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饶命,公子饶命,”霍刀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赶忙说道,“先生说天气太热了,想去池子里游泳。”
“游泳?”清寂面露疑惑,“她真是这么说的?”
“是,回报的下人是这么和我说的。”
清寂眼睛眯了一下,一脚踩在霍刀的肩头,沉声道:“继续,还有什么?”
霍刀低着头,一五一十的回他:“还有就是这两日公子不在的时候,先生就会出城,到十里外的破庙中去。我跟着先生去过一回,发现她似乎是在和谁说话,可等先生离开之后,我却并没有看见破庙中有人。”
清寂扬着调子哦了一声:“你可听清楚他们说什么了?”
霍刀晃了晃脑袋:“小的怕离得太近会被发现,所以并没有听见。公子,日前你让小的派人去查这算命先生的底细,除了她的确是在山中道观生活了八年之外,其他的我们尚还一无所知。这算命先生可以说是身份不明,出现得也十分古怪,小的觉得,她会不会……”
他没说话清寂就打断了他:“不会。”
他一边说一边将视线重新移向了远处,那边算命先生正好从几个丫鬟的房间里出来,像是在和她们说着什么。
但下一秒,她就突然抬起了头,目光和清寂相撞。
算命先生先是一愣,而后冲着清寂笑了笑。
后者的手暗暗收紧了些,而后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道:“不过是一个通阴阳的臭道士,还真能在这相府之中搅弄起一番风雨了?”
霍刀不敢接话。
夏日的熏风带着些许躁意,清寂在不久之后又将视线移了过去。那头算命先生正让人搬了桌子出来,用朱砂笔在宣纸上画着驱鬼辟邪的图案。
他的目光柔和,但眼底有蕴藏着几分阴郁。
围在算命先生身旁的那几个丫鬟倒是看的稀奇,在这时候突然有一个人提着裙摆从台阶上快步走下,然却不小心崴了脚,这一个站稳就冲着算命先生扑过去。
算命先生立刻伸手去扶,那丫鬟借机拉着她的衣服,不想两个人却一起摔了下去。
桌子上的摆着的朱砂顿时洒了一地。
……
清寂倏地站起来,绷着脸,一脸不发的走出了亭子。他步子很快,就连身后的霍刀都有些跟不上,不消片刻,两个人便已经来到了那厢房之前。他沉着脸站在门口,霍刀在身后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这一声吼得那几个丫鬟一惊,看见来人之后忙战战兢兢朝他跪了下去:“公、公子……”
“你们在做什么?把这里弄得乱七八糟,还撞到了先生,都不想活命了是吗?”清寂没有说话,霍刀又厉声呵斥了一句。
算命先生已经被扶了起来,见这阵仗忙打圆场:“哎哎哎,不要凶不要凶……小相爷,你怎么来了?”
他脸色铁青,说话的时候已经来到了算命先生身边。不由分说的拉着她的手臂,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之后,方才低声问:“先生可是摔着了?”
算命先生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没什么,小相爷莫要发难,今日她们都帮了我不少忙。”
清寂没有理会她的话,目光冰的像是要把人冻起来。
但他到底还是没有对那几个还侍女下手,不过是因为算命先生后来在劝说无果的情况下,冲着他发了火。她说他残暴,嗜虐成性,没有半分怜悯之心。他怒斥她不过是一个臭道士,让她不要多管闲事。
两个人在一群丫鬟仆人面前大吵了一架,最终不欢而散。
算命先生怒气冲冲的回了自己的院落,后又担心那几个丫鬟会被清寂卷着草席抬出去,硬是在那厢房门口坐了两天,最后还是清寂让霍刀来传话说他不会再追究此事,她这才从那里离开。
这事情发展看的我有点迷茫,到这里我基本上可以猜到,清寂应是已经对算命先生动了感情,而且看起来他没有要收敛的意思,否则真按照他的脾气,怕是要扒了算命先生的皮。
两人因为这件事闹得有点僵,接连好几天都没有说话,见着了也都是冷着一张脸。但在算命先生来到相府之时,清寂便同她说过,让她每隔三日便去给他算一卦。
拿了人钱,就要替人做事。
算命先生就算再不乐意,也不得不和清寂开口说话。
于是针对这个问题,在之后的一天夜里,她想了整整一宿。第二日去见清寂的时候,不但带着自己的龟甲铜钱,更是拿上了厚厚一叠纸,但凡是逼不得已要和他开口了,她就将要说的写在纸上。
这个方法十分有效,不但避免了和清寂的正面交流,埋头的时候甚至还可以不看他那张黑的跟锅底一样的脸。
算命先生十分满意。
要说唯一的不好,就是算命先生的字太丑了。或者更确切的说,她根本就不会写几个字,更多的时候她都是用画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我看着她那些跟鬼画符没什么两样的字画,脑子里只有四个字:惨不忍睹。
这日又是她去给清寂卜卦的日子,在她画了大半个时辰画出了卦象内容之后,清寂绷着脸,评价道:“都说字如其人,先生的字画果真和本人一样……”
算命先生抬眼看他。
“……丑的不堪入目。”
“……”
算命先生重重的把笔拍在桌案上,怒道:“那小相爷还看了这么多天?”说完她又哎呀一声,拇指划过嘴唇,拿起笔打算就此事为题,再次创作一番。
清寂看不下去了。
在她落笔的时候,便一把将画纸都扯了过来,轻飘飘的说道:“干卿底事。”
算命先生被他气的不轻,咬牙回了一句:“……小相爷说的真有道理,合着什么事都和我无关,那小相爷何必请我回来?”
