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林黛玉身上,史湘云又道,“可是林姐姐自己做的?回头也教教我。”
“不是我做的,是屋里丫头的手艺,你若是喜欢,我一会子多送几个给你。”林黛玉道,并不提教她针线之事。
贾母拍了拍史湘云的背道,“是了,玉儿多送几个给你云妹妹玩。她们没见过,是看着新鲜。”
史湘云努了努鼻子,说不出的可爱率直,“林姐姐屋里的丫头都这样手巧,想来林姐姐的手艺更好。”
林黛玉心下不悦,笑道,“二哥哥屋里头个个手艺好,难不成他也绣的一手好花么。”
联想到贾宝玉手里拿着针线扎花的样子,倒也很是有趣,屋里顿时笑成一片,连着贾母都忍俊不禁,捏捏林黛玉的鼻子,“你这个小狭促鬼。你林姐姐身子弱,我素来不许她多做活的,看看书写写字也就罢了。”
后一句却是对史湘云说的,史湘云笑容不改,又去闹宝玉,“二哥哥的手艺我可也没瞧过呢,你也指点指点我。”
贾宝玉忙道,“你可别取笑我了。倒是林妹妹屋里几个真真的好手艺,你有兴趣也让她们教你些,她们南边的绣法可同咱们这里大不一样。”
史湘云不说话,林黛玉离得近,瞧出她有些不快,只好当没看见,吩咐一旁的雪雁道,“你回去让宜霜找些荷包来给姐妹们挑着玩儿,就前些天新做的那些。”
不过半盏茶功夫,宜霜就捧了一匣子荷包来了,偏她穿了件紫色云纹的小袄,倒和史湘云身上的颜色有些相近,都是略深的浓紫。宜霜先捧了匣子道林黛玉面前,林黛玉道,“说你呆,还真是,怎么胡乱的都放在一起了,这两个是我做来给外祖母的。”
说着从里头挑了个荷包递给贾母,不同往常的平针绣,竟是用打子绣绣成的福寿双全图案。
贾母奇道,“往常只用着打子绣做个花蕊,你竟全用了,看着就费工夫。”
打子绣原是用在绣地上饶一圈或者落在圈心或是绕两三圈仍旧落在原处,结成一个圆形的小疙瘩,大多用来绣花蕊那一点。这荷包虽不大,但花样精巧,都需用这小点拼成,可想而知多费工夫。
林黛玉却道,“虽费工夫,却有个好处呢。”说着将这荷包打开,从中间翻转过来,里子变作面子,图案丝毫不差。
贾母摸着她的手道,“真真是玉儿,这双手不知怎么长的,你母亲在你这般大的时候也不如你呢。”
“哪里好跟母亲比。”林黛玉又挑了个猫戏蝴蝶的,四周是牡丹花,“这个倒小气了些,外祖母别嫌弃。”
旁人都不知林黛玉为何第二个荷包这样的活泼,只赞她第一个双面打子绣的精巧,偏薛宝钗道,“猫同耄,蝶同耋,牡丹又是富贵花,正合老太太这样长寿的富贵人。颦儿不但手巧,心思也巧。”
贾母搂着林黛玉道,“好玉儿。”
她这一动作,史湘云未免挤得难受,只好像林黛玉先前那样往边上让了,好在边上是贾宝玉,她这一动正好压着贾宝玉的衣摆,又是一番打闹。
等着贾母两个送出,林黛玉示意让史湘云先挑,“既是云妹妹起得头,便让妹妹先拿吧。”
探春笑道,“这是自然,云妹妹是客,当然是客人先挑。下一个便让宝姐姐罢。”
薛宝钗却道,“我素来不爱这些,给了我也是束之高阁,我的就给云妹妹吧。”
史湘云高兴的道,“既你们都这样客气,那我就不客气了,只是你们一会儿可别说好的都给我挑走了。”
贾宝玉在一旁给她出主意,“这个海棠的好看,这个牡丹的也不错。”
两人嘟嘟囔囔许久,好在宜霜是个小花妖,也不觉得手酸,只举着匣子站在她们面前,湘云果然如宝钗所说,连着宝钗的也一并挑走了,选了四个出来。
宜霜原是略弯了腰,这一起身,脖子上挂的金麒麟就从领口落了出来。
林黛玉道,“我当你不喜欢,不过初一带了一天就收起来了,原还带着。”
宜霜眨眨眼,原来还可以拿下来不带么,“姑娘让带着,自然就带着了,只是秋葵打的络子有些短,老是掉出来。”
林黛玉一时有些无语,就是给你戴在外头的,你藏在衣服里头做什么。贾宝玉插嘴道,“这金麒麟好看,戴在外头很称你这紫色的袄子,女孩子家的就该好好打扮,何必学什么素净样子。”
屋里头最素净的便是穿了蜜合色的薛宝钗,她自己没什么,史湘云却很有些替她不平,不想不等她开口,贾宝玉又道,“我记着云儿也有一个麒麟呢,和这个差不多大小,只是不如这个亮。”
贾母道,“是吗?我是记得谁家孩子好像也戴个麒麟,竟是云儿。”
薛宝钗瞧着史湘云的脸色有些不好,笑道,“云妹妹那一个是赤金点翠的,自然不如这个新金做的亮。”
