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听他说出这番话来,我心里一点自卑的感觉都没有,反而觉得理所应当合情合理。
可我们离开时的话,却带给我很大的触动。
他觉得自己高看了我,并不是说他心里有那么一点点觉得我能力还行,而是身为一个画手,同时也算他的学生,我对如何提高自己的绘画水平,竟然一点都不上心。
他所构建的画中世界,可以算是画中的极致了,对于任何人来说,只要你有学习的心思,那就是一个无尽的宝库。
但我不仅没想过去打开这个宝盒,甚至希望能够远远的躲开他。所以,他觉得自己高看了我,估计我现在在他心里,甚至不如张达那个做蜡像的疯子。
所以陈乐再度提出离开的时候,我茫然的望着他,很长时间没有回答。
李斯鸣的话虽然轻描淡写的,但对我来说,杀伤力不是一般的强。就好像一个虔诚的教徒,忽然被人质疑起你的信仰,甚至连你自己都动摇了。
我从前一直觉得自己算是一个挺淡然的人,日子能过成什么样,都不怎么在乎。
刚刚从学校出来,看着同学一个个开始工作,而我却在家里混日子,后来才拿起笔,靠画画度日,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才有了一些成绩。
我想过一种自己想要的生活,不需要太多的钱,也不用多有名气。简单的说,就是能买得起自己想要的,能让自己去想去的地方,这就够了。
可是如今和李斯鸣一比较,我忽然觉得自己没什么追求,也没什么目标。他可以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变成一个疯子,可我做不到。
这未必是件坏事,可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就感觉自己在他面前显得十分渺小,让我有些无地自容。
陈乐看我在这发呆,用手推了推我,问说:“你怎么了?该不会真的想答应那个疯子吧!”
“可是廖小雨还在他手上呢……”我茫然的说道,好像廖小雨已经变成了唯一的借口似的。
“你管他做什么,认识不过几天,而且本身就是个麻烦。我们现在遇上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你得想清楚了,这些事情里,你陷得越深,可能你的命就越短。”
我点点头,陈乐说的道理,我都明白。换做以前,为了让自己多活一段时间,我也会拼着命想办法解决问题。可如今,我莫名的觉得自己身上少了某种气节,活得像个行尸走肉似的没有意义。
简单的说,我真的动摇了。
我怕陈乐骂我傻,不敢把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说出来,只能拖延着对他说:“要不这样吧,你看李斯鸣的要求也不高,他只想知道我看到的,听到想到的。不如我先去他那里试上两天,看看情况,兴许对我并没有多大的危险,也能保住廖小雨的安全。如果情况不对,那我到时候在走也不迟。你觉得怎么样?”
陈乐凝神望着我,我也猜不透此刻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好半天,他才从嘴里吐出一个字来:“好。”
但这话说完,他就把身子转过去了,看着窗外,没在多纠结一个字。
我轻轻叹了口气,两个人都心事重重的样子,谁也没在开口多说一句话。
后来我还是没回家,继续去了陈乐家里。一进屋,他就回自己的房间里,房门紧闭起来,没有理我。
我觉得心里烦闷,索性洗了个澡,然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不,不该说是自己,因为镜子里照出来的人,依旧不是我的长相。
只不过这段时间以来,那张面孔,我或多或少,已经有些习惯了。
我们就这样,隔着镜子,看着面前有些熟悉,但分明又陌生至极的对方。他是个鬼,是我完全不了解的鬼。
我不知道这人以前经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也不知道他的性格会是如何,比较像我,还是像夏俊凡?又或者极端一些,会不会像李斯鸣?
我对这个打算占了我的身子,打算代替我活下去的人,一无所知。
李斯鸣说,为什么我不问他?
而我现在也觉得,如果这个人还能活在世上,我很想认识他,听听他的声音,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是,这种念头来的似乎太晚了,也太不实际了。
我回到自己房间里,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想把脑子放空。可之后,我有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坐在一间很阴暗狭窄的土房里,头顶上是一盏白炽灯,发出暗淡的光线,勉强将屋子照亮。
而这屋内,四周堆放着杂乱的家具,有很多瓶瓶罐罐之类的东西,一张普通的木板床,铺着很厚,而且不怎么干净的被褥。
这屋子有几分类似曹良华的家,很破旧,很寒酸,很像大山里的穷苦人家。
而更重要的是,我面前,还有一个男人。
这人年纪已经到了中年,但长相更加苍老得多,脸色黝黑,手上筋肉分明。
他手里拿着一沓纸,好像是从普通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一样,正冲我晃悠,一下一下打在我的脑袋上。
“整天正事不干,弄歪门邪道的东西,你写出来有人看吗!”