清寂愣了一下。
算命先生却是借着机会一股脑的把之前所有的怨气都发泄了出来:“早在之前我便和小相爷说过,切记不可在乱杀生,近日来你身上的祥瑞之气消减的委实厉害,又有黑气压制,若是再不收敛,有朝一日,纵使身边有一百个通晓阴阳之人怕是也无力回天。你倒是好,不过是因为侍女的一点小错,就要将人赶尽杀绝,拦着你,便是说我多管闲事。既然如此,小相爷这样隔三差五的找我来算命卜卦,又有何意义?”
算命先生在我眼里从来都是温和且很随意的,这样正儿八百的发火还当真是不多见。
清寂被她说的有点懵,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我没有杀她们……”
“那是因为我将小相爷你拦下了!”算命先生咄咄逼人,“小相爷扪心自问,那日若不是有我,当真不会将她们处死?”
清寂不说话了。
他眉头皱了起来,好看的脸上显露出几分不悦。
算命先生坐在他的对面,并不能看全他此刻的样子,而我却是瞧见他放在膝上的那只手悄悄的攥了起来。
清寂就像是在刻意压制着自己的火气,一阵沉默之后,他目光有些阴郁的看向算命先生:“是,先生说的一点不错,若是那日没有先生的阻拦,我定会将那院落之中所有人的四肢都一一废去,然后再卷进草席之中,对到城外的孤山上去喂狼。”
对面的人顿时拍案而起:“小相爷!”
然而清寂就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直勾勾的看着她,慢条斯理的问道:“先生可知道为什么?”
算命先生被他气得发抖,咬牙切齿的终于是挤出了几个字:“为什么?”
“这金陵城中,所有人皆道我是暴戾凶残之人,为此事在朝堂之上,也不乏有人大做文章。先生想必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他的声音清冷,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又十分平静,这种一秒变脸的样子,仿佛让我看见了千年之后的他。
清寂给顺手从旁边拿了茶壶来,滚烫的开水冲开了杯中的茶叶,他轻轻吹了吹升腾而起白雾,见算命先生依旧不答话,扯了扯嘴角,而后问道:“可先生有没有想过?我既然如此凶恶残暴,却为何偏偏屡屡对先生如此宽容?”
算命先生一愣,嘴巴张了张。她的眼中透着茫然,并没有明白清寂究竟是在说什么。
“先生应是疑惑,为何我会如此怒于那几个侍女。其原因也不过是,我连先生的手指头都舍不得碰一下,又岂能让一贱婢脏了你的身。”
一句话说的轻描淡写,但如同一颗巨石在我和算命先生心中激起了千层浪。算命先生眼睛猛地睁大,饶是她再迟钝,此刻也该明白清寂想要表达什么。
“今日我所言,并非一时冲动,若是给先生造成了困扰……”清寂端起茶杯浅尝一口,目光低垂:“先生也还是憋在心里的好。”
算命先生落荒而逃。
她恐怕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不过是想要在这相府之中寻到鬼玉,可却莫名其妙的被清寂表了白。
算命先生一路跑出了相府,而就在她前脚踏出的时候,那头清寂便如同有千里眼一般,淡声吩咐霍刀:“去跟着看看,若是先生回了那破庙,你可要听仔细,她究竟是在和什么说话。”
霍刀应声而去。
风从敞开的大门吹进来,撩起了清寂的青丝。
他坐在房中,紧握的手在这时候松开来,而后便是一声重重的叹息。
天近黄昏。
霍刀跟着算命先生一路到了城外十里的破庙,在看见算命先生顺着泥巴路走上去之后,霍刀方才弓着身子躲到了庙外的矮墙后。
因为江楚城说自己没有办法离开破庙,所以每隔几天算命先生便会出来一次。昨天她刚刚来过,接连两日看见她,江楚城难免有些惊讶:“鬼玉找见了?”
