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你应该在找我。”清寂说。
“之前城中鸡鸣的事,是你弄出来的?”
他摇摇头:“是这发鬼。”
我斜着眼睛看他,说的跟真的似的。
清寂笑了一下,我这才注意到他的眼角有一颗泪痣,还是朱红色的,衬得他那张阴柔的脸更加妖冶。方才没有仔细瞧他,这么近距离的看发现他确实长得挺好看,可惜我喜欢不上来。
“不过让这发鬼出来的,却是我。”
我哦了一声:“那你是要杀了我吗?”
“你觉得呢?”
我想了想,过后学着他的样子笑了一下,还朝他眨眨眼睛:“我觉得你不会。”
“哦?”清寂眉毛一挑,颇有几分好奇,“何以见得?”
其实我也是瞎掰的,因为我觉着他如果是要杀我的话,应该早就动手了,不会跟我说这么久。鬼是不会跟你讲情的,除非他是真的不会杀你,否则根本不会跟你废话这么多。
不会我当然没有这么说,想了想,我让他凑近些,说不定还能找个机会吐他一脸舌尖血。
清寂说:“你不会是想用舌尖血吐我吧?”
“……”
我摇摇头,坚定道:“怎么会呢。”
清寂勾起唇角笑了一下,语气森寒:“你如果敢用舌尖血吐我,我就杀了你的朋友。”
为了证明给我看他是真的会杀了叶弛,他当即命令发鬼收拢了缠在叶弛身上的头发,叶弛嘤咛一声,眼看着就要醒过来,却被清寂一个掌风又给扇晕了,清秀的脸上立时出现了五条血痕。
我皱了下眉:“我不会吐你舌尖血,你不要欺负她。”
“你好像很重视她。”清寂偏头看我。
我说:“她可是我请来的阴阳先生,给了钱的,你要是把她打死了,谁赔我的钱?”
清寂的脸上闪过一抹错愕,随即撑头笑了两声:“你怎么还是这么好玩。”
还是?
我跟着他笑了两声,而后道:“鬼大哥,听你的口气,你好像以前是认识我?莫非是小女子以前做了什么得罪你的事?所以今日才来报复?”
清寂收敛了笑,摇头道:“不,今日我来,并非是要报复你。”
我笑的更和善了:“那你是来?”
“我不过是来看看你,现在究竟能有几分本事。”他一边说,一边凑近了我,“今晚我不杀你,但不久之后你总会自己选择死亡。”
他这一口冷气哈在我的脖颈,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如果不是身体都被这发鬼绑了起来,我真想去问问他,可是天气太凉,感染了风寒?
但人嘛,就是要会能屈能伸,做阴阳师呢,就更加要学会变通。他这么说,我就跟着附和:“是是是,今日鬼大哥若是放了我,来日楚翎要是再遇见大哥,绝对把眼睛放在头顶上,装作没看见。”
清寂又是一笑,但那一双红瞳甚是冰凉:“你会明白我的意思的。”
说完他一挥手,缠绕在我身上的头发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被他放下来的那一刻,我便扑到了叶弛身边,她清秀的脸白的吓人,就跟血被吸干了一样。
“发鬼吸干了她的精气,你若是想救她,就用自己的血吧。”
我一愣,看看叶弛,又看看踱到我面前的清寂。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我蹲下的时候人还没有他腿长。
“把你的命分她一半,和她结成血誓之约,这样不但能救她,兴许……还能救你一命。”
听到这里我终于皱起了眉头:“血誓之约?那是什么?”
清寂俯下身来,红色的瞳孔中倒映着我现在的模样:狼狈、茫然,甚至还有些许惊慌。
“以血渡血,以血救人。被授予血的那个人会成为你的臂膀,永生永世都跟随你,听起来,是不是很有意思?”
我低头将视线落在叶弛身上,她的呼吸已经越来越微弱了,在这么下去可能真的会死。
我用指尖摩挲着叶弛逐渐冰凉的脸,忽然想到,之前那个人给我的那张符纸,预示的也许根本就不是发鬼,而是面前这个让人感到恐惧的厉鬼……哪怕他长得确实挺好看的。
这或许会是我活了这十四年来最艰难的抉择……之一,其困难程度堪比当初那个人让我跟他在一起。
清寂的意思大约就是,我用自己的命来救叶弛的命,这样我也能活,叶弛也能活,不过我越想越觉得这是这只鬼给我挖的一个陷阱。而且这个陷阱的关键就在于,我明知道它是个陷阱,还只能往里跳。
呼吸间,我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说道:“行吧,那我就和她结成血誓之约好了,但是要怎么做?”