贾宝玉因着读书的事,心里头对着这个冰美人有些抵触,她说什么便很有些对着来的意思,当即回道,“宝姐姐除了对好句子记性好,连着戴着的东西也这样的留心。金子也倒罢了,这对明珠很是不错,倒和点翠不相上下了。”
“好了好了,你快去给二姐姐三妹妹送荷包去,你掉出来个麒麟引了这些个话,往后可不敢再给你东西了。”林黛玉伸手轻推了宜霜一下,宜霜忙又捧了荷包到迎春面前。
一时贾母乏了,众人便散了,迎春探春惜春姐妹三个仍旧结伴回屋,史湘云却不留在贾母屋里,一拉薛宝钗道,“我同宝姐姐说说话。”
薛宝钗便领了她家去,看史湘云委屈的样子,不由叹道,“你也说是来松快松快的,何苦在这些事上头难过,倒是我一句话不对连累你了,我给云妹妹赔罪。”
史湘云却道,“我难道这样不知道好歹,还不知道宝姐姐是为了我解围么。原她是大家千金,我这样的就只配同她的丫鬟戴一样的东西,穿一样的衣服。往日就没有我站脚的地方了,若是她也就罢了,原就事事压过我们,可如今竟是她丫鬟的一只金麒麟都得压过旁人,实在是欺人太甚。”
“不过是些身外之物,还是这句话,何苦来哉。我连着这些都不戴,难不成竟连她的丫鬟都不如。”薛宝钗道。
“姐姐这是哪里的话……”史湘云忙摆手道,眼眶一时也红了,“该是我连累了你,这么些个人,也只有宝姐姐帮我说句话。”
薛宝钗默然片刻,等她平复了心情,才喊了莺儿端了热水给她梳洗,“擦擦脸,瞧见了又当你同她生气呢。”
“我哪里敢同她生气。”史湘云冷笑道去,又对自己的丫鬟翠缕道,“你去同老祖宗说一声,就说我今儿个同宝姐姐住一晚,也好说说话。”
贾母正在榻上眯着,听到翠缕来说,也不曾睁开眼,半晌才道,“哪里有去亲戚那里挤着的道理,过会子仍旧接她回来,就说屋子都收拾好了。”
第十三章()
林黛玉搬出去了,史湘云便依旧住在碧纱橱,晚上梳洗的时候,贾宝玉凑过来道,“怎么好端端的要同宝姐姐一起住,咱们两个晚上说说话不好吗。”
史湘云坐在妆台前,已经散了头发,穿着里衣,外头披着件半新的袄子,冷笑道,“哪里敢同二哥哥说话,我就是个丫鬟的命,哪里敢同你说话呢,是万万不敢的。”
“这是哪个得罪你了,云妹妹这样大的火气。”贾宝玉赔笑道,史湘云仍是不开脸。颜如玉躲在他头发里想,要是住在这里的是林黛玉就好了,史湘云一个凡夫俗子,半点好处也没有,便暗暗在宝玉耳边道,“昨儿的紫钗记才说到一半,今天正要说那霍小玉遇到黄衫客呢。”
贾宝玉听她这样说,确实被勾起了兴趣,昨日颜如玉正说到,李益和霍小玉灞桥伤别,不知道她口中黄衫客又是何人,当时便有些敷衍的对史湘云道,“好端端的又说这个做什么,哪个又惹你了,云妹妹好好歇着,明儿大家再好好玩一场。”
不一会儿外头袭人就服侍了宝玉睡下灭了灯,史湘云更是认定他眼中只有黛玉,特特给自己难堪,一夜难眠,待得天快亮才勉强入睡,次日脸上就带出来一些。
贾宝玉晚上听了颜如玉讲李益与那霍小玉如何分别,李益如何被当朝权贵软禁逼迫,黄衫客竟是四王爷所扮,又是如何帮着两个有情人终成眷属,心里激荡,也是没有睡好。
这也是颜如玉一点痴性,譬如讲西厢记,她并不提最早莺莺记中崔莺莺惨遭抛弃,譬如紫钗记,她也不提唐传奇中霍小玉最后也是不得善终,有诗云,“何如嫁与黄衫客;白马芳郊共踏春”。
她明明博览群书,书中所化,却只见得那一点才子佳人,缠绵悱恻来说与贾宝玉听。
贾母并不知道这些事,只看贾宝玉同史湘云两个神色都怏怏的,以为他们昨夜里头又闹别扭了,神色便淡淡的,“你虽同薛大姑娘好,可她家里到底还住着她哥哥,你一个姑娘家的,遇上了可怎么好。你若想找人说话,同你林姐姐住也是好的,她屋里宽敞,又在我院里,也便利,不用走这些个路。”
史湘云笑道,“老祖宗这里就很好了,不敢叨扰林姐姐,我夜里睡觉不老实,省的吵着林姐姐。”
“那就好,怕你住的不自在呢。”贾母道,又去问贾宝玉,“给你家太太请过安没有?快些去罢,今儿就不用陪我吃饭了,我有你云妹妹呢。”
贾宝玉忙称是,去了王夫人房里,不想王夫人正在理事,他便站在廊下回味昨日的紫钗记,恰好金钏捧着锦盒过来,后头跟着妹妹玉钏,也是捧着一个锦盒,他笑着拦她道,“什么好东西,你们姐妹这样小心的捧着?”
