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回望千顷云梦,湖水碧波荡漾,仿佛不知人间血火硝烟。
平静的日子太久,是太过渴望和顺安稳而忽视了暗流汹涌,还是明知在劫难逃而干脆醉死梦生?
三位神灵在云梦泽畔苦恼,妖化的西王母与夔龙则到了原先见面的山林里。
青年抚摸她不再红润的脸颊,心酸道:“你何必跟你哥哥闹成这样。回去找他吧。”
西王母默了片刻,反问他:“龙哥哥并不是汾河封灵,对吗?”
青年没想到她提及这一句,手僵在半空。
西王母握住他的手,两个人手都是冰冰凉凉,似乎同出一源。
“龙哥哥是不是封灵,我一点也不在意。”西王母说,“我既已经变成妖怪,龙哥哥何必又赶我回去?”
“你如何知道……”夔龙忽然慌乱起来。
西王母含泪笑了笑:“龙哥哥,我不是真的傻。”
我只是出生的时间短,很多事情半懂不懂,迷迷蒙蒙。
扶桑哥哥知道你的父亲,并称之为妖龙,称你为孽子。
若真的是这样,龙神哥哥又怎么会瞒住扶桑哥哥,任命你为汾河封灵?
各处龙族,守护一方水域,见了哥哥固然尊敬,但却不会像你一样如临大敌。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昨夜要留住我,但是你看,我的天命就是该堕落成妖的。无论你出自何种原因留我,我都不怪你。龙哥哥也不要再赶我回去了,好不好?”
夔龙抓紧她的手:“我不知道你会妖化,如果知道,我不会留你。我没有想过让你受伤,我的确是打算一早就送你回去……”
女孩子止住惶惶辩解的青年,微笑说:“我知道。我知道。龙哥哥不会害我。”
她的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流下来。女孩子的眼睛已经妖化,原来眼白的地方连同瞳孔一并变成纯黑色,嘴唇也不再粉嫩,而成了深青近墨的样子。
她天真烂漫的样子一点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生畏的恐怖阴森。
“我命该如此,连我哥哥都无法改变。”女孩子回想起昔日扶桑种种劝诫,当时她只嫌他啰嗦,一点都不知道来日会这样与他决裂,这样辜负他的爱惜。
“真的不怪你。”
第五十一章()
三位神灵最后决定先寻回泰伯。
巨龙道:“既然魔渊封印暂且开不得,那么先找到泰伯要紧。”
朱雀道:“你们所说的这位泰伯,是崤山那位掌管死亡的神么?他既然失踪已久,会不会已经遭遇不测?”
巨龙看向扶桑:“你曾见过诸神未来,泰伯未来如何?”他怕泰伯的确陨落了。
扶桑道:“泰伯一时无碍,这不必担心。若他有事,阴沉鬼气全数泄露,笼罩天地,那现在我们连站在这里谈话的机会都没有。”
巨龙点头道:“不错。我糊涂了。”
“但是他既然无碍,又知道天下大变,却仍不现身,恐怕是被束缚,故而无法出现。”
巨龙悚然:“谁能束缚住泰伯……”先天神祇,不似他们这些后来由怪兽幻化的神灵般有力竭的时候,而是神力无穷,神通广大。扶桑泰伯分别掌管生死,两尊神可以说是万物之源,其神力之巨可想而知。
扶桑道:“若是数千年前,连我也不能。但是泰伯花了大量精力去建立轮回,改变既有的规则,已然大伤根本了。”
若是数千年前,地上连“鬼”这种东西都没有。无论是妖是人,死了就立时烟消云散,不能有半丝滞留。
但是泰伯执意要助人摆脱生死之困,竟然强行改变天地间的法则,为所有生灵都凝出个魂魄来。
人死了以后,由此可以变为鬼,以魂魄的方式在大地上滞留。但是鬼体轻薄,留不住多久,长则数年,短则数日,终究还是要消散。
强行逆转天道,泰伯大受其咎,一度陷入昏迷。
按理说,此等强迫之事,可一不可再,但是数百年前,泰伯又以无穷神力,要建立所谓地府轮回,让已死之人重新返回人世。
由死到生,谈何容易。扶桑劝过他许多次,两尊大神意见不合,竟然就此冷战,数百年没有见面。预言里说“生无情,死无悔”,众神一直以为是“扶桑无情,泰伯无悔”之意,因此倒多数站在泰伯那边。毕竟除了两尊先天神祇,其他神灵都是由妖兽化来,生死也的确是一大威胁。
岂知泰伯也是因为爱上了一位妖女,接受不了她的死亡,所以行事才如此倔强决绝。至于他与妖女所历之事,百转千回,奇幻诡谲,那又是另一番故事了。
扶桑说:“看来束缚泰伯的,一定也是这场浩劫的源头。否则泰伯首先示警,断不至于让我弄到云梦受染的地步。”
巨龙听他这样,不由微叹,心道:“扶桑神性纯善,泰伯神性悲悯,这二尊神实在是亲近的,只是天意弄人。”
朱雀道:“你又责怪起自己来。既然是劫数,避无可避,难道你细心些就能躲过了?那祸源日夜觊觎,你又怎么能知道它何时动手?左右要发生,终究得面对。将来天崩地陷也好,风雨招摇也好,总归我会陪在你身边。”
扶桑抬手抚摸朱雀脖颈上斑斓的羽毛,朱雀下意识地想歪头眯眼,顾虑到巨龙也在,生生忍住了。忽然一个人拍手笑道:“好!好!真是一派守望相助景象,你们做神灵,果然有趣。”
巨龙愤而起,一道水柱喷过去,冲得地面洪流滚滚,土石乱飞。
那人影登时不见了,声音却并未消失,还在四周回荡:“假惺惺,假惺惺,却道我是真性情。生也苦,死也苦,生死茫茫两头无。啊呀!何不舍生弃死,远神近魔也哉!”
