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后之后几天,镇上的过年氛围依旧浓厚,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由街头瞧到街尾,满世界的灯火通明,大有将黑夜照成白昼的势头。
这天早上,屋外时不时传来一阵“砰砰”的鞭炮上,而乔莞却窝在被窝里充耳不闻。
她睡得香甜,美梦才做到一半便被乔妈摇醒,她瞪她一眼,打算把人拎起来。
“起床,跟妈妈走亲戚去。”
乔莞一听,瞌睡虫全跑了,这走亲戚对她们这些小孩儿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拿红包。
想着一年到头,也就过年的时候能弄点零花钱,乔莞当然乐意,于是这会儿刚要起来,又听乔妈在那嘀咕。
“动作咋这么慢,你二姐和阿琅都在外头等多久了?”
乔莞动作顿时一僵,整个人彻底蔫了。
她温吞吞的又窝回去,哀嚎:“阿妈,我肚子疼。”
乔妈哪会信她的话,着手去掀她的被子,可瞅着这丫头死活不肯出来,也不强求,一拍她的屁股,走了。
天上开始飘起小雪,一片片一团团,如扯不断的棉絮般绵绵不绝的夹着冷风朝屋子里灌。
乔丽与傅天琅一起站在院子里,她有点怕冷,下意识的往他身上靠了靠,却被他不着痕迹的避开。
她脸色红了红,见他依旧直挺挺的站着,只能自己挪开了些。
又站了一会儿,她瞥了眼他脖子上的围巾,轻言细语的说道:“琅哥,天冷了,我给你织一条新的吧。”
“不用。”
傅天琅站着不动,眼观鼻,鼻观心。
乔丽收回手,心顿时凉了半截,可她依旧认为他是过于木讷,羞于表现情绪的关系,其实他还是喜欢她的,毕竟在这个镇上有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她?
这时,乔妈“砰”的一声带上门,边走边朝手边呵气:“走吧。”
乔丽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问:“阿莞呐?”
乔妈在小推车旁轻点礼物,边数边回道:“她说肚子疼。”
乔丽满头黑线,说这丫头老实还是傻?次次都用一样的借口。
想着,她撸着袖子准备把人逮出来,却被乔妈喊住:“管她作甚,爱去不去。”
乔丽“喔”了一声,帮着清点礼物,只是心里头依旧困惑着,要是换做平时,乔莞为了红包哪怕病得走不动了也要跟着去的,这回难道脑壳摔坏,转性了?
想着,她跟在母亲身后出门,剩下负责推车的傅天琅,关上门的时候目光颇深的又看了那屋子一眼。
乔莞这一觉睡到了下午,起来的时候屋外头还在簌簌的飘着小雪。
她将窗户打开一个缝儿,刚探出脑袋又哆哆嗦嗦的回来了,最后她翻箱倒柜的找了件厚棉袄,里三层外三层的把自己包成一个熊,这才敢出门。
静悄悄的屋里无人,她打开院门朝外头望了望,远处的山峦早已被白茫茫的雪花覆盖,银装素裹,乡里村落显得格外的静谧。
旺财在她脚边蹭了蹭,看样子是饿了。
乔莞摸摸肚子,她也饿了。
于是她进厨房找吃的,好不容易在里头找到一锅白粥,热了热,一人一狗窝在厨房里分食。
乔莞瞧着屋外如棉絮般不停往下掉的雪花,见无事可干,吃饱喝足又要去睡,岂料这人还没走出厨房,屋外便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
她从门缝里往外瞧,知道是隔壁邻居,便拉开门阀让人进来。
王婶子跑得有些急,一进门就问:“阿莞,你妈呢?”
“我妈出去了。”
“就你一个人啊?”
乔莞点点头。
王婶子急了,拽着她往外跑:“快,快去找你妈来,你爸在镇口和人打架了。”
乔莞一听,也跟着急了,匆匆把门锁上后便往镇口跑。
好不容易到了麻将馆,大老远的已经看到围观的人,她仗着个头小,三两下便挤了进去,恰好看到乔妈把乔爸拉开的身影。
乔爸怒巴巴的骂道:“格老子的,你爷爷从来不出千,再乱说,打碎你的牙!”
旁边的陈麻子也骂,瞅着乔爸脸上的乌青,他也没落着什么好处,手臂上有个深深的牙印,乔爸那一口差点没把他的肉咬下来。
“滚你xx,鬼才不信你没出千。”
乔爸一听,顿时火冒三丈。
今儿个他见天气不错,而且年初一没工开,便到麻将馆试试手气,谁知这运气来的时候挡也挡不住,盘盘自摸不说,还弄了一手的十三幺,听着票子“噼里啪啦”的声音,乔爸心里可算是乐开了花,谁知一直输钱的陈麻子不乐意了,推了桌子诬赖他出千,直至最后两人动手打了起来。
乔妈和傅天琅费了劲才把人拉开。
“你个龟孙子,说老子出千?证据呐,没证据你瞎叨叨个啥,输不起,没种!”乔爸自认占理,嘴上可不饶人,一张嘴把那陈麻子骂得脸都绿了。
后来还是有人报了警,等警察来的时候,陈麻子又变了副嘴脸:“警察同志,我们没赌钱,咱们都是闹着玩的。”
乔爸也在那附和,揽着陈麻子的肩头,一副哥两好的样儿。
“你看,我们玩扑克的,真没赌钱。”
“没赌钱你们打啥呢?现在打坏了人家的桌子椅子,谁陪?”
