着制服的警察,却是面带轻蔑,似乎对这二十余岁的黎领导并不在乎。
“于晓自杀了,”黎雪莹的审讯风格一向直截了当,因为她一向掌握着足够的证据,“他曾说性侵儿童的事情是你捏造的,然后嫁祸给他。我就想问问,无论是虐童或者性侵,事情的发生和传播对你们幼儿园都没有什么好处,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对不起,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许倩蹙起眉头,声音里甚至增出几分愤怒,“那个丧尽天良的家伙所做的一切,我早就和你们说的清清楚楚,对于受害的孩子和家庭,我也感同身受。如果说于晓死了,那也是活该,是罪有应得。至于伤害到幼儿园的名声,我愿意承担所有责任,这是我的失误,我有罪。”
许倩的话,让黎雪莹身后的四名警察纷纷点头称是,似乎情况早有定论,许倩也是受害者,而黎雪莹和陈玄衣几乎就是无事生非了。
面对这种情况,黎雪莹其实早有准备。
只见她有些诡异地冷笑一下,手扶着老板桌缓缓起身,然后摇曳着凹凸有致的身姿,将许倩办公室所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遮蔽了阳光。
黎雪莹的举动,让许倩和四名警察都觉得莫名其妙,然而陈玄衣却仍旧一动不动地坐着,像是一尊毫无生机的石像,默默看着开始有点紧张的许倩,令许倩愈发感到很不舒服。
“你们四个,自然是知道规矩的,不该看见的看不见,不该说的话也不说,对吗?”黎雪莹的眼神锋利如刀,扫视过四名警察。
“明……明白。”四名警察此时已经被黎雪莹的气势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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