他唱的歌谣颠三倒四,半文不白,三尊神灵却浑身紧绷,如临大敌。
朱雀一飞冲天,从高处搜寻那人踪影,巨龙则盘起身子,把扶桑四周围了,护在身后。
那人还在唱:“天无情,地无情,杀了人来又诛心。善也空,恶也空,人言逐水流到东。呜呼!何不绝善从恶,返璞还真也哉!”
第五十二章()
声音从四方来,无法辨别那人所在,扶桑不顾巨龙阻拦,走出保护圈,朗声问:“你是何方妖孽?”
那声音笑道:“咦?你不认得我啦?我可陪了你们成千上万载。你看着人间,我看着你。你守着云梦,我守着魔渊。可惜你不来找我,那就只好我来找你啦。”
扶桑听到魔渊二字,心中巨震,因道:“你来找我,为何不现身?泰伯失踪,人间罹难,是否与你有关?”
那声音道:“自然与我有关。你们把人间弄得乌烟瘴气,我看不过去,便来替你管理一二。”
巨龙扬眉怒目,一声龙吟打断了那人的话。
那声音道:“他都没生气,你倒生气起来。”
话音刚落,扶桑身边出现一个玄色衣袍的人影,面容一团模糊,声音轻佻,让人感到他无时无刻不在嘲笑着什么:“扶桑,你生气了么?”
下一瞬间,朱雀的烈火从天而降,巨龙腾空,张口吐水,一道青紫色雷电笔直从天空打到地上,轰击出一个大坑。
扶桑已经站在百丈外的水面上,看着眼前烈火洪水雷电交织,面无表情。
朱雀性急,在天空扑着翅膀盘旋:“死了没?”
正待仔细看,那道人影又出现在扶桑身后,状似亲昵地靠在扶桑身上:“扶桑,为什么要杀我?”
扶桑反手捉住他,数道雷电接连落下来,将二人包裹其中。
一时间湖面紫电嘶鸣,雷火闪烁,铺陈千顷,像一万柄刀剑同时出鞘般寒光逼人,连上空的巨龙和朱雀都被电流刺了一下。
巨龙大急:“扶桑!”
雷电很快散去,扶桑一个人站在那里。
朱雀怕水,不敢落下,巨龙却无所顾忌,从高空冲到湖中,游近扶桑:“你怎么样?要擒住他有无数办法,你为什么要用天雷打自己?!”
扶桑看着自己的手,答非所问道:“他也有瞬息移动的能力。他到底是谁?”
那人影又出现在湖面不远处,仿佛阴魂不散。
三尊神心下惊骇,却只按兵不动。
那人道:“遇事只会杀杀杀,难怪人间被你治理成这个样子了。我帮你整治一番,你不但不感激我,还要杀我?”
扶桑问:“血虫是你放的?”
那人点头,无不得意道:“那是我魔渊的生灵。怎么样,不比你人间生灵差吧?”
扶桑道:“那根本不是生灵。”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生起气来,带动云梦波涛滚滚,直冲扶桑:“大胆狂妄!你以为只有你治下的东西才叫生灵?你一向自视甚高,不辨善恶,颠倒黑白,连泰伯都避而不见,西王母被你逼迫成妖,你真是做得一个好神灵啊!”
扶桑伸手分开水波,道:“你一直存在,今日忽然发难,到底意欲何为?”
朱雀巨龙喷水吐火,水火交融之下,那人毫不动容,冷笑道:“我意欲何为?你没看见吗?我要魔渊重开,天地混沌,世间种种罪愆,一并化为虚无。什么神灵妖鬼,什么真假善恶,统统消亡!”
说完,那人影就又不见了。
扶桑防备着他又忽然出现在自己身边,正戒备,忽然听巨龙在半空示警:“小心湖水!”