“太太特意让我找出来的首饰。”金钏瞧着宝玉笑,后头玉钏道,“太太还等着咱们送东西呢,二爷既有话同姐姐说,那便我送进去罢。”
金钏却道,“太太这会儿同周妈妈说话呢,哪里有功夫瞧这些,略等一等,我和你一起进去。”
贾宝玉去开金钏手里的锦盒,里头是一对镶了红宝石的金镯子,又去开玉钏手里的,却是一对上好的羊脂白玉镯,他笑道,“这倒是有意思,金钏捧金钏,玉钏捧玉钏。太太让你们找这些做什么。”
“或是赏人或是送人的,许是太太瞧着厌烦,砸了听响也未可知。”金钏仍是笑,“你今天怎么不吃胭脂了?”
“难不成你今天抹了?”贾宝玉说着就要凑上去。
“哪里敢抹,不过擦了些无色的口脂防裂,天寒地冻的嘴上老是起皮。”
“上回就说你是唇不点而朱,只是我倒是头一回见无色的口脂,你让我尝尝?”贾宝玉说着就凑上去在金钏嘴上舔了一口,笑道,“这口脂虽是无色,可倒也甜得很,难不成你加了蜜不成?”
金钏道,“哪里来的蜜,我又不会做胭脂。”
“下回我再送胭脂,多添些蜜糖试试,只是我怕不等我来吃,你便自己都舔完了。”贾宝玉说着又要往金钏嘴上凑,金钏忙笑着往后躲,贾宝玉一扑想将她抱住,不想金钏背后的玉钏一时退让不及,竟被撞到在地,锦盒里一对白玉镯正砸在地上,裂成两半,原是黄金有价玉无价,这一下真是实实在在的无价了。
玉钏登时吓得脸色发白,贾宝玉却是不以为然道,“不过一对手镯,太太向来慈悲,还为着这个罚你不成。”
金钏明知是自己撞了玉钏,却道,“你也太不小心了,还好没让你一起送进去,不然连着这金镯子也砸了。”
玉钏不理会他二人,跪下道,“还请太太饶奴婢一次,奴婢一时失手,再也不敢了。”
原王夫人已经由彩云扶着站在门口了,也不知站了多久,看到多少,她胸口起伏,显然是怒气冲冲,彩云忙给她揉胸口,她一把推开彩云,指着玉钏道,“你且起来,你姐姐砸的镯子,同你又有什么相干。”
金钏一愣,正要辩解,王夫人几步上来,抬手给了金钏一个耳光,“下作的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给你们勾搭坏了,这还是我在屋里头呢,就勾引着爷们吃上胭脂了,若是我不在里头,还不知道你能做出怎么下作的事。”
贾宝玉看王夫人打了金钏,也管不上贾母要跟他同王夫人吃饭了,一溜烟跑了,左右贾母屋里也饿不着他。
金钏跪在地上又哭又求,玉钏也是跟着求情,王夫人并不理会,对玉钏道,“去喊你妈来领你姐姐回去,你若不肯,姐妹两个便一起出去罢,我也用不得你们了。”
“我打小就服侍太太,太太且饶我一回罢,我再也不敢了。”金钏膝行上去抱住王夫人的腿,苦苦哀求,王夫人一脚蹬开她,怒道,“原听人说你轻浮,我也是这个话,你是打小跟着我的,没得为了几句话为难你,今儿难道不是我亲自撞见的?还是国孝呢,就妖妖娇娇的擦胭脂,你心里头但凡有我这个主子,你妹妹提醒你那一句,你就该进来了,打量着我对你们太宽和?”
说罢便转身回屋了,任由金钏百般哀求,到底是送了金钏回去,对外头只说金钏摔了王夫人珍藏的羊脂白玉,这才撵了回去。白家原是哭哭啼啼,听王夫人提了玉钏当贴身的一等丫鬟,倒又高兴了一些,好歹还有个女儿有体面。
那么林黛玉,史湘云正陪贾母用饭呢,贾宝玉一溜烟的窜进来,贾母奇道,“怎么你太太没留饭?”
鸳鸯忙又添了一副碗筷给贾宝玉,贾宝玉一抹额头上的汗,“太太那里教训小丫头呢,顾不上我。”
贾母心知他说的不是实话,也不点破,命人将他喜欢吃的几个摆在前头,又有袭人过来服侍他吃饭。等吃完饭,他腻在贾母身边,跟个麻花似的歪缠,贾母道,“到底什么事?”
贾宝玉道,“原晴雯出去了,我那里少了个针线好的,还没补给我呢,我瞧中了一个,求老祖宗做主呢。”
贾母道,“倒是该补一个一等丫鬟给你,你瞧上哪个了?”
贾宝玉犹豫再三,仍是没有开口,只说让贾母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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