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去大殿,把华阚送回房间。为师要在大殿设阵救人。”冲虚及时打断丹殊的惊惶,给他安排点事情做,让他的注意力不要集中在濒死的师弟身上,“梅先生应该也在附近,仔细找找,将她带回苍梧。”
丹殊抬头看冲虚,眼睛里竟然是哀求:“师尊,椿杪是否命不久矣?”您将我派往他处,是否只是避免我亲眼看见他死去?
冲虚说:“为师还在,你们哪个都不会死。现在快去!”
丹殊定定看着冲虚。
冲虚叹气。这个徒弟是最不好骗的。
“为师答应你,”冲虚缓慢地,极郑重地说,“若他当真救不过来了,为师不会瞒着你们,也不会拦你们见他最后一面。”
丹殊听罢,最后看了一眼冲虚怀中的椿杪,道:“谨遵师命。”他俯身行礼,然后头也不回地去了。
冲虚皱眉。
丹殊方才的眼神简直想把椿杪夺过去。
这个大徒弟什么都好,性格温润,学识渊博,灵力深厚,勤奋好学,也不爱给自己惹事。就是涉及到椿杪时,有些太过在乎。刚才那一眼,冲虚真怕椿杪万一当真死去,丹殊立即会变得偏执而狂躁。
修仙修的是一颗道心,丹殊这样与自断仙途无异。
不过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说他呢。冲虚摇头。
冲虚召出自己的剑,跳上去飞往苍梧,在丹房停留了一会儿,翻出一堆丹药塞进椿杪嘴里。等他面色好一些了,才又抱起他往大殿去。
丹殊已经等在那里了,一见冲虚便道:“后山未见梅先生踪迹,华阚已经被送回房间。”
冲虚点点头:“梅先生的事之后再说。你先替为师护法,苍梧大殿方圆三里内,不得有人出入。”
丹殊便出门去布阵,整个过程未看椿杪一眼。
越是这样,越是让人担心。
冲虚把椿杪放在几案上,自己去给历代祖师的画像上香。
“不肖徒冲虚,打扰各位仙人。”冲虚跪在地上,把香举过头顶,“仙人云游四海,舍却凡尘,不肖徒今以人命相累,先行谢罪。”冲虚拜了三拜,将香火插进铜炉。
下一刻,环墙十几幅画像前都出现人型的虚影,模模糊糊,却与画像中人极为相像。
“大胆。”其中一个人影道,“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是苍梧道人也是如此。你是哪一代的掌门,竟然为此求救于历代仙君?”
“冲虚,”另一个人影道,“本君在人间时,未曾这样教导过你。”
“师尊,”冲虚行礼道,“师尊在人间时,教导徒儿要仁爱广施。今徒孙有难,徒儿无奈,只能叨扰师尊、师祖。”
“蓄灵池中芝荷茂盛,可以一用。”人影随意地抛下一句话就要消失。
“师尊留步!”冲虚赶紧道,“徒儿的这个小徒体质特殊,天生灵物对他毫无作用。”
此话一出,各位消散的人影又回来了几个,“他又不是……怎么会毫无作用?”
“冲虚,你这个小徒出自何处?”
“这个,徒儿实在不知。”冲虚道,“徒儿的这些徒弟都是山中捡来的。”
那人影似乎一笑。
“大胆之极。”那人影说,“恐怕捡到的都不是人。”
冲虚脾气好,更不敢跟上面的几位生气。
“抱他上前。”
冲虚便抱起椿杪,往画像前一递。
那人影俯身看了看,又看了看四周几个留存的人影。接着他们就好像达成了什么共识,突然集体消失了。
“各位师祖!”冲虚抢上前,“求各位师祖垂怜!”
大殿空空荡荡。画像木木呆呆。
“我们救不了他。”一个声音道,“他另有前缘,你也不必太过在意。实在留不住,去山下村子里找些小童做徒弟吧,以后勿在山里随意捡来就养。”
说完这句话,连那声音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狐子 二十二 二十三()
苍梧大殿昏暗空旷,冲虚抱着椿杪,呆立在历代登仙掌门的画像前。
当真毫无转圜的余地?
冲虚不是愣头青了,他知道历代仙君半句话不说就走,一定有更深的理由。可是他们在忌惮什么呢?椿杪只是一个小孩子,他能有什么来历,让南方诸仙连施以援手都不敢?