扶桑不明其意,抬头看他,猝不及防被脚下哗然分开的水波吞没,拽到深邃湖底。
长龙扑入湖中,掀起数十丈高的巨浪。
朱雀在空中火焰大涨,停顿了一刹,义无反顾冲到漩涡当中。
第五十三章()
扶桑被拖入云梦,竟然就此不见踪影。
巨龙几乎要把云梦泽搅个底朝天,也看不见扶桑那袭白衣。
朱雀羽毛湿透,浑身火焰混着水汽燃烧,往日清凉湖水为之半沸。
“不对,”朱雀挣出水,道:“龙神出来!他们已经不在云梦了!”
巨龙犹在水底搜寻,不肯抬头。
“不要执拗!”朱雀道,“若找得见早就找见,如今遍寻无迹,扶桑一定不在此处了!”
巨龙仰天长啸,震动山泽,四周山中鸟兽哄散,连朱雀也被他吼得心惊肉跳。
扶桑去何处了?
天上地下,两处茫茫,他竟然已经不在这天地之间。
扶桑在湖边守了千万载,云梦一草一木都在他眼皮下,一山一石他都能道出来由。岂料就在这样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云梦泽中,竟然有一处可以沟通化外,直抵魔渊。
既然如此,云梦受染只是顷刻之间。难怪,只要把自己引走一夜,云梦灵泽就败落至此。
扶桑身处魔渊烈火岩浆中,缓缓走动,留心观察着四周。
那玄衣人拖他进来之后就又消失了。扶桑一时拿不准要不要出魔渊。一则他从未涉足过此地,只知道这是邪祟之源,和他的云梦灵泽一起,正好一邪一正,乃是天地初分时的产物。而如今血虫侵袭人间,扶桑正想考探血虫的源头,以求救治之法。二则扶桑虽被拖入此地,却不知如何再原路回到云梦。如果直接从与人间相连的地方走,势必要打破上古留下来的封印。
魔渊深万丈,一眼望去,上下左右皆见不到头,目光尽处都是一团黑暗的虚空。目之所及,岩浆从裂缝中喷涌而出,带动烈火遍地,熊熊燃烧,却不知道烧的是什么。地表是鲜红和漆黑,稍薄处透出底下岩浆的热光,红彤彤、暗惨惨十分可怖。
扶桑观察了许久,却不见有红色晶石的影子,正疑惑自己先前推测是否有误,就听见那人声音道:“你看,我的魔渊不比你的云梦要差吧?”
扶桑举目四顾,道:“既然在你的魔渊,你为什么又躲躲藏藏,是怕我么?”
那人便出现在扶桑对面不远处,嘿道:“你别的不行,胡说八道的本事倒是胜过我。”
扶桑道:“泰伯在何处?”
那人咦了一声,道:“你不问天下苍生,先问泰伯?”
扶桑道:“问你你会告诉我如何救治被血虫感染的生灵么?”
那人道:“你问泰伯,我也不会告诉你他在哪里。”
扶桑摇头道:“你一定会告诉我,因为你看不起我,又想赢我。”
那人抚掌大笑:“的确!你已经陷入绝境了,可是我嫌胜得无趣。要是就这么将天地毁了,倒好像我之前的蛰伏都是枉然似的。你想要泰伯回来助你,那就随了你的心意吧!你且看着,诸神群妖,往日如何敬你爱你,今后就要如何恨你怕你。你拥有无限生机又如何?自恃天下至善又如何?一样要染上苦厄凶邪,沉沦不得出!”
扶桑看他疯疯癫癫,自然不信他所言,只道:“泰伯究竟被拘禁何处?”
那人道:“我可没拘禁他。他自己留在魔渊不肯走,怪不得我。”
语毕,便转身在前头带路,扶桑谨慎跟上。
一路过去景色并无差异,到处都是漆黑地面和热涌岩浆,扶桑正疑心走了循环,忽然见前头一片黑沉沉,岩浆逐渐消失了。
走到尽头了么?
却见黑沉沉里隐约有微光,照亮一方天地,一个人影站在那里,温柔缱绻地与虚空对话,不是泰伯又是谁。
“泰伯!”扶桑赶上前,去拉泰伯衣袖,泰伯却视若无睹,恍若未闻,只顾着与眼前看不见的虚空说话。
“……是啊,他长得好大了。你回来看看他么?他还未见过你呢。你做母亲的,倒是忍心撒手不理会他。”
“我错了,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了吧?你回来吧,好不好?”
“你这么任性,除了我,又有谁来包容你的小心眼。”
“阿若,你回来吧。我已经听你的话在建立地府啦,还差一点点就成功了。你回来吧,回来陪陪我,看看我,好不好?”
第五十四章()
泰伯眼角是湿的,扶桑一见之下,不敢再拉他。
要知道神灵落泪极为不易,扶桑自己从未知道流泪是何滋味,但知泰伯身为先天神祇,掌握一切沦亡幻灭,主宰人间生死离别,要他流泪,必定是极伤心、极哀恸的事了。
泰伯久居高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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