清寂的眼里闪过一抹精光,他低头在我耳边说了两句,我先是一愣,随后也点点头。
头顶的月光茭白,而我面前站着的这个男人,他嘴角噙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他的脚下没有影子。
他是一个鬼。
我是一个阴阳师。
而此时此刻,我竟然在按着他的吩咐去救另外一个人。
……
大雨滂沱。
雨水顺着屋檐落下,滴滴答答的声音听的我十分不愉快。我素来讨厌这种天气,偏偏那几个叔父还非得让我在今日卜卦,越想心里越是不畅快,我干脆把面前的龟甲推到了一边,撑着头百般无聊的看着不停滴下的雨水。
“吱……”
门在这时候开了,我偏头一看,便见到叶弛端着一个盘子贼头贼脑的溜了进来。我心里顿时一喜:“叶弛,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快一年了,叶弛的身子倒是恢复得不错,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异样,这倒让我十分放心。
她把手里的盘子放下来,里面装着花花绿绿的糕点,都是我平时喜欢吃的。我瞧了她一眼,这丫头肯定是专门让厨房专门给我做的。
“我听翠儿说,你今日又被你那几个叔父撵到这里来卜卦了,前段时间不是才卜过吗?怎么还要卜一次?”
我拿了块绿豆糕塞进嘴里,叫苦不迭:“上一次我卜出来的他们不满意,说肯定是我没有仔细,不相信,这群老东西,仗着自己年纪大,都快骑到我头上来了,你看看我这样,像个老祖吗?”
叶弛笑了笑,低头瞅了眼被我推在一旁的龟甲,说道:“你那几个叔父本来就是那个脾气,你不要跟他们计较了。说起来,我来到你家里快两年了,见你卜卦也好多次,平日里都是三个月一次,之前也没有见他们对卜卦的结果有什么不满意,为何这次……”
窗外的雨声小了些,我又伸手拿了块桂花糕,想到之前叶弛已经和我有过血誓之约,也没什么不能告诉她的。于是咬了两口桂花糕之后叹气道:“你可知道我这两次卜的是什么卦?”
叶弛想了一下:“我观你前几次卜的卦似乎都和府中事务有关,莫非这次也是?”
我点点头:“我身为楚家老祖,每三个月都要为家族的之后的运势卜卦,是好是坏,心里都是要有数的。只是这次……”
见我停顿,叶弛不免有些疑惑:“这次如何?”
我看了她一眼,又看向窗外,雨水在院子里蓄积起了一个小的水塘,树上的黄叶飘飘扬扬的落在中央,我小声的啊了一下,方才想起竟然又快到冬天了。
“这一次,楚家大劫。”
叶弛一愣:“大劫?”
我嗯了一声,随手拨弄了一下一边的龟甲。
“能……解吗?”
叶弛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才挤出了这么三个字。
我用手托着下巴,头疼的说道:“能解的话,那几个老家伙也不会让我在卜第二次了。”
“据我所知,老祖所卜来的卦象,都是由天命所得,怎么你那几个叔父还不信?”
“他们当然不信,”我笑了笑,“我一岁时候便被奉为老祖,五岁时候开始为楚家卜卦,到如今也有快十一年了,这十一年里,我卜的所有卦象,都从未有大劫一说,再不济也只是小凶。换做是你,你会信吗?”
“……”叶弛把凳子往我身边移了一下,抓着我的手,眼里满是关怀,“那现在要怎么办?此番大劫,楚家之后会如何?你身为老祖,是不是也会受到牵连?”
我噘了下嘴,用那只空闲的手又拿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漫不经心的说道:“卦象显示,若是不能逃过此劫,楚家必然没落,甚至是……”
我看了叶弛一眼,没有把话说完。但她向来聪慧,必定也是能够明白的。
果然,她的脸色陡然变得煞白,好半天才颤声道:“那你呢?你会如何?”
“我嘛,自然是跟着楚家一起没落。”我话还没说完,叶弛抓着我的手就紧了紧,我开玩笑道:“放心吧阿弛,虽然我们俩有血誓之约,但是你是不会随着我一起去死的,没事的。”
“楚翎!”听我这么说,叶弛神色顿时变得凛厉,“你知道我不知道那个意思!”