铜炉里香还在燃烧,只剩了一小截。
“别怕。师祖们不救你,师尊救你。”冲虚摸摸椿杪的头,重新把他放回几案上。
苍梧道术传了这么多年,登仙的人多,入魔的人也多,难免就有上千种强夺生机来续命的法术,可以用在濒死的人身上。
蕃生阵是其中最霸道的一种,也是最容易出错的一种。
冲虚考虑了几息,决定还是不动用古籍中原始的蕃生阵法。椿杪现在还没断气,若强行掠夺山河生机,万一奔涌而来的灵力收束不及,撑爆了他的脉络,那就与杀人无异。
冲虚在心里挑挑拣拣,反复推演,将蕃生阵临时改了数处关键点,慢慢在空中画出。白光凝聚在他指尖,勾勒出复杂的图案,面积越铺越大。
忽然啪嗒一下,什么东西从高处掉下来,砸中他的肩头。
冲虚反应极快,对空一抓,那东西就到了他手中。
一个小小的盒子,黑漆漆的。打开来,是一颗小小的药丸,也是黑漆漆的。
阵法画了一半,白光深深浅浅浮在半空。
冲虚举着药丸茫然看向前方。
“说你大胆,你还真不辜负师祖的评价。”前方大殿正中,画像上的人影又浮现出来,“从前修行的时候就是如此,宁可违逆本君命令也要去后山摘取光明藓。现在天生灵物无效,就连蕃生阵都敢用了,你这百年真是长进不少。”
冲虚赶紧跪下来:“师尊恕罪。”他紧紧握住手中的药盒,“动用禁术一事,弟子日后自毁修为赎”
“趁阵法还没成型,速将它涂了。”那人影不等冲虚把话说完,就打断他道,“若万般无奈,本君留在紫金窟的浑元珠也可取来一用,不必顾惜,本君允你这样做。”
冲虚心想其实早就想取来用了,只是那时打算的是用在另一个徒弟身上。现在那珠子被小狐夺走,造了个不大不小的幻境,又保着小狐的命保了这么久,说不得就沾染了什么妖狐的邪气,是否还有当初的功效,实在不得而知。如今小狐一死,那珠子又流落到哪儿了,冲虚也没空去关心。徒弟一个接一个出事,冲虚此刻说是焦头烂额也不为过。
不过这些事解释起来麻烦,眼下还是救人要紧。浑元珠丢失的罪过,日后再去请罚。
“多谢师尊慷慨赐物。”冲虚也不多客气,再往人影拜了拜,就拿了那药丸往椿杪嘴里塞。
椿杪腕子上的伤口已经被收敛了,但是浑身血液失去大半,灵力尽失,微弱生机仅仅靠冲虚先前喂的药维持着。
冲虚拿白光按在椿杪腹部,让药丸吸收得再快一些。
药仙所赐的丹药还是有用的,冲虚能感觉到椿杪的气息恢复了很多,身上一团死气浅浅淡去。
画像前人影未消散,似乎也在观察椿杪的变化。
“师尊,”冲虚忍不住道,“我这小徒到底有何来历,连您都不能公然在诸位仙人面前救护他?”
人影道:“多问。”
灵药广慈浑元真君,南方唯一的药仙,素来直言直语,也是出了名的不爱管闲事。他在人间时道号景吾,是苍梧山的掌门,也是冲虚的师傅,为人一板一眼,严厉端肃。
冲虚从小就怕他,现在被他一句“多问”堵得不敢再出声。
也是,他肯出手救人,已经让冲虚大大松了一口气了。至于旁枝末节,暂时不必计较。
然而过了许久,日头都偏移了,椿杪仍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非但如此,服药后转好的状况也开始再次颓败了,同时周身漫出许多黑色的细丝,非妖非魔,却紧紧将椿杪裹住,眼看就要将他吞噬。
“你让开。”那人影从画像上走下来,渐渐凝成实体,“此事棘手,你去外面护法。”
冲虚略犹豫:“外面倒是有另一个弟子在护法”
人影显出原貌,比画像年轻许多:“此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你可以插手的了。出去。”
他都这么说了,冲虚不能再留,只好行礼退出大殿。
出殿一看,苍梧大殿被一张朱红色的大网严严密密地包裹着,浑厚的灵力在网络间游走,碰见什么风吹草动就爆出一阵火光。阵中心坐着一个人,一张脸冷冷冰冰面无表情。
那人看见冲虚出来,愣了一下,漫天红网同时闪过一阵火光。
冲虚赶紧道:“椿杪无妨。师祖在殿内尽全力救护。”无论如何先稳住这个大徒弟要紧,苍梧这一代人才凋零,总共就四个徒弟,一个沉睡,一个昏迷,一个濒死,可不能再入魔一个!
丹殊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才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阵法上。
冲虚暗自松了口气,还没想好要如何安抚大徒弟,忽然看见大网一侧开始爆出接连不断的光点。
谁在那里?
冲虚抬手止住了丹殊,示意他安坐阵眼,自己召了一柄剑,往异常的地方走。
“冲虚仙师!”
