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低头,将额抵在她鬓边,垂落的额发间坠下一串水光,落到她白皙的颈窝里,与她未干的泪,重合。
“是我不好,我来晚了”
他痛恨自己,明明已经决定了要主动来找她,却因为那所谓的骄傲而再三推迟行程。
他更痛恨那些酝酿策划那些阴谋诡计的人。是那些翻覆风云的手给她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
他抬起头,沉冷的看向北方,王都的方向。
――――――
同时,王都四门大开,各有一队骑兵从四门飞驰而出,骑兵们银甲褐衣,腰上玄色腰牌上银色的“禁”字,在奔驰中划出道道银光。
南门内,守门小官跪在地上不住求饶,
“小人不知啊。他们说出城捉拿此刻,又有禁军的令牌,小人才放行的求副统领开恩。绕过小的吧”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他面前的禁卫军副统领却笑了笑,他闪过守门小官来抓他衣角的脏手,一脸嫌恶的走开几步,然后招了招手。便有几个士兵上来。
“先把他收押,待禀明公主驸马以后再行定夺。”
待士兵们将那吓得瘫软在地的守门小官拖开,他才对一旁的亲信使了个眼色,那亲信会意的凑上前来,附耳恭听。
“去告诉驸马,逃犯走的南门。南门的守城官是奸细,是他为逃犯开的门。记住,千万别提那几个蠢货丢军服腰牌的事情!”
“是。”
“另外。那守城官,入狱之后便畏罪自杀了”
他语调说的意味深长,那亲信眼珠一转,意会的答道,“属下明白了。”
亲信应命而去。即将入狱的守城官全然不知自己成了禁卫军的替罪羊,可能将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然而。命运兜兜转转,有无法左右的无奈,却也有惊人的巧合。在彼处种下的错因,或许上天垂怜,能在此处还以善果。
南门边,四名士兵要拖走守城的小官,南门的守卫却不同意,那位和蔼亲民的小官,虽然不过区区守城文官,却与他们同吃同住,亲如兄弟,而且还是个谁家有难都要帮上一帮的“烂好人”。
“我们头儿没错,见了禁军的腰牌不放行的话,只怕会死得更难看!”
“他们要去追刺客,我们哪敢违抗?这门哪里开错了?”
“明明是你们丢失了腰牌,被歹徒借用,自己失职,还让我们头儿当替罪羊!”
守卫们纷纷替自己的上司喊冤,然而直来直去的汉子们不懂委婉,直接就将那些拿不出台面的龌龊摊开了来,四周突然一静,一直在马上冷冷看着那些守卫的副统领终于开口了,
“你们是要造反吗?来人!给我把这些人统统押走!我看他们跟那些刺客分明都是一伙的!”
这一队守卫不过十人,副统领一声令下,便有近一个营的兵力包围过来,守卫们护着小官,拔出刀对持着,被渐渐逼到了城门外。
“四儿,让我跟他们走吧不能连累了你们”
小官似下定决心,便要挣脱其中一个络腮胡壮汉的手,那壮汉手一紧把他扯到身后,
“头儿,我们不可能看着你去送死!”
“胡说,我还没定罪呢,只要我都交代清楚,罪不至死!”
小官的反驳听在壮汉耳里,只回了一声轻嘲的笑,
“头儿你太天真,你要是进了牢房,只怕活不过今天。”
“娘的,大不了拼了!”
“头儿别怕啊,我们保护你!”
七嘴八舌的声音围绕着小官,他已有鱼尾纹的眼中微红,有这样的兄弟们,夫复何求!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入狱的下场,只是不忍连累这帮兄弟罢了,如今对方咄咄逼人,就是要逼得他们反抗或者逃跑,才好名正言顺的杀死他们,进退无法,他不知哪里生来的勇气,对着壮汉的手背就一口咬去
壮汉吃疼便松了手,他便趁机跑到最前面,举起手大声喊道,“我跟你们走!放了我的弟兄们,他们是无辜的”
“头儿!”
身后是兄弟们悲愤的大喊,对面的禁卫军们,脸上则扬起得意的笑。小官无声的低叹,然后向前走去,对面的那些士兵们却突然神情大变
他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一道闪电般的白光,将他们的瞳孔映得惨白。
小官愣愣的回过头,他的兄弟们也顺着他视线而回头看去,便看见前方官道尽头,有白光闪耀,那光由远及近,直到眼前,他们才看分明:
那是一个男子,身上发出夺目的莹光,如月最圆时流泻的光华,柔和耀眼,却孤冷独清。他行走间如闲庭信步不动衣衫,速度却如驰风掣电,明明身影还在远方,眨眼间便到了他们跟前。
他手里抱着一个人,被染血的月白长袍包裹,他一直低着头,看向怀里纤细的身影时,目光始终温柔。
“什,什么人!”