他还是那身大红色的衣服,上面却多了些破损。
算命先生一眼便瞧见那长短不一的抓痕,小脸上浮现出些许焦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恩公受伤了?”
江楚城抖了抖袍子,淡淡道:“不碍事。”
“真、真的?”她仰头看她,眼珠子转了好几下,像是不相信他的话,可没等他开口,她又慌慌张张的改了口:“啊,我我我逾越了,之前说好了不会过问恩公的事,恩公切莫在意。”
一边说她一边往后退了两步,扬起的嘴角,连笑意都有点尴尬。
江楚城的视线从她身上掠过:“无妨。”
他这疏离的样子让算命先生有些无所适从,她挠挠头,又揉揉自己的鼻子,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恩公方才问我什么来着?”
往日里江楚城说话从来都是只说一次,算命先生没听见,他也不会再重复。但今日或许是瞧出了她的不对劲,在她张口想要再次收回自己的话时,他已说道:“昨日你已来过,今日再来,可是有了鬼玉的下落?”
算命先生低头看自己的脚,轻轻晃了晃,闷声回他:“没有。”
江楚城走到一旁坐下,等着她后面的话。
她似乎只有在他的面前才会格外乖巧,见他坐下,片刻之后自己也跟着坐了过去。两个人接触久了,江楚城已经没有最早时候那么排斥她,对于她有意无意的靠近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外面天慢慢黑了下去,算命先生今夜不打算回相府了,她和江楚城说她去找点东西来生火,但他却说了句不用。而后手指一动,红色光点自他指尖发出,眨眼间便落在面前尚未烧过的干柴上。
柴火“噼啪”响着,算命先生两腿抱膝,发呆的看着面前的火光,先前清寂的那番话,竟是让向来聒噪的她难得安静了下来。
良久,她终于出声:“恩公,我都已经找了快一个月,但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你说那珠子是在亲近水的地方,可那相府之中,但凡有水的地方都被我找遍了,可就是不曾见到那珠子,恩公你确定……没有弄错吗?”
江楚城顺着她的话应了一声,眉眼低垂,像是在思考什么。
算命先生舔了舔嘴唇,转头看他,问道:“恩公,月前你我之间便有过约定,若是实在找不见,我便可不用再找,你看现在……”
她是真的不愿意再在相府待下去,纵然清寂当真如他所言,不会像对待那些丫鬟仆人一般对待她,她也不想再回去。
算命先生的心情我大抵是可以明白的,任凭谁被这样一个人喜欢上,心里都不会太舒服。
火光在这时候跳跃了一下,江楚城的视线扫过某处,而后又落在算命先生身上。他问她:“可是发生了何事?”
“就是……”
她刚起了个头,就把话收了回去。我猜想她应当是想把先前在相府之中发生的事告诉江楚城的,但踌躇一番之后,说出来的话却变成了一句:“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在相府之中待得有些腻烦了。恩公你也知道那个小相爷的脾气,一言不合就开始甩脸色,我说话素来直接,搞不好什么时候就又被丢到孤山上去了,那恩公可不一定就能再救我一次。”
今夜的江楚城好似格外温柔,往日里听她这么说他断然是不会搭理她,可今次却是一笑,淡声道:“未必。”
“说、说起来,恩公你究竟是如何在那个时候将我救下来的?”
她伸出手,拿着一根细小的木条轻轻拨弄着火堆,声音轻轻的,“我虽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但这些年和鬼物为伴,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这种足以扭转阴阳的能力,定不是普通的鬼物能做到的。恩公你……”
话说到后面她又顿住了,小心翼翼的瞅了江楚城一眼,见他神色无恙,方才补充了一句:“我就是随口问问,随口问问。”
“我没有扭转阴阳这种能力,是你命不该绝罢了。”
他语气平平,算命先生听出他不愿意再多说,索性也没有问下去,只问道:“那我可以不回去了吗?恩公说的那东西,我确实找不见……”
她的声音消失在江楚城看过来的视线里。
喜欢这东西真是奇妙,她嘴上总说着害怕清寂,但到底还是能够凶悍的应对他。可是在江楚城面前,她却温顺得不可思议。甚至连说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