他一面冲我怒吼着,一面啪啪的打着我的头。
我很想反抗,可身体好像不听自己使唤似的,只能定定坐在那里,任由他一下下的打骂。
“你看看别人,全都出去了,挣钱的挣钱,老子怎么就养了你这种废物!”
“啪”的又是一巴掌,他怒吼着,毫不留情的把手甩在我的脸上。
我心里翻涌起一股强烈的感觉,很委屈,很不甘,可自己不能还手,只能把这所有的情愫,混着血咽到肚子里。
面前的男人一直在骂,直到他累了,忽然就把手里的纸业一甩,全部扔进了屋子中央的火盆里。
哗啦一下,盆中的火星扑腾起来。而我这时候才像受了某种巨大的刺激似的,腾的一下从座位上窜起来,拼了命的想把盆中的纸页从火中捞出来。
但手还没碰到,就被身边的男人狠狠踢了一脚,摔在一边。只能眼睁睁看着里面的纸页被火苗吞噬,变成一股难闻的黑烟。
“明天就给老子出去做活,我可跟你说好了,这次你在不好好干,以后就别回来了,老子就当没生过你!”
我躺在地上,望着那被火焰吞噬殆尽的纸张,很长时间都没有爬起来,而身上,只有一种无力感,压迫得自己无法呼吸,无法发出丝毫的声音……
第十八章 处境()
然后,眼前的场景变了。
如果所有梦境一样,没有逻辑,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不会让人感觉到有任何异样的地方。
我在一个工地上,面前是堆积如山的水泥和砖头。而自己的衣服,已经被砂石染成了灰色。仿佛自己动作稍微大一些,都能从上面抖下来一层灰来。
可我好像没有选择,只能伸出手去,将那一袋袋沉重并且肮脏的水泥从地上托起,用尽浑身的力气,将它们陆续背到一辆同样肮脏的运货车上。
几次下来,手脚酸痛的无法言说,甚至都已经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
尽管如此,身后还不断有人催促,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直到累到在地,再也没办法爬起来。
几个男人看到我的样子,匆忙跑了过来,将我扶到墙边休息。
那时候我看到了他们的手,皮肤黝黑发皱,长满了厚厚的茧子。一个男人伸手在我额头上摸了一下,又用发黄掉漆的口缸倒了些水给我,望着我的眼睛,有几分心疼的神色。
他冲我说:“休息一会吧,没必要这么拼命。”
我点点头,将杯子里的水含在口中,味道有几分古怪,喉咙也有几分发疼,以至于难以下咽。
他看着我这副模样,不由笑了,冲我问道:“你多大了?”
我本不想回答的,可嘴巴似乎不听我的使唤,顿了一会,硬生生吐出两个字来:“十七……”
男人索性坐在我旁边,从兜里掏出一包两块钱的烟,点燃,又笑道:“十七啊,比我家那小子大一岁。”
“你儿子也在这?”我问他。
他摇了摇头,道:“哪能啊,在学校呢。我每天这么忙前忙后的,拼着命挣钱,就是为了供他读书啊。”
莫名的,这简单无奇的一句话,竟然让我心头一酸,想到自己的处境和别人对比起来,有着天壤之别。在看看自己手脚上磨破的那些口子,心里隐隐发疼。
这男人似乎看出我脸上的失落,忙干笑一声,安慰我道:“不过你比我那儿子能干多了,让他到这种地方来,估计都干不了你的十分之一。”
这明明是句夸奖的话,可我听在耳中,却越发难受。
男人打开了话匣子,对我说:“你还跟我挺像的。我年轻那会,也是跟你差不多的年纪,就出来做活了,家里穷啊,得混口饭吃。一转眼,三十多年就这么过来了。”
三十多年了……
整句话里,这几个字听来异常刺耳。
面前的男人,几乎大半辈子,都在这种地方耗了过来,为的仅仅只是吃一口饱饭。
我望着他,身体很壮,衣衫褴褛破旧,头发也乱糟糟的,因为满是尘土的缘故看起来有些发灰。
恍惚间我好像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未来,看到了三十多年以后的自己。
那时候我很怕,如果身体条件允许的话,说不好直接从地上爬起来逃离这个地方。
我是不是也会如他一样的,把自己的未来,把自己的人生,托付到那泥土堆里去。
“怎么哭了?”
