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闹鬼的事,并没有外传,明萱下令封口,只道是小丫鬟看错了,家里上下都戴了开过光的护身符一类物件。
福清公主闻说之后,不但不害怕,非要拖着人夜里头去抓鬼。
孩子阳气弱,明萱整天的守着两个孩子,也顾不上福清公主,一脸倦色道,“多安排了人陪着公主去,夜里头灯都点起来。”
是夜,林府花园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也不为过。丫鬟婆子有大胆的也有紧张的,以公主为中心围了个满满当当,都在悉悉索索的谈论着女鬼。
福清不乐意了,撇撇嘴道,“你们这们多人,有鬼也给你们吓跑了。”
薛宝钗劝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捕风捉影的事,公主还是早些休息吧。”
林黛玉亦道,“公主也道这些人有也吓跑了,倒不如早些睡下,京城来福州山长水远的,公主多休息几日,养好了身体才好陪您去一览闽地风光啊。”
福清这才勉强应了,正要离开之际,忽然有小丫鬟尖叫起来,听得人毛骨悚然。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尖叫。
公主殿下立时激动起来,双眼闪闪发光,“在哪里?!”
丫鬟们倒还没有忘记自己护着的是公主,除了害怕的尖叫和发抖,都强忍着不敢乱跑,避免了拥挤踩踏事故。
薛宝钗吓得脸煞白,将福清护在自己身后,强逼自己环视四周,林黛玉带着宜霜却是淡定的很,林黛玉看了宜霜一眼,宜霜闭眼感受了下,随后失望的睁开眼摇摇头,小声道,“没有来。”
林黛玉舒了一口气,“人吓人,吓死人,不过是丫头们自己吓自己。我送公主回去吧,今夜不太热,正是好眠的时候,再热下去就得用冰了。”
福清失望的伸着脖子又看了一圈,目及之处并没有唬人的吊死鬼,叹了一口气道,“真是不好玩儿,走吧,睡觉去了。”
薛宝钗给了林黛玉一个感激的眼神,林黛玉回了个浅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福清住在东侧的三进院子,比林氏夫妇的主院还要大些,她是个不挑剔的,一路驿站有好有坏,她也从不抱怨,倒叫小罗御史对这个骄纵的公主敬佩了几分。
林黛玉在福清身后半步,听得福清念叨小罗,“他大概觉得我瞧见那破驿站要发火,急得额头汗也出来了。真真是瞧不起人,难道我是这样娇气的人不成。”
林黛玉的声音在夏夜里缓缓响起,听得人通体舒畅,如沐清风,“凤凰非梧桐不落,公主金枝玉叶,罗大人自然将您看作凤凰,深怕梧桐长得不好,耽误凤凰休憩呢。公主不娇气公主的,大人心疼大人的,各不妨碍的。”
福清被她说得脸上一热,侧头笑道,“可了不得了,从前我一拉你手,你还脸红呢,这会子林小姐心疼不心疼的都说出来了。这是谁人心疼过咱们林小姐不成了?”
林黛玉哪里比得过她脸皮厚,登时面红耳赤,“不过白劝公主一句,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薛宝钗跟在身后道,“请公主莫要胡说,万一传出去岂不是坏了林小姐的名声。”
福清朝林黛玉眨眨眼,意思是你瞧又引了她来说教。林黛玉忍俊不禁,眼风一荡,不再说话。
等林黛玉回自己院子的时候,就不复先前的浩浩荡荡,灯也暗了不少,雪雁胆小,提着琉璃灯的手抖了抖,那灯光也跟着晃了晃。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你把心放稳了,人也就稳了。”林黛玉道,更兼她遇着的神鬼之事多了,早习惯了。
宜霜道,“不如我明天去问问师父和师姐吧,若真有脏东西,师父也不过挥挥手的事。”
林黛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犹豫道,“到底麻烦龙师父良多,先前安泰君的事,也是龙师父为福州百姓奔波。”
“可惜我没有用,不然也不用师父师姐出手。”宜霜沮丧道。
林黛玉只见她素日里没心没肺惯了,此时倒像是真难过,安慰道,“你已经很好了,好些事情都是你在护着我。只是若你是真的在意,不妨花些功夫在这事上头,总比白白的难过好。”
宜霜略略好了些,“自当如此,我也觉得过意不去。”
林黛玉思忖片刻道,“这为人一通百通,唯有自己立起来了,才是根本。从前我在贾府,事事小心,就怕踏错一步,只得随个大流。回了自己家,又遇上太太人好,方敢露些作兴。”
雪雁道,“好好的姑娘又提贾家做什么?”
