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他吗?”南夷顿了顿,忽然出口问她,话语和眼神一样赤裸直接。
庞弯呆住,随即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她是依恋贺青芦的,舍不得他有半分伤心难过,也许,这就是喜欢的一种?
南夷看着她这小女儿家的羞涩表情,心中多少明了。他沉默了片刻,伸出手将庞弯腮边的头发拨至耳后:“你真打算随他一起离开?”
庞弯抬头刚要回答,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一双杏眼滴溜溜地盯着南夷身后。
贺青芦正一脸僵硬地站在门口,修长手指停留在铜扣环上,显然是刚推门进来。
“公子……”她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沬。
贺青芦眉头一皱,身形未动,只是淡漠地唤了一声:“还不过来?”语气和神态俨然不耐烦至极。
庞弯立刻乖乖起身。
手臂却忽然被人拽住了。
“我与我师妹讲话,何时轮得到你来插嘴?”南夷抢先一步挡在她面前,脸色冷凝。
贺青芦眉头蹙得更深,他选择无视南夷,只是偏头朝他身后轻飘飘地吩咐一声:“过来。”
庞弯听见这冰凉的声音,心里知道对方已经到了濒临爆发的边缘,赶紧从南夷身后探出头。
“来了来了。”她拨开南夷的手,步履轻快地朝门边跑过去。
南夷微微一怔。
“公子,这是我师兄,你们见过的。”庞弯挽住贺青芦的胳膊笑嘻嘻地朝前拖去,“来来来,大家认识一下。”
贺青芦不情不愿被她拽到南夷跟前,两个风姿绰约的年轻人就这么站在屋中,大眼瞪小眼。
“好好对她。”半晌过后,南夷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他走上袖拍了拍贺青芦的肩膀,假如你让她伤心半分,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将你挫骨扬灰。“甫夷丢下这句话便扬长而去,孤傲的背影看起来潇洒极了。
“哇,我都不知道师哥会这么宝贝我!”庞弯望着南夷远去的身影咂舌,随即笑嘻嘻地朝身边的人拱了拱,“公子你听见了没,师哥帮我撑腰呢!”
贺青芦又气又恼,朝她的脑门拍了一掌:“你以后再贴他那么近试试看!
小心我先剁了他的手!“庞弯摸着脑袋嘿嘿傻笑。
现在的公子真好,信任她、保护她,并不会因为乱吃飞醋而伤害她,想当初他得知自己与顾溪居的纠葛时大发雷霆,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都不出门,最终却还是依了她的复仇计划,放她走,为她准备所需工具,又在紧要关头助她脱险。
“只要你好好活着回来,心甘情愿跟我走。”这就是他索要的唯一报酬。庞弯挽着贺青芦的胳膊,絮絮叨叨地将那祭天仪式上的情形都与贺青芦讲了,随即愤愤不平道:“也不知那群老掌门怎么回事,个个都说顾溪居的玉龙令是真的,无论形状、颜色都不甚相符,莫非他们集体瞎了眼睛?”
贺青芦沉默片刻,漠然道:“不,不是集体瞎了眼睛,而是集体选择性站队了。”
庞弯吃了一惊,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看来顾溪居下了本钱,威逼利诱收买了一群武林元老,有这群人撑腰,就算他拿块石头出来说那是玉龙令,恐怕也不会有人有异议。”贺青芦朝她笑了笑,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是对是错,是正是邪,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秤蛇便是自己的利益,所有人都会选对自己最有利的答案,而不是最接近事实的答案。”
庞弯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想起了罗生门。
“你知道孤宫为何永不介入正邪之争了?”贺青芦叹了一声,“因为根本就没有办法简单划分正与邪,我二叔又恰好是个喜欢逍遥的懒人。”
庞弯想着自己踏入江湖以来的所见所闻,不由得心生寂寥。她曾经那么羡慕名门正派的世家姑娘,因为她们生来就是身世湥О住⒉皇芷缡拥陌琢ǎ欢衷诳蠢矗朗履丫浴�
话说回来,要是百晓生真的杀死了顾溪居,江湖会变成怎样呢?盟主之位由何山奈接手?那老头也不是什么好鸟,拜月教和名门正派的纠葛还将继续无休止下去吧。
她摸着袖子里的玉龙令,久久没有说话。
“今天有没有头痛过?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贺青芦照例揽过她的肩对她嘘寒问暖。
庞弯摇了摇头,轻轻依偎进他怀里。
等明天吧,等明天传来百晓生成功的消息,她便可以安心将玉龙令交给南夷,然后与贺青芦一道离开这复杂的世界,去那个充满神秘的地方。
不过第二天她并没有等来顾溪居死亡的消息。
清晨时分,阿浊一如既往地端来汤药送到庞弯床边,打算将她推醒。
然而庞弯这次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睁开眼睛,她的双眼始终紧闭,没有丝毫反应。
阿浊脸色一变,随即去探她的鼻息,摸她的脉搏。
片刻后,只听啪的一声,阿浊手中的药碗被打翻在地,乌黑的汤汁沿着地板蜿蜒,静静朝不知名的地方流去。
「黄雀在后」
这几天江湖不太平,传闻武林盟主顾溪居被歹人所害,身中剧毒昏迷不醒,新任的副盟主和原来的军事百晓生趁机各成一派分权夺利,俨然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昆仑山的禁地无涯洞中,一老一少两人正在对弈。“你打算何时出去揭穿这一切?”白须长者正式祭天仪式上出现过的前任盟主叶归农。“不着急,等那百晓生先跳几天,我正好看看这十年里他网罗了哪些人,用了些什么本事。”那紫衣青年手执黑子,脸色如春风般和煦。“这群人自以为深谋远虑,却根本不及你的半根手指。”叶归农叹了口气,“其实你早就知道左淮安埋了探子在你身边,是不是?”