男人抽完烟,转头看我一眼,诧异的问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抽泣,就那么平平静静的,眼泪却似决堤一样,直接从眼眶里滚落下来,没法止住。
泪水混着脸上的尘土流进嘴巴里,只觉得苦涩无比。
“余洛,你怎么了?”
这时候,恍恍惚惚的,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甚至感觉某人在用力在推着我的身子,让我从这梦境中苏醒过来。
我迷茫的睁开眼睛,有些许光线落入眼底,接着就看到陈乐的脸。
我还是躺在陈乐家里,他正满脸好奇的打量着我。
我从床上坐起来,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
“你怎么哭了?”
陈乐微微张着嘴巴,问出了这句让人费解的话。
我伸手在脸上摸了一把,这才发现自己眼角确实湿透了,这样一来,连我自己都有几分诧异,想了想,才告诉他:“没事,好像做了个梦?”
陈乐的表情变得越发古怪:“又不是小孩,做个梦都能把眼泪做出来?”
他摇摇头,满是不解的从房间里离开。而我坐在床上,回忆着刚刚的梦境。即便已经醒了,可我回想起来,还是有几分压抑让人觉得难受。
梦里那种情绪是及其强烈的,仿佛一个人被逼迫到了极致,在这偌大的世界中,对于自己的未来,已经看不到任何希望,看不到丝毫光明,以至于最后情绪奔溃痛哭流涕。
而且梦里的所有场景,于我而言,都无比真实,仿佛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梦境,而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事过多年,也没办法从脑中抹去。
我顺手把床头柜抽屉里的镜子拿了出来,望着镜子中那张不属于我的脸。
他的脸上,有我还没擦干的泪水,仿佛一个不会说话的男人,正从镜子里看着我哭。
我觉得梦中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发生在镜子里的男人身上。
即便这些记忆,对我来说完全没用,可它已经印在我脑海深处,让我感同身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把这段经历展现在我脑中,我被附身以后,头一次出现这种异样。
也许是因为我昨天情绪波动有些剧烈的原因,也许是他对我所思所想突然抱有某种共鸣,不管是有意也好无意也罢,至少我对这个附在我身上的人,有了一点些微的了解。
我看看时间,早上八点,洗漱一番后又有十几分钟过去了。
我带了两小瓶血液,打算先到李斯鸣那里去,廖小雨的情况估计很不乐观,昨天随便喝了点血,肯定是撑不到现在的。
出门的时候陈乐没跟我说话,两人的交谈,仅仅只是他把我唤醒时的几句话而已。
他还是没法理解我要去找李斯鸣的举动,说实话我自己也无法理解,只是下意识的觉得,我应该去。
来到李斯鸣的家里,走进他的屋子。
李斯鸣似乎永远都是那么模样,一点不意外,坐在他的一堆画中,只会不断提笔在画纸上勾描。
见我进来,仅仅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复又低下头去,没有出声。
“廖小雨呢?”
我问他,他指了指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虽然昨天的那副被陈乐给撕了,但如今又多出来一副,同样是一扇门。
我凑近一看,发现这幅画很新,而且跟李斯鸣其他的画一样,十分精致。
这样一幅画,对我来说,不知道得多少时间才能画好。
但李斯鸣竟然只用了一夜,而且似乎还绰绰有余,甚至他脸上都看不出丝毫疲累的感觉。简直跟个超人似的。
我正想试试能不能把画上的门给推开,背后的李斯鸣忽然就朝我嚷嚷了一句,说:“不是那副,是旁边这一副。”
我纳闷的看了看他,他都没有回头看我,好像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似的,能够观察到我的一举一动,让我感觉挺烦的。
转过目光,落在旁边的一副画上。
这副画内容非常诡异,好像是一个很空旷的房间内部,但不管是四面的围墙,还是地面天花板,竟然都画着无数的人手,犹如杂草一般,从四面八方生长出来,犹如地狱。
而这些人手丛中,有一片十分密集。手和手紧紧的扣在一起,好像一条条锁链似的,扭曲成了一个巨大的蛹状物,中间包裹着某种东西。
我眯起眼睛仔细一瞧,不由有些惊讶。
那被无数只手缠着扯着,死死抓住的东西,竟然就是廖小雨,至少当从衣服上看,是他没错。
廖小雨身子被紧紧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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