“许是瞧见了宝姐姐,心有感慨吧,她素来是四角俱全的,不像我,那会子都说我性子不如她好。”
雪雁皱起眉头,认真道,“宝姑娘如今对姑娘好,也不过是瞧着您是总督千金,公主对您也是青眼有加罢了。要说在贾府的时候,可不见宝姑娘对姑娘有甚好的,那些个话,多少是薛家传出来的,多少是他们二太太荣禧堂里传出来的。我瞧着我们姑娘的性子再好不过了,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人又风趣,哪里像有的人假惺惺的挂一张笑面孔。可恨那时婆子得了赏赐,还背后说姑娘的不是,姑娘哪次不是抓个一把铜钱,从没有听说宝姑娘赏了什么给下面的。”
林黛玉愣了愣,脚下也更慢了,指着雪雁道,“瞧瞧,瞧瞧,我随口一说,倒得了你这一串子话,从今往后叫你雪八哥得了。只是到底上进了些,青眼有加这样的话也会说了。”
秋葵领着小丫鬟在前头开路,听得她们说的热闹,转过头来道,“有什么话还是回去说罢,这黑灯瞎火的。都是些私房话,给婆子们听见了也不好啊。”
边上头相护的一个婆子道,“奴婢自然是什么都没听见。”
原是普通的玩笑话,夜里头听来却是幽幽的,宜霜浑身一震,伸手拉住林黛玉,“姑娘别动。”
她二人一停,后头自然也都不走了,秋葵走出去老远,身后脚步声不见了,忙回头道,“姑娘怎生不走了?”
宜霜喊道,“回来!秋葵快回来!”
那婆子人不动,头却转了过来,她咧嘴一笑,露出一条长长的舌头,“姑娘怎生不走了呢。”
秋葵吓得几乎没厥过去,反应却极快,将手里的灯劈头朝那婆子砸去,自己一扯裙摆就往林黛玉处跑,还没忘了拽上那小丫鬟。
小丫鬟被拉得跌跌撞撞的,手里的灯明明灭灭,更显得那吊死鬼可怖。
林黛玉也没料到自己竟能有这样的胆色,她站在宜霜身后一步不动,眼神悲悯,“明朗月,人死万事空,你生前害人害己,死后还执迷不悟。”
青石板路凭空长出数株芙蓉花,映着月光,洁白无瑕,宜霜出手挡住明朗月,但是怎么驱鬼她没有学过啊,心好累。
明朗月附在婆子身上,并不说话,只呵呵的笑,舌头荡来荡去,十分恶心。
林黛玉闭上眼,诵起了金刚经,她为母抄经祈福多年,金刚经并不生疏。诵经声似是惹怒了明朗月,她猛地探出舌头,朝林黛玉刺去。
宜霜手指蜷起,芙蓉的花枝刺穿了明朗月的舌头,并且将其死死钉在地上,宜霜忽而升起奇异的感觉,此刻她仿佛可以洞悉钱绛同小蛟平日对凡人视若蝼蚁的原因,那是掌人生死方有的傲慢。
如同她现在对明朗月的,她只是操控花枝戳穿她的心口就能结束一切。
极浅的香气在鼻尖萦绕,白衣的龙七叶翩然而至,引得几个丫鬟吓瘫在地,以为又有女鬼,龙七叶对宜霜摇摇头道,“莫要生了心魔,你这样动手,这妇人也会跟着死去,割下舌头便是。吊死鬼的怨气,都聚在这舌头上。”
宜霜从那奇异的杀意中恍然惊醒,右手挥动,白光一闪,长舌从婆子口中掉落,因为仍被花枝钉在地上,逃脱不得,疯狂的扭动着,令人作呕。
林黛玉停止了诵经,朝龙七叶福身道,“多谢龙师父相救。”
龙七叶道,“佛法自有玄妙,此番是林小姐自救,好胆量。还请小姐再念一段往生咒,送她上路罢。”
林黛玉点头称是,瞧着那断舌,悲悯不改,“望她修个来世吧。”
待得十四句终,那舌头也不再动弹,龙七叶随手一挥,便化作齑粉。
宜霜茫然的站在边上,尚且不能回魂,龙七叶摸了摸她的头,对林黛玉道,“林小姐同宜霜的缘分,只剩一月了,待得小姐订亲,她也算报恩圆满,可以功成身退了。”
林黛玉不解道,“我并没有哪里救过宜霜,何谈报恩?”
龙七叶笑道,“让她自己说罢。”
宜霜咬了咬嘴唇,从林黛玉自贾宝玉手中救了自己说起,一直到她入府做了丫鬟方结束,“后头的事情姑娘也都知道了。”
林黛玉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竟让你费如此心思。”
“我为姑娘做的事也很少……只是姑娘如今过的好,我也为你高兴。”宜霜道,又看向龙七叶道,“真的不能陪姑娘到成亲吗?”