陈麻子呵呵一笑,赶紧递过去一支烟,讨好的道:“我陪,我陪,你看这大过年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就算了行不?”
值勤的警察瞪他一眼,好说歹说这才走了。
剩下乔老爹和陈麻子在那干瞪眼。
乔老爹今天赢了钱,心情异常愉悦,也不理他,搂着老婆打算要走。
“你等等!”
乔爸回头:“做啥?”
陈麻子怒道:“这打坏的桌子椅子咋办?”
乔爸一挑眉:“你不是说要赔吗?”
陈麻子气得瞪圆了眼:“你个老瘸子,你要是不动手那桌子椅子会坏?”
乔爸撸起袖子:“怎么着,你还嫌被打得不够?”
陈麻子噎了下,看看乔爸那瘦瘦小小的个头,如果就他一人,他一定二话不说,上去就揍,可他身旁还站着一个牛高马大的傅天琅啊,他可没忘记,刚才是谁一甩手把他扔桌子上的。
“你给老子记住,咱们没完!”
乔爸冷哼一声,骂了句“杂碎”,便带着一家子走了。
这时乔丽才发现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乔莞,她看着她身上的棉袄和被冻得红扑扑的脸,愣了下问道:“你不是肚子疼吗?”
乔莞噎了下,嘀嘀咕咕的回道:“现在不疼了。”
乔丽撇撇嘴,根本不信,回头又补充了句:“你出来也没用,红包领完了。”
乔莞摸摸鼻子没吭声,只是一抬头便留意到傅天琅的目光,正定定的瞅着她不放。
乔莞头皮发麻,又往乔妈那站了站,耳畔听着对方在那唠叨:“我说你这个老头子,一把年纪骨头都脆了,还学小年轻和人打架,你嫌命长啊?”
乔老爹不服气:“呲,他还打不过我。”
乔妈还在唠叨,叨着叨着就哭了,抹着眼泪说:“说这话,如果你有事,留下我们娘俩几个,你让我可怎么活?”
乔爸一瞧她那眼泪就服软了:“大过年的你哭啥,我以后不打架就是了。”
见她还在哭,又嘀嘀咕咕的道:“也不赌了……行了行了,我连这麻将馆都不进了。”
这下,乔妈的脸上才出现笑容。
她拉着两个女儿进了商场,琢磨着要添点过冬的衣服和被子。
年初一,多数摊主都收摊回去过年了,剩下那么几间零零散散的摊子还开着门。
乔妈挑了一家进去,给两个女儿分别买了一件外套,乔莞选的是一件白色的羽绒服,秀气的剪裁穿在她身上显得格外水灵。
乔妈一看就喜欢得紧,跟人讨价还价了一番,最终买了下来。
乔莞把衣服抱在怀里,心情有些异样,算起来这还是她这辈子第一件属于自己的衣服。
之前因为家里环境不允许,连乔丽都没什么新衣服更何况是最小的乔莞,所以她穿的一般都是姐姐们穿旧的,这会儿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衣服,心底难免升起一股小小的激动,谁知一抬头,又撞入傅天琅的眼里。
她不知他看了多久,脸红了红,就跟干坏事被捉到似的又离他远了些。
傅天琅抿着唇,只看着她不说话,直到耳畔传来一道娇滴滴的声音。
“妈,也给琅哥买吧。”乔丽在一堆衣服里挑了挑,找出一件黑色的羽绒服。
乔妈眨眨眼,回头看了眼傅天琅身上的衣服,连裤子都是乔爸穿剩的,以前倒还好,只要把裤脚拿去改良,多缝上一圈布料,还能当长裤穿穿,可这会儿随着他的个头越拔越高,身体越发壮硕,身上的外套已经紧窄得没法穿了。
“买吧,阿琅,你过来试试。”
傅天琅眸色暗沉,依言走了过去,而后一声不吭的把衣服换上,随即惊艳旁人。
乔莞偷偷觑他一眼,见他一身黑色上衣,剑眉星目,下颚坚毅,身姿挺拔,悄悄敛去眼中的赞叹。
前世,她从不觉得他生的好看,只觉得他木讷,就跟一头蛮牛似的,只会埋头苦干,如今看来乔丽的眼光确实比她好多了,他身上虽然没有王鸿那股子儒雅知性的气质,却也活脱脱的是一个冷肃英俊的战将型男子呀。
“好看?”他静默片刻,目光笔直的朝她射来。
乔莞一怔,下意识的点头:
“好看。”
他满意的收回目光,与老板交流了下,便径自拿着三人的衣服去柜台付款。
接下来,一家子又去逛了家具铺,不同于乔爸喜欢念念叨叨的出主意,傅天琅逛起街来可是格外沉默,一声不吭的跟在他们身后提东西,偶尔乔丽会与他搭两句话,他的态度却总是不冷不热的回应。