禁军中为首的士兵结巴的问道,刚刚不过一眼,他们便如被摄魂夺魄般失了心神,此刻心里不可控制的生出一种敬畏感。
有敬畏感的人不止他们,只是守城小官和守卫们的反应截然不同,他们自动的站到两边,为男子让开进城的路。
男子看了眼路两边的人,又扫过对面举刀的士兵,轻启朱口,
“走吧。”
众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有小官躬身上前,对男子拜了拜,
“多些恩公。”
然后便拉着自己那帮还没反应过来的兄弟们走远,要离开这里!离开这座已经从内部开始腐朽的城池!
他没有做多余的事、说多余的话,用男子较为喜欢的方式回应了男子即将施与的援手。
男子便叫住他,
“无处可去的话,不妨去最东边。”
小官的眼睛亮了亮,仿佛已经看到那个传言中东岸更东的神秘岛屿,那里将载满他们的未来。
他带着兄弟们向着男子的背影深深一鞠,方才离开。
而禁军们则眼睁睁的看着那十余人从他们面前扬长而去,他们却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他们被一股巨大的威压给罩住,无形的禁锢住了他们的行动,他们甚至连嘴都张不开,话都不能说
“想死的话,尽管来拦我。”
男子淡淡说完这一句,众人只觉身体一松,恢复了自由,随即他们都一致的选择了让路。
“蠢货!谁敢退!”
威喝的是一名蜂目宽鼻的中年将领,便是先前那位副统领,他骑在马上堵住了士兵们的后路,然后举起大刀,只听“咔嚓――”一声,最早后退的士兵便被他斩下了头。
士兵们皆面露骇色,不敢退,却也不敢进。
时间仿佛凝滞。
这时,男子微微抬眼,似看非看的眼神却让副统领心里起了深深退意,仅是目光便能让他浑身如被针扎,这男子该有多么强大!
就在他打算调转马头逃开时,只觉一团黑影闪来,然后喉咙一凉,有什么腥甜的味道涌进嘴里,然后他便永远的垂下了头。
高头大马上,一生钻营权利的副将领,喉咙上被钉入异物而死,他的头与身体形成诡异的翻折角度,而他喉咙上插着的,玄色方形,上面银色的“禁”字闪着幽光――是禁军专用的腰牌。
士兵们看着那个定格在马上的、他们的副统领,对那名男子更添了惧意,几乎是瞬息之间,他们便纷纷器械而逃。
男子越过那些四散逃窜的人群,将目光投向这座城池的东北方向――王宫。
然后他低下头,细心的为怀里的人儿整理着散乱的头发,轻轻道,
“我只是想用我的方式,经历你曾经历过的,把你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将此身刻上与你相同的罪孽,如果要沉沦,有我一起。”
043 堙没()
王宫之南。
经历过死亡的仪门,雄伟的庑殿仍旧金碧辉煌,却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淡淡殇意。
三个门洞已打开了两个,不时有全副武装的禁军们出门,马蹄声声,如夺命摄魂。
距离仪门数里远的邀月台上,白雾已散,困术已除,然而之前留下的四人却仍旧在。
叔温则坐在榻侧,看着仍旧沉睡的锦昭,思绪万千。
这是他们的新婚之夜,是一生里最重要的日子之一,本该锦帏金帐暖、熄烛共**,然而,直到肃仁宫中空荡寝殿的榻凉烛尽,都没有等来今夜的新郎新娘。
他们不是寻常的百姓夫妻,他们身上背负着权势和江山。
可是,为何一定要选今天?
除了可以名正言顺的宴请王公百官,是否,还有些别的原因?
叔温则鼻中轻轻哼出一笑,那嘲意是对自己,也是对锦昭――公主啊公主,我们果然是夫妻,这般的相似竟然,都不约而同的逃避洞房
奉明宴那日,当公主低眸浅笑的将和合如意环佩递给他时,他便已在脑海中勾勒出整个计划。
最初,当他那位所谓的舅父、万隆钱庄的老板杜承平显露出不甘于人下的野心和成不了大事的心性之后,便成了这场角逐的牺牲品。
经历了酒楼之争和华月的存利之乱,聚英楼老板与万隆钱庄老板的关系在百姓眼中似乎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于是,赵玫杀掉杜承平,无论因为什么原因,都将变得合理。
他用了很长的时间,不过铺垫了一个合理的杀人动机。
这一局,从开始到现在,一环扣一环。以万隆为卒,一步步将赵玫困住,她是最珍贵的饵,用来捕获最强劲的对手。随着北候送来如花以表合作之意,再有公主牵制了尚若恒,一切似乎进行得异常顺利。
然而那场牢中大火,成了他计划中的第一个异数。
一步错步步错,她说得没错,或许一开始,就不该谋算她!