“凡事过犹不及。”龙七叶道,“过多的接触我们对林小姐也不是不利,日后还有相见的时候。一月后,我来接你。”
说话间她腕间散出浓烟,“林小姐不必担心,香散之后,你这几个丫鬟便会什么都不记得了。”
林黛玉满心不舍宜霜,红着眼眶对龙七叶施了一礼,“有劳龙师父。”
第八十八章()
福清公主因着闹鬼的事不了了之,觉得有些无趣,歇了一天就闹着要出去玩儿。
明萱道,“倒不是不依公主,几个别院都收拾好了等公主去游玩,只是明日齐桓侯设宴为您接风,福州城中几家女眷都要去的。”
福清公主本听得无趣,到了最后一句,双眼一亮,挑眉看向明萱。
明萱一点头,小声笑道,“自然也请了罗家。”
“……到底想看下他长大的家里到底是什么样子。”福清故作不悦的叹了口气,明萱瞧着好笑,打趣道,“妾身未分明,何以拜姑嫜。”
福清两颊一红,瞪了明萱一眼,“就属你话多。就在福州城里逛逛总可以吧?”
“公主出行这般大阵仗,有什么能逛的,还是等着明日拜会……”明萱未说完,见福清脸更红,忙住了嘴,只和林黛玉在一旁捂着嘴笑。
福清道,“换了便服,只和林小姐一人一顶轿子便是了,也不走远。车是实在不想坐了,一路过来腿都麻了多少次。有道货随潮船入市,千家沽酒户垂帘,随意瞧瞧福州景色也好。”
林黛玉接口道,“百安泰河两岸熙熙攘攘,十分热闹,只是公主千金之躯,不大方便挤那热闹,前半首说苍烟巷陌青榕老,白露园林紫蔗甜。城里有数棵已有百年之龄的榕树已是遮天蔽日,他处难觅,公主可有兴趣?”
福清自是点头,倒是撇了薛宝钗在林府,只带了贴身的侍女同侍卫。明萱不放心,暗里有派了许多便衣跟在身旁。
福州城同帝都不同,更是无法同皇宫相比,只是福清头回离宫,眼见坊巷纵横,石板铺地,皆是白墙瓦屋,曲线山墙,实在新鲜,心道果然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古人诚不我欺。
正走马观花之际,轿子忽然猛的一颠,险些将她抛出轿去,她略掀了帘子问道,“何事?”
她身边侍女皆有上佳身手,眼力奇佳,上前道,“主子,走的好好的,忽然有个姑娘家冲到咱们轿子前头,还有好些个人追着她。”
侍卫和家丁早将那姑娘和追赶他的人隔开了,福清索性掀了帘子仔细瞧,见那姑娘身穿大红嫁衣,却是发丝凌乱,满面泪痕,看着十分狼狈,“秋儿,你去将扶她起来。咦?欧阳倒是手快。”
欧阳是福清身边的侍卫长,皇帝老爹特地派来保护宝贝公主的,说起来还是二品御前侍卫,官儿比小罗御史都大。
欧阳侍卫长将姑娘小心扶起来,后头追她的男人有一个也穿着大红喜服,指着他满口的脏话,叫嚣道“把你的狗爪子从我媳妇儿身上拿开,小心爷叫你好看,你这骚娘们,赶紧的滚过来。”
“叫他嘴放干净点儿。”福清皱眉道,“莫不是逃婚?这姑娘生的眉清目秀,配这个东西确实是可惜了。”
谁也料不到这姑娘瞧着秀气,说起话来颇有气性,她先谢过欧阳,随后指着那群男人怒骂道,“你们这群畜生□□了燕妮,我纵是死,也不会跟你这个畜生过日子。”
“你就是不想过,也由不得你了,同你那个小丫鬟一样不识相,不过是哥几个闹洞房,大伙儿乐乐,也只当这样寻死觅活的,难不成以为你们主仆两个是什么金枝玉叶不成。就算是公主,也得出嫁从夫吧。”男人似是气急,几步上来就要动手扯她。
欧阳抬手给了男人一巴掌,扇出去老远,男人捂着脸,张嘴吐了两颗牙出来,“好啊,果然是有奸夫了,难怪这样三贞九烈起来,哥们,给我一起打,把这对狗男女给我浸猪笼去。”
林府的家丁忙道,“放肆,我们是林总督府上的,何二你罩子可放清楚了。”
几个福州城本地的家丁认出这人是城中有名的泼皮无赖,家底颇是丰厚。
“啊呀,原来是林总督府上,失敬失敬。”男人赔笑起来,又上来要拉那姑娘,“我这就带着婆娘回去,不给您挡道。”
“拦住他。”福清下令道,“前倨后恭,恶心的慌。”
林黛玉被堵在后头,自有雪雁同她分说,前头一帮男人,她倒不好下轿了,让雪雁去传话道,“路边也不是办法,一会子人就围上来了。姑娘瞧着也得梳洗一番,公主若是想断案,便都带到府里头去吧。”
谁知那姑娘听了之后,似是不肯,欧阳低声道,“你若有难处只管说出来,我们小姐最是体恤人的。”
那姑娘泪水滚滚,恨声道,“我的丫鬟尚横身在他家中,若这一走,他家必定是毁尸灭迹。”
“还出了人命,去他家瞧瞧。”福清道,见欧阳立在那姑娘身边挡着她,倒是十分体贴,忍不住同秋儿笑道,“欧阳这个样子,倒像是同人家妹子私奔被抓了。你拿了我的衣裳去给那姑娘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