乔莞也是心里有鬼,不敢凑他太近,她这段日子总躲着他,就怕他又问起那天晚上的事,不过好在他那个木头脾气,没把事情告诉乔爸,但是成日用一种奇奇怪怪的眼神瞧她,像是端详,又像是在琢磨着什么,瞅得她头皮直发麻,更不敢与他单独共处了。
乔莞还是头一次希望这个年快点过去,这样傅天琅就得上工,她就能去上学,两人就不会一出房门就见面,她也不用每日愁着要走哪条路才不会与他碰上。
晚上风特别大,乔莞在院子里收了衣服,看到趴在角落里的旺财愣了下。
她想到了什么,脑子里晃过一道灵光。
旺财是只小土狗,前世没什么吃的时候尚且瘦如枯柴,今生因为家里环境发生变动,吃得好了,浑身上下都是肉。
这会儿,当它留意到她的目光,便摇着尾巴,园滚滚的上来。
“旺财。”乔莞听着它叫了一声,蹲下身摸摸它的脑袋。
她记得旺财好像就是在这个年头里被人偷走的,具体是什么时候……乔莞咬咬牙,想不起来了。
年初四,乔爸乔妈早早去了银行,听说有要事待办,留下三个女儿和傅天琅。
乔莞听着客厅里的电视声,一个人蹲在院子里喂狗,她闲得慌,正琢磨着一会儿出去溜达的时候,门外突然晃过一人。
乔莞揉揉眼,认出了是上次和乔爸打架的陈麻子。
就镇上的平均身高来说,陈麻子算不得矮,一米七几的个头站在一群人里也算个高个子,只是瘦条条的跟个竹竿似的身体,加上一口的龅牙,笑起来的时候着实恐怖。
他鬼鬼祟祟的往门里探头,看到乔莞的时候怔了下,随后笑容满面的说:“丫头,就你一个人啊?”
乔莞盯着他不吭声。
陈麻子见状,往里迈了一条腿。
“你找谁?”
刚才还在一旁安静吃饭的旺财突然对他狂吠不止,眼看着就要冲上去咬他一口,便让乔莞拽住了。
陈麻子有些被吓着,后退两步笑道:“丫头,你家的狗吃什么大的,这么胖。”
乔莞不吭声,目光警惕的瞅着他:“阿爸出去了,你改天再来吧。”
陈麻子眼睛一亮,直接走进院子:“就你一个人?”
乔莞抱着狗没说话,瞧他尖嘴猴腮的样,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莞莞,谁来了?”
这时傅天琅出了院子,高大挺拔的身影一出现,陈麻子便浑身一震,连出口的话都带了点颤音:“我找乔老头有点事,既然他不在,我改天再来,改天再来。”
说完转身便走。
乔莞盯着他的背影,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等到傅天琅把门带上,回过头对她道:“以后如果我和乔叔不在,你不要随便把人放进家里。”
乔莞闷闷的“喔”了一声,心想你不是在家嘛。
她低头继续喂狗,可傅天琅却不走了,就站在她身后,倒也不说话,只是目光幽幽的瞧她。
乔莞心里紧张,也不敢和他搭话,松开了旺财就想往屋里去。
“莞莞。”
乔莞怔了下,一回头便与他的目光对上。
他沉默许久,突然一字一句的对她说道:“不要怕我。”
乔莞吓了一跳,半天没反应过来,等回过身,她搅着手指说:“没呀。”
他眸色深邃幽暗,见她僵立当场,只能无奈的轻叹:“天冷,你进屋吧。”
乔莞就跟如获大赦似的,几个大步进了屋,谁知刚踏过门槛,又让大姐赶了出来。
乔敏瞪她一眼:“你把旺财抱进来做什么?脏死了,别让它进来,还有,一会儿记得去洗手!”
乔莞后知后觉的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手上的狗,她什么时候把旺财抱起来的?
傅天琅跟在她身后进屋,看她灰溜溜的又把狗抱了出去,目光越发的深沉。
晚上乔爸回来,听到陈麻子上门找自己,惊诧道:“他找我做什么?”
两人除了那次在麻将馆打了一架,素来没什么交情,生活更是没什么往来的两家人,他找他做什么?
这事乔莞也说不清楚,于是就这么过去了,算是白日的一道小插曲,直至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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