紫衣青年笑了:“既然我能在拜月教埋伏探子,别人自然也会想到将卧底埋伏在我身边,这是最简单的道理。我只是一直在等,等那人自己暴露自己。”想不到会是百晓生。“他轻轻叹了一声,”虽不出意外,但依然颇为可惜。“叶归农诧异道:”难道你从未相信过他是真心待你?这十年他为你出谋划策,出生入死,我以为你对他早已是绝对的信任。“紫衣人嗤笑出声:”前辈真喜欢说笑话,这世上有谁是可以绝对信任的呢?“他缓缓摇头,神情怜悯,”信任这种东西,是属于孩童的玩具。“叶归农没说话,手执白子在棋盘上落下一步棋。
幸好老夫早已看淡这一切,退隐回归山林了,他心里如是想着。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数不清的算计猜疑永无止境,唯有铁石心肠之人才能杀出一条血路,很显然,他面前的年轻人正是个中集中顶尖高手。“等盟主放了老夫的妻女,叶家会即刻隐居,老夫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世事,任何人都不会找到我们。”望着眼前胶着的棋局,叶归农忽然冷静地说声。
紫衣青年抬起头,含笑看他一眼:“叶老人中之龙也。”一缕金色的阳光自他发顶投射下来,轻轻落在棋盘之上。
吧嗒一声,紫衣将黑子盖在那块光斑之上。“叶老,承让了。”他扬起嘴角,露出舒心肆意的笑,“看来这是老天爷有意指引。”叶归农再看那棋局一眼,不由得笑了:“盟主未免操之过急了些,这分明乃‘永生劫’,是个和局。”一旦开始,棋行便不断往复,黑白相吃永无休止,乃死循环是也。
五日后江湖上传来了新的消息。
顾溪居起死回生,出示了大量百晓生与魔教相互勾结的证据,亲手将他和他的死党送上了西天,副盟主何山奈则因为急于同百晓生夺位而元气大伤,名声也遭到败坏,不得不对顾溪居完全俯首称臣。
而他最大的敌人拜月教主左淮安则因为练功走火入魔,功力消失大半,再无反击的本事,邪教势力一溃千里。
至此,顾溪居完全坐稳了他的盟主之位。
阳光明媚的三月,烟波庄内人人春分得意,连带步履和脸色都精神许多,就连此时匍匐在殿前汇报的乌蓬也是满脸喜悦。“那拜月教真的此偃旗息鼓,再无其他动作了?”顾溪居看着手中的信纸,有些诧异的挑高了眉毛。“正是,经过确认,左淮安在早年练功的时候曾走火入魔,这些年来一直靠《洗髓经》逆转经脉抑制,不过自他上次闭关为南夷治疗后,功力便废弃了大半,再没有恢复的可能了。”乌蓬恭谨埋首。
顾溪居“嗯”了一声,又问:“那拜月的少主和圣姑呢?”
