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宸哭过喊过以后,就没了声音,蹲坐在黑暗里,冷眼看着那个因为果树被烧坏了,而大肆叫嚣的女人,还有那些冷眼看着这一切发生,却不愿伸以援手的人
他们都是帮凶。
等他突然站起身来,走到人群中是,所有人都把声音压了下来,指着他窃窃私语,说着那些可怜他却依旧难听的话语。
每一个人的声音都曾是一道匕首,将他的心剖得鲜血淋漓,可如今,他的心是彻底被这一场大火给烧没了。
一言不发地越过人群,径直走入那片焦黑的废墟,徒手触碰那灼人的温度,只为寻找他母亲的遗骸。
“小宸”王力刚刚喊了一声,就被他的妻子制止,骂他多管闲事。
火停了,再没有人愿意留在这里,人群渐渐散开,对他们而言,只当是夜里多了一场活动,回去照样睡得安生,没有丝毫的内疚,甚至不会真的怜悯他们母子。
夜还在继续,只剩下间歇传来的狗叫声,夹杂在寒风中,带着些许的诡异与可怕。
等到白宸拨开那层层的灰烬时,看到的只是一具焦黑的尸体,面目全非,那种绝望、那种悲哀,顿时充斥了他身上的每一处。
为什么?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连最后的希望也要毁得干干净净?!
他恨这个冷漠的世界!他甚至恨不得世界从此毁灭!
“啊啊啊啊啊啊!”
绝望的喊叫声,混着凉风和狗的叫唤声,渐渐消散在死寂的夜里
第二十三章 女鬼()
天道不公,人心不古,白宸终于明白,在这样的世道下,隐忍和退步,都只会招来灭顶之灾,若不自强,就只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下场。
那三个强盗不过是路过关林村的几个小贼,看白宸与他娘亲相依为命,趁着夜深,入室行窃,哪怕当时只有一个人站出来,扛起锄头来,与那几个盗贼对峙,白瑾梅或许就不必受此凌辱,乃至葬身火海。
他恨自己的弱小,恨人心的冷漠,更恨抛下他们的父亲。
白瑾梅被葬在那棵被烧毁的杨树下,除了一块木碑,就只剩下焦黑的树枝相伴。
咬着牙,白宸在墓前叩了三叩,手里紧紧攥着一块损毁的墨玉——那是从她娘亲的手中找到的——什么都没有说,在黎明之前,独自离开了关林村。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一说,白宸为替母报仇,一路追踪那三个盗贼,寡不敌众,被那三个强盗活活砍死在破庙。
又一说,白宸因为娘亲的悲惨经历,不甘清贫一生,幡然醒悟,进城谋生计,如今已是个大老板,娶妻生子,挥金如土。
总之,这些都只是传言,闲暇时才会被人偶然提起,却没有人愿意去探究到底是真是假,只要不危及他们自身的利益生死,就算世界毁灭,也与他们无关。
十年后,旧地重游,没想到这里已经成了这副模样,就算他不承认,也确实是对这里的一切感到悲哀和怜悯的。
正当白宸立在墓前失神的时候,身后半人高的草丛里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谁?!”一个转身,机敏地追了过去,却没想到,逮住的会是他,“狗蛋儿?”
小鬼头回头朝他讪讪一笑,本来白天觉得这人怪怪的,还缠着爷爷,心里又担心又好奇,索性就跟了过来,没想到,这人居然来了这里。
“你这个小鬼,跟着我干什么?”
“我我我保护你呀!”狗蛋举着手里的弹弓,朝白宸晃了几下。
白宸一把松开狗蛋儿。
保护他?别逗了,这小鬼没跟他作对就不错了。
“你一个小孩子,大晚上的,赶紧回家去。”
狗蛋儿见白宸不愿搭理他,自顾自地又坐回了那个枯坟前。撇了撇嘴,刚想离开,又觉得不太妥,好歹白天收了人家两块烧饼,总不能真的见死不救。
“你快走吧。”狗蛋儿朝着白宸的背影喊了一声,见对方不理,又加了一句,“小心被女鬼抓去吃了。”
女鬼?
白宸一听,立马打起了精神,难不成关林村真的有鬼?
“你从哪听来的?”
“村子里的人都这么说。”狗蛋儿摸了摸脑袋,总觉得这里怪阴森的,“一到晚上,你背后的那座坟里面,就会钻出女鬼来,专挑年轻的男人吃。”
“你胡说!”白宸本就对母亲的死耿耿于怀,听到这样的言论,更是怒不可遏。
这帮无知的蛮民,十年前眼睁睁看着娘亲受难,却不愿伸以援手,十年后更是变本加厉,毁她娘亲的声名。逝者已去,他们却连最后的尊重都吝于给予。
狗蛋儿被白宸突然的怒气吓到,加上夜已深,面前又有一座荒坟,不免吓得倒退了几步,被石头绊倒,一屁股栽了下去。
白宸这才反应过来,刚刚的情绪失控,敛了神色,想过去把狗蛋儿拉起。
夜风吹过,舞得四处的杂草鬼影斑驳,头顶的黑鸦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后飞走,此情此景下,于狗蛋儿的视角来看,白宸无异于是一个索魂的厉鬼。
“啊啊啊!”