可是不谋她。又如何能将东候世子留在王都,又如何能与北候季易联手合作?
归根结底,她才是那个左右全局的人。而他们,才是被命运摆弄的棋子。
宝座下手处的季易,仍坐在座上独酌,他慢举杯、猛仰头,姿势优雅。喝得却凶猛。他对面的尚若恒一派沉静的席地而坐,只偶尔看着季易手里的杯子皱了皱眉,那是,赵玫用过的酒杯。
三人无话,却都难得统一的没有离开。
因为他们都感觉到了,某个强大的气息和某个熟悉的气息正在一同靠近。这个夜晚,还没有结束。
――――――
仪门之前的广场上,已集结了数千名禁军。他们整齐排列着,远远看去,像一面铁黑色的旗。
队伍前方,一位英朗健硕的中年将领正在训话,他便是总管整个王宫戍务的光禄丞大人。杜承杰。
“你们,是王军中的精锐。为维护这个王宫而存在!然而今夜,是你们所有人的耻辱,有人飞越了这座王宫的“高峰”,还杀死了优秀的军官,你们打算怎么办?”
“报仇!”
“雪耻!”
士兵们高举长剑齐齐喊道,声音响彻广场。
杜承杰这才满意的挥了挥手,
“去吧!”
士兵们整装待发,这时,却突然有大批丢盔弃甲的狼狈逃兵从门外涌入,他们堵住了门,不停的喊着,
“不能出去!”
“不要去送死”
“那不是人!”
这群人正是从南城门那边一路逃回来的禁军,他们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害怕,明明当时也只死了一个人而已。
那个发着淡淡莹光的神俊男子,只不过挥了挥手,便把禁军的腰牌钉入了副统领的喉咙,或许这样的死亡不算罕见,可是那般巨大的压迫感,让他们几乎直不起腿来、说不出话,那是一种源自本能的对那居于最高位置的人的恐惧和敬畏。
“怎么回事!”
杜承杰一声沉喝,气壮如牛,让那些惶乱的士兵们突然安静下来。
“你们应该是跟着副统领出去的,究竟怎么回事,有谁出来给我说清楚!副统领人呢?”
人群中一个黑黑瘦瘦的士兵抖抖索索的出列,他走了没几步就一个踉跄跪下了,
“副统领他;他他死了!”
周围一片哗然,副统领向来以勇猛著称,禁军内绝无敌手,是谁能要了他的命?
“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要怕,一字一句说清楚!”
杜承杰也有些急了,他凑近那士兵,语气尽量放柔。
那士兵却恍恍惚惚的回过头,指向身后,“光男人杀死”
他手指的方向,是仪门外的官道,青石方砖铺就的,泛着幽幽的青光。
那官道上此刻空无一人。
杜承杰心里疑惑,却也不得不谨慎,再看其他士兵,恐怕一时半会也没人能将整个事情来龙去脉说的清楚。
他下令队伍暂不出宫原地待命,另外派了两个人出宫打探消息,那两人刚刚出门,便听到有人惊呼,
“那是什么!”
所有人随着声音抬起头,便看到那仪门之顶,飞翘的重檐之上,有闪耀着淡淡莹光的身影悬立着。
檐角的蟠龙兽头被他踩在脚下,仿佛那神兽在他的面前,只能俯首。
“是他!是他!”
那些逃回的士兵们认出了待月,眼中一片惊恐。
杜承杰亦仰望着,他目力较一般人好,所以能看清那个身影其实是两个人,确切的说是,应该是一个男子抱着一个女子。
檐角之上,风猎猎的吹着,舞动了三千青丝,鼓起了染血的月色衣袍。而此刻阴云已散,头顶上是满满的圆月,月光直直的垂下,仿佛只为照耀那一双人影。
杜承杰突然觉得这一幕那么的美,胜过他书房里珍藏的那副神仙眷侣图。然而看到那满月,却蓦地一惊,
“九月初八,该是上玄月啊,如何会是满月”
待月立于高处,俯瞰着众人,神情淡漠疏朗,然后微微抬起头,温柔的看一眼头顶上异常明亮的满月。
“你也感觉到她了,是吗?”
凡人看不到的是,月亮中有一团如花蕊般的紫红,此刻一改这几百年来的萎靡,变得异常灵动有活力,正在尽情绽放着那绝无仅有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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