乌蓬摇头:“都被废了,左淮安宣布新收了一个关门弟子,将培养其成为拜月教的下任教主。”“哦?”顾溪居禁不住笑了,“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莫非他们又在琢磨什么东西?”这个答案倒是教他安心,不会反扑的魔教便不是魔教了,他朝乌蓬挥了挥手:“下去吧,有拜月教的消息随时告诉我。”乌蓬再度来报已经是四月末的事情。“盟主,大事不好了!那左淮安新收的关门弟子竟然是桑婵仙子!”他显然大为震惊和焦急。
然而顾溪居听完却哈哈大笑起来:“我还以为这小师妹能有什么本事!”他脸上的神情先是极为不屑,随即转为一片冷凝,“原来是名门正派走了一圈,发现再无可投靠之处,便彻底弃明投暗?暂时不用动她,有她来搅这浑水,事情会好玩许多。”他朝乌蓬吩咐了一句,神情淡漠至极。
乌蓬吃惊于他的镇定,却还是依言称是。
“对了,那拜月教圣姑可还有什么消息?”顾溪居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自从被废,便再无她的音信,拜月教对她的存在未莫如深,一夜之间都三缄其口了。”乌蓬对此事也很少诧异。
“也许是躲到哪个地方密谋着报仇吧。”顾溪居摇头笑起来,“我倒是很期待她的计谋。”
他了解她,非常了解她,她一定会找她报仇的,她绝不会咽下这口气。
他和她就像那盘着名的永生劫棋局,一旦开始便会不断往复,永无休止地厮杀下去。她是他最好的对手,也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这是一场不会停止的循环游戏。
春去夏来,转眼已是五月,这天顾溪居处理完事务,特地命人冰了些梅子酒送到湖边小舟上,悠然独酌起来。
“乌先生求见。”侍女将乌蓬带了上来。
“有什么有趣的消息要告诉我?”顾溪居惬意的抿了一口酒。
乌蓬恭恭敬敬地鞠了躬,才道:“启禀盟主,原来拜月教的圣姑早在两月前便已薨了,怪不得属下一直探查不到消息。”
顾溪居一怔,并未转头看他。
“你说什么?”他轻声问了一句。
乌蓬以为盟主是责怪自己用词太过于文雅,便又重复了一遍:“拜月圣姑已死了两月余,所以左淮安才急忙招了桑婵做关门弟子,不出意外的话,桑婵姑娘下个月便会正式成为拜月教圣姑。”
“死了?”然而顾溪居的注意力却并不在他后面那些话上,他的手指开始轻轻抖了起来,“她死了?”他喃喃重复了一声。“千真万确,前拜月圣姑真的死了,据说去年的腊八对战,她为了出风头硬是将三十年的功力强行灌入体内,却不料她之前因为胸口中箭早已内力尽毁,这样简直是自寻死路。”乌篷摇了摇头,“听说后来那圣姑又受了风寒,心事郁结之下,便睡死在那昆仑删脚的客栈,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回答他的,是酒杯炸裂的声音。青瓷的碎片刺入顾溪居的指尖,明明鲜血淋漓,他却之若罔顾。
他转头认真大量起乌篷的脸,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点希望来:“你可查清了?有没有假死的可能?她身边的公子不是带着神医的关门弟子吗?”他的声音依旧很温和。
“绝无假死的可能。”乌篷以为盟主的失态是狂喜所致,更加斩钉截铁道,“当日客栈有许多人都看到有个哑巴哭着在走廊里乱窜,随后圣姑的尸体便被那公子从房间里抱了出来,根据那些观者所言,那姓贺的公子眼睛都是红的,显然是哭过了!如今圣姑的尸体被葬在了出云山上,属下已亲眼见了坟墓,那贺公子也早已带着哑女离开。”乌篷说到这里,眯起了眼睛,“恭喜盟主,贺喜盟主!仇人又少一个,盟主从此天下无敌!”他朗声高呼。
然而顾溪居并没有如他想象一般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
他只是盯着脚下的湖水,静静出神。
一张圆圆的笑脸出现在那汪碧波中。
“我一定会报复你的。”那张脸笑着对他说“保管叫你痛痛快快伤心一次!”她语气轻快。
“可怜,你们都被骗了。”他转过头来,笑着望向脸色煞白的乌篷。“这是计谋,这是她的寂寞。墓是空的,她一定是躲到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练邪功去了,她还会回来找我报仇的。”他喃喃说着。
乌篷心中得意一笑,他正等着盟主的这番话呢。
“盟主多虑了。”他垂下头继续回报,“属下也想过这是金蝉脱壳之计,因此特地在半夜里掘开那圣姑的墓地,墓地里面不仅放着她的日常衣饰,骸骨也完整无损。属下特地探查过,骨骼看起来与她身形无异,甚至就连那胸口的剑伤也在同一处地方,死的人的确是那脚庞弯的圣姑,不会有半点差池,属下可以以性命担保。”
顾溪居没说话,他望着水中虚幻的倒影,眼中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暗沉。
“你开了她的棺?”良久好偶,他缓缓问了一声,“谁允许的?”语气柔和轻慢,却足够教殿下人在瞬间跌入无劫不复的深渊。
“盟主!属下知罪!还请盟主从轻发落!”乌篷大惊失匍匐倒地,后背大汗淋漓,周身都被强大的气压镇得抬不起头来。他万万没想到,自作聪明摸了主子的心思,却将马屁错拍到了大腿上。
顾溪居没说话,只是拍了拍乌篷的肩,只听咔嚓一声,他的胳膊便从肩部脱了下来。
乌篷老泪纵横,千恩万谢地跪在地上谢盟主饶命,然后连滚带爬地拖着手爬了出去。
顾溪居望一眼手边的酒杯,端起来,长袖一挥洒入湖中。
水里那张甜甜的笑脸便四分五裂,消失开来。
“这就是你的复仇?死亡?”他抬头看天,扬起嘴角,“你想永远摆脱我?”
墨兰天空里,那盏圆月里也出现了同一张娇俏的脸,巧笑倩兮地回望着他。
“你为什么不继续恨我?”
“你为什么不找我报仇?”
他望着月亮里那弯甜蜜的笑脸出神,那粉扑扑的面额,那黑葡萄一般的杏眼,那红菱一般的嘴。
他是多么聪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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