一声尖叫后,在白宸碰到他之前,狗蛋儿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诶!狗蛋儿,狗蛋儿!”到底还是小孩子,这就被吓晕了,可别被吓出病来才好,“小鬼你醒醒!小鬼?”
白宸叹了口气,将狗蛋儿扛在肩上,重新站在坟前,很久,暗暗握紧了右拳,几乎能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娘,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报仇,那些屈辱、那些惨痛的过去,我都要他加倍奉还。”
语罢,就扛着狗蛋儿一路朝着有亮光的农舍走去。
在他离开后,坟边的草丛里隐隐现出了一个黑影,定定地站在那,朝着白宸离开的方向凝目。
说起来,亏得狗蛋儿晕了过去,白宸才引出了王力。
“王伯伯”
“小宸。”王力打断了他,将他拦在门外,声音沙哑,几乎是卡在嗓子里的,却意外地坚定,“你听伯伯一句话,带着这孩子,赶紧走,不要再回来了。这一切都是报应,关林村有今天,那都是报应!”
他指的就是十年前的事,对白瑾梅的死耿耿于怀的,并不只有白宸一个人。
王力本就心慈,怜悯他们母子,没想到他们会落得天人两隔的下场,偏偏那晚的事明明是可以被阻止的,若他当年态度再强硬些,没有听他妻子的阻拦,白瑾梅也不至于惨死,白宸也不会失踪这么多年。
人在做,天在看,当晚关林村的所有人,都是那三个强盗的帮凶。
如果传言是真的,索命的真是白瑾梅的鬼魂,他反倒觉得是种解脱。
“如果是报应,该死的应该是他们!”
白宸几乎是脱口而出,咬着牙,恨恨的。
这么多年来,他都压抑着这份伤痛,装作没事人一样,他要变强,他要报仇,可就在此刻,愤怒没由来地占据了他的大脑。
王力的浑身都颤了一下,白宸真的长大了,不再是当年的那个谁都能欺负的孩子,可这孩子的心里却只剩下恨了吗?
又重咳好几声,几乎咳出血来:“就当伯伯求你,快走吧!”
王力始终都不肯开门,他已经是风烛残年,病入膏肓,浑身上下都是肮脏的脓疮,就是神医也回天乏术,只求别再害这两个孩子也染上这样的瘟疫。
“王伯,我会查出瘟疫的由来,终结这场灾难,这也正是我回来的原因。”白宸知道拗不过王力,索性说明了来历,“你放心吧。”
罢了,没等王力说话,扛起狗蛋儿,头也不回地离开。
夜还很深,偌大的村落,仅有零星的灯火,伴随着阵阵痛苦的呻吟声
第二十四章 破庙()
在关林村的西面,有一个旧庙,修得虽然简陋了些,却是整个村里多少年来信仰的寄托,不过人走茶凉,旧庙也成了破庙。
这些天下来,白宸权当这是个歇脚的地方,不过今儿扛着狗蛋儿回来,却发现庙里多了一个人。
三十出头,看上去和笙哥差不多,穿着灰色短袍,清清秀秀,应该是个读书人。
白宸本不打算搭理这人,那人却自己凑了上来:“这孩子是不是病了?”
病了?不是吓晕过去了吗?难不成还真吓出毛病来了?
转眼看狗蛋儿的时候,还真是一阵阵地冒虚汗,额头还隐隐有些发烫,糟了,怎么还发起烧来了?
这半夜三更的,又是在一个闹瘟疫的村落里,他上哪找医生给狗蛋儿治去?
“诶,你给他吃什么呢?”眼看着那人从兜里不知道掏出来什么,乌漆抹黑的,还散着难闻的气味,被白宸一把拦下。
好意被拒,那人也不恼,笑着说:“我曾看过几本医书,略懂一些。出门在外,难免有意外,就自己备了些药在身上,看这小孩儿生着病实在难受,想帮上一点忙。”
说来也怪,那团东西虽然看着丑了些,闻着也令人有些作呕,效果却是不错,喂下去也就几分钟的时间,狗蛋儿的身上就不再冒虚汗了。
“在下白宸,那个刚刚失礼了,多谢先生出手相助。”白宸有些尴尬地道了声谢,重新打量起眼前的人来,许久才问,“你好像不是关林村的人吧?这里闹瘟疫闹得厉害,躲都来不及,你来这干什么?”