狐子(二十三)
“梅先生?”冲虚收了剑,将那一部分的朱网暂时抹去,一个女子就跌进来,衣衫褴褛,看着似乎受了很多苦。
那女子身上的白衣已经变得脏兮兮的,衣摆处撕裂,还挂着许多草叶枯枝。她腰间一个小小的锦囊,此时破败不堪,里头妖气外泄,护身符已经失效了。
看来她刚才碰触朱网还安然无恙,要多谢这个锦囊。
冲虚心里唏嘘不已。小狐留给她的锦囊护住了她的性命,小狐自己却已经死了。
“梅先生怎么在此处?还记得自己如何出幻境的吗?为何丹殊那时在后山找你却遍寻不见?”
那女子一个问都没答,反而从怀里拿出一颗珠子道:“仙师!在下受托将此宝物归还,以救椿杪真人性命!”
冲虚赶紧将那珠子接过来。
光华内敛,灵雾缭绕,正是浑元珠。
“受谁所托?”冲虚惊疑,“梅先生一路下山,未遇见什么妖魔来争抢吗?”
女子摇头:“小狐告诉在下,晚一步就来不及了。在下从幻境出来后就赶来这里”她气喘吁吁,“椿杪真人如何?来得及吗?在下是否误事了?”
“来得及,仙君正在救治小徒,梅先生来得正是时候。”冲虚谢她,又问,“小狐还活着?”
女子点点头:“那时仙师突然出门,不久小狐就过来,告诉在下说它要走了,托在下将宝物归还。然后幻境就消散,在下便跌落到一丛灌木之中。”
坐在远处的丹殊突然开口:“妖狐,何不据实相告?”
那女子一愣,看向他:“丹丹殊真人”
冲虚皱眉。
丹殊面无表情:“后山我找过,的确没有梅先生的踪迹。你一定将她送到别处去了,自己才好故技重施来诓骗我们。可惜浑元珠灵力已经被消耗不少,在此阵中,遮盖不住你身上的妖狐气息。”他身影一闪,离开了阵眼,站到冲虚旁边,“师尊,她不是梅先生。”
冲虚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女子果然化为一只红棕色的狐狸落在地上:“我没有恶意,只是来还你们珠子。”
丹殊一个暴击打出去,轰飞了大殿前一块地皮。
尘嚣未落定,却见冲虚怀抱那只狐狸从硝烟里跳出来,对丹殊说:“稍安勿躁,先听它解释。”
丹殊眼珠发红:“师尊为何护着它?华阚无端受伤,椿杪生死不明,难道不是它害得?”
此时冲虚断不能说是你先害了人家父母,只道:“丹殊,小狐归还浑元珠,到底有认错的心。”冲虚转向怀里小狐狸道:“你偷珠子是为了复仇,此刻归还,当真也只是为了救我那徒儿?”
小狐从他怀里挣脱:“我答应了椿杪:他救我父母,我放弃复仇。现在我父母已经复生,我们也要离开这里了,珠子就还给你们。”
丹殊在场,冲虚不能问“椿杪用大量鲜血和全部真气换你父母?怎么换的?”,只问:“你身上残留的瘴气也是椿杪除去的吗?”
小狐道:“我欠他三条命。”
冲虚摇头:“是我欠你。我一直以为,瘴气入体,魔化的过程是不可逆的,现在看来的确有破解的方法。当初万般无奈,杀戮过多,是我失察了。”各地魔化的妖孽都已经被斩杀,只有小狐一家最终算是躲过一劫。
丹殊听到这里,明白过来,不由起怒:“是我屠杀入魔的妖狐,为何你不来找我,却去妨害华阚与椿杪?”
小狐道:“昔日浔江源你放走我,又是为什么?”
丹殊召出一柄剑:“人妖不两立,我当时未认出你已经成妖。”
小狐道:“你明明说”
冲虚赶紧上前拦他:“好了,现在把浑元珠送进去要紧。”他一挥拂尘将小狐送出去甚远,“狐狸,前事已尽,日后你们潜心修行,好自为之吧。”
冲虚揣着珠子往大殿走,又止住了欲跟进来的丹殊:“外面阵法需要人守住,你离开终究不妥。”
话音刚落,漫天红网突然消散。
好脾气如冲虚都有些生气了:“为师这样安排有为师的道理,你这是做什么?”
岂料丹殊也是一愣,然后捂住胸口,嘴角漫出血来,险些站不住。
冲虚赶紧上前替他梳理体内暴动的真气。
阵法反噬!谁强行冲破了丹殊的阵法?
苍梧山外阵云耸立,一列宽袍广袖的人站立在云端。
“灵药广慈浑元真君,您管的闲事太多了。”
狐子 二十四 二十五()
“灵药广慈浑元真君,您管的闲事太多了。”
微风吹拂,云端上的仙人广袖飘举,衣冠鲜明。
小狐被冲虚一拂尘吹出数十丈,在远处灌木树丛中堪堪停驻,此时只遥望见苍梧大殿上空山云耸立,仙气和威压一并袭来,压得远近妖鬼喘不上气。
丹殊先被阵法反噬,后被仙人威势迎面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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