我笑着拍拍她的手,看了看窗外:“哦?雨好像停了。”
“阿翎,你快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法子?你知道过两日我就要走了,可你这样,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叶弛瞪着我。
我一笑:“假话是没有,真话也是没有。古人不是有句话吗?船到前头自然直,这卦象卜的是日后的事,最快也是三个月之后,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让我那些叔父来想办法了。你啊,就不用担心了。”
“你平日里跟我嬉皮笑脸也就算了,但是阿翎,这个时候你可千万莫要骗我,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忙,一定要告诉我。”
“嗯嗯,我知道啦,阿弛对我最好了。”
就算我这么说,她也还是一副不放心的样子。
我抽出手覆在她的手上,轻轻的拍了拍,“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还有他呢。实在不行,我就去找他。那个人……一定不会让我出事的。”
听我这么说,叶弛这才点了点头:“也是,他那么疼你,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阿翎,不如你现在就去找他吧?”
我听着有些哭笑不得:“这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你就让我去找他,京都卞城到这里来回可是要好几天,府中上下近日还有不少事要处理,难道你要让我撂摊子?那几个分家的叔父指不定还要在背地里数落我什么呢。好啦,你放心吧,我的能力难道你还不清楚吗?行了,这话也说了,点心也吃了,今日天凉,你身体本来就不好,过些时日又要回自己家了,实在不宜劳累,赶紧下去歇着吧。”
“阿翎……”
叶弛还想要说什么,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关门声而后响起,我推开面前的点心盘子,又将一旁的龟甲抓了过来。拿起毛笔蘸了墨汁,一笔一画的在白纸上写下了今日卜卦的结果:楚家大劫,唯有逆天改命。
写完之后我抬头看了眼窗外阴沉沉的天,这才刚过了晌午,天就黑的如同临近傍晚,天边还时有电闪,我摸着鼻子想了想,莫非是哪位道友在前方渡劫?
刚停下来的小雨又淅淅沥沥的落下来,听着窗外雨点坠落的啪嗒声,我想着,兴许我的确应该找个时间,去一趟京都卞城了。
只是不知道,那个人要是知道我做了这样的决定,会有什么反应呢?
……
今年的寒潮来得特别早,这还没有立冬,身上就得穿上棉衣了。
叶弛她今日便要启程回叶家了,我跟着马车已经一路走到了城门口,这大冷天,城外面尽是荒草,也没什么大树挡着,风吹在脸上怪冷的。
我伸手搓了搓脸,恰巧露出了手腕上的黑色珠子。
“这是……你说的那个幽冥链?”叶弛提着裙子从马车上走下来,盯着我手腕上的黑色珠子看了看,面露诧异。
我下意识的缩了缩手,朝叶弛眨眨眼:“怎么样,好看吧,这可是宝贝,能帮我们家渡劫的。”
但实际上并不是那样,这不过是我随便找来的一串珠子,用来诓她的罢了。
叶弛蹙起眉头瞧了我一眼,明显一脸不相信的样子:“这链子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啊,非要说的话,就是比寻常的玉珠子黑了些。这链子当真能够助楚家渡过此劫?”
“当然啦,”我哼了一声,“哎,你都不知道,那个小气鬼,把这东西给我的时候,那脸色有多难看。”
我一边说一边挥着手绘声绘色的给叶弛表演当时的情况,叶弛信以为真,被我的样子逗笑了,感慨道:“听闻那人如今是京都卞城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在圣上面前也是极为受宠的。前些时候还听说咱们这个皇帝有意封他做外姓王爷,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顺着叶弛说的话自行想象了一下,那人成天臭着脸,要真是当了王爷,说不定还真像那么回事。
只不过,我应该是见不到那天了。
“哎。”叶弛说着又叹了口气,“这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再相见。明年翻了春你便要及笄了,过后就是谈婚论嫁之时,我原想着看你出嫁的那一天,只是恐怕没有机会了。”
叶弛说着眼里就有泪花在闪动,认识她这么些日子,我很少见到她有这么多愁善感的时候。与她朝夕相处这么快一年,我也挺舍不得的,于是道:“要不我用白符画个我出来送给你?这样你在路上的时候想我了还能看看?”
“……”
叶弛用手戳了我一下:“那白符化人形,除非是那人死了才能够化成,就算你给了我,我也没法把你变出来。”
我低头笑了两下:“还是阿弛聪明。”
“阿翎。”
叶弛忽然压低嗓子唤了我一声。
“嗯?”
“你做事向来只凭感觉,不愿意多斟酌。没有我在你身边,你切记不可莽撞……楚家大劫这件事,能避开是最好的,可若是不能避开,你也万不可能勉强自己。这次一别,也不知何时能与你再会。在你家中的这些日子,承蒙你府中人照顾,叶弛此生绝不会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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