样貌清秀,读过书,还懂医术,应该不是本村的人,何况,村子里的青壮年都跑光了,他孤身来这么一个死村做什么?
并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白宸来这里就是为了查清这次瘟疫的由来,化解危机,如今冒出这么一个人,难免觉得可疑。
“余某确非本地人,不过是路过这里,想起曾在此受人恩惠,于心不忍,来庙里祭拜一下。”
受人恩惠?就那群自私的市侩之徒?连同村的人有难都不肯出手相救,一个个躲在屋里做帮凶,却会帮一个素未谋面的外乡人?
这还真是个笑话,讽刺得很。
“那余先生当年还真是走运”
“什么?”
白宸摆了摆手:“没,我的意思是余先生有幸没染上这里的疫病,还是趁早离开吧。”
“那你呢?这位小兄弟,你和那个孩子不走吗?”
小兄弟?他哪里小了?
白宸没有回答,看着狗蛋儿。
在满村都是疫病的情况下,要想保护狗蛋儿不被感染,只有先行将他送出去,可他没有那个时间了。收到消息说,关林村的疫情已经传了出去,因为控制疫情蔓延,上面已经下令要烧村。
“余先生相信这世上会有鬼魂作祟吗?”白宸将狗蛋儿抱到了草摞上,背对着问道,“或者说,余先生有没有想过,自己的亲人有一天也会变做厉鬼?”
姓余的怔了一下,后背一僵,夜里谈论这鬼神之说,着实让人心里发毛:“小兄弟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从这里往东走,有一座荒坟,里面葬的是一个女人。”白宸靠着墙,坐在草堆上,“你知道吗?”
点了点头:“余某进村的时候,确实见过有一座枯坟。”
“那是我娘。”
白宸的声音很轻,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听不出什么感情,可对听的人来说,却似一道惊雷。
倒吸了一口凉气后,姓余的震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座荒坟,他的确见过,被半人高的野草遮挡住,旁边还有一棵被烧毁了的老树,只剩下黑色的炭木和脸盆大小的树桩,如此苍凉,惹人生哀。
“从小我就只有娘,没有爹,我娘偏偏生前又是个懦弱的性子,在关林村的那几年里,我们受尽了欺侮和白眼,就连在死后也不招人待见。”
姓余的沉默着,有些搞不懂,白宸为什么突然要跟他说这些,不过也没有觉得不耐烦,只是靠着佛台坐下,静静地听着。
狗蛋儿在草堆上翻了个身,嘴里嗫嚅了几句梦话。
“我不甘心,就在十年前离开了村子,去寻找那个人和某个答案。可是今天,我回来了,村子却成了现在的样子,那些我恨的和不恨的人,非死即逃。”
“那你找到你的答案了吗?”
姓余的插了一句,不关心这个村子,关心的却是白宸所说的那个答案,或许白宸说这番话,正是因为心里某处的迷茫。
白宸摇了摇头:“我找不到那个人,也找不到那个答案。”
“十年前,我娘惨遭毒手,葬身火海,十年后,关林村瘟疫肆虐,王伯说那是报应,也有人说,是我娘的鬼魂回来寻仇”
“余某不赞同这样的说法!”白宸话没说完,就被那个姓余的打断,情绪一阵激动,脸都呛得发红,“你说令母生前懦弱,可在余某看来,令母定是个温柔的人,如此,又怎么会是索人性命的鬼魂呢?”
白宸先是一愣,再是发笑,差点吵到那熟睡的狗蛋儿:“你又没见过我娘,怎么知道她温不温柔?”
“余某只是这么觉得。”姓余的讪笑了两声,为有些失态挽回些颜面,“俗话说,儿随母,女随父,你非恶人,那定是儿时受了母亲的影响。”
白宸不说话,陷入了沉默,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在想,只是一味地放空。
“再有,人死为鬼,即使是鬼魂,也曾是活生生的人。不过是外在的形态变了,心性却不见得也会变。”
白宸嗤笑:“你这人有意思,好像你见过鬼似的。”
他哪里知道,人一旦成了鬼,心是真的会变,怨灵可不就是个例子?心中的怨恨胜过了心中的爱,灵体也就只因为害人而存在。
姓余的不说话,正经着一张脸,好像并不是在说笑:“小兄弟,余某相信,若你娘亲的鬼魂真的还在这村子里,也一定是为了保佑你而来,绝非害人。”
白宸一怔,右掌摩挲着胸前挂着的那块毁损的墨玉,是啊,他那个懦弱的娘亲连反抗都做不到,又怎么可能会回来害人呢?
第二十五章 自欺欺人()
不知不觉夜已深,狗蛋儿被喂过药后,睡得十分踏实,间歇地,外面有黑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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