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听到这番话,都是一脸疑惑的神情。凌夜也是微微动容,却没有开口。
环视了一圈客厅里的人,卢老叹了口气,随后说:“想不到,想不到啊……唉,早知吏治腐败到这种程度,你们说,当年,当年我们这些人,揭竿而起做什么?援朝,给小宋打电话,我跟他唠叨唠叨……”
“爸……”卢厅长开口道,“这事我就能处理,用不着您卖面子……”
“四化啊,我知道这事你能处理……可我就是想跟小宋唠叨两句……”卢老叹了口气说。
电话很快接通了,那边传来一道中气十足,又略显惊慌的男声:“援朝,你,你在哪?”
“胜利啊,我在庆市家里呢。我家老爷子,说想和你唠唠。”卢援朝说着,将手机开了外音,伸到卢老身前。
手机中传来一道热情的声音:“是卢伯伯吗,您的身体好些了吧?”
卢老开口说:“小宋啊,卢伯伯不敢死啊……死了,没脸去见你老子,和当年的那些弟兄……”
“这,这个……卢伯伯,您是不是听说阳县的事了?您放心吧,我已经派人下去查了。您就安心养病吧。”
“是啊,听说了……卢伯伯听说,你派的那些人,为了转移舆论导向,要给一个正当防卫,打伤那个什么副县长,纠结小混混打人不成的儿子的学生,扣上‘涉黑’的帽子。卢伯伯就想问问,下去之后,你父亲要问起这件事,卢伯伯该怎么跟他说啊?”卢老说完,一连喘了几大口。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传出声音:“卢伯伯,是我对不住您……您放心,我现在立即到阳县去,不将事情查水落石出,就不回海城了。”
卢老点点头,随即卢援朝挂断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卢老将目光移到卢厅长脸上,道:“四化,你也去阳县。现在就去,事情办不好,就不要回家了。”
“爸,还是让四化吃了饭再去吧。”卢援朝欠身在卢老耳边,轻轻的说,“家里这么多客人呢。”
卢老点点头,说:“也好,也好,吃了饭再去也好……保不定,这是爸爸跟你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
客厅里顿时安静下来,气氛显得有些压抑,也有些尴尬。
卢四化微微皱起眉头,扭头看了看凌夜,谁也不明白,那束目光中包含着什么意思。
卢泽鹏的母亲端出一碗参汤,卢泽鹏伸手接了过去,一勺一勺地喂着卢老……
喝了不几口,卢老摆了摆手,长叹一口气,道:“凌先生,我在床上躺几个月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说几句话,心里呀,憋得慌……其实许多事,我心里都明白……你呀,别嫌我烦,听我跟你唠叨几句……
当年啊,我们说剥削……一个农民,一年家里雇几个人干几天活,就说人家剥削……现在,你瞧瞧我家里,保姆,司机,还有厨子……嗯,就连拾掇花草,清洗游泳池子,都有专门的人……
再瞧瞧我养的这几个孩子,小宋官当得最大,是高官;援朝呢,是,将军了吧;四化,是厅长;还有几个没在家的,不是当官,也是什么董事长、总经理;最差的要数小华了,现在也是阳县医院院长……
你说说,我打小没有念过书,怎么就那么大能耐,把他们培养得个个人五人六的?唉,不瞒你说啊,要不是碰到乱世,就我这样的,给人家看大门,估计都没人要……我有什么能耐?说白了,就是运气好,从死人堆里活过来了,然后手里有了权力……
不是说这些孩子,没有本事……不过呢,在卢家长大的,只要不呆不傻不跟上头唱反调,就都能成为人上人……其实卢家还不算什么,我之前手里的权力也没多大,许多人比我的权力都大得多……所以那些人的孩子,官做得更大,钱也赚的更多……
都觉得自己有本事,了不起呀。实际上呢,不都是仗着祖辈的福荫?福荫,你知道什么意思吗?拿泽鹏打个比方……泽鹏比你要大几岁,今年刚刚从京燕大学毕业,硕士毕业,是真了不起……
可是当年高考的时候哇,不瞒你说,他就考四百二十几分。要是你考四百多分,充其量也就上个好点的大专吧?这就叫福荫。
人老了,就喜欢唠叨……之前我经常跟孩子们唠叨,让他们记着,别觉得自己有多大本事。人家比不上你,不是比你笨,是因为你有家庭的优势。
现在很多人都不记得,自己的祖宗姓什么叫什么了。我还没死,孩子们听我唠叨,还知道卢家上几辈都是雇农,还记得我斗大的字认不得几箩筐。等我死了,说不定他们也就都忘了……
凌先生,其实我心里跟明镜似的,你也别看不惯。世道,就是这么个世道,从古到今都是这么回事。我不怪你说‘权力寻租’,不过,老头子跟你掏心窝子说一句,世道如此,想认,你得认,不相认,你还得认……
你觉得小宋,还有四化他们都是聋子,都是瞎子,都是傻子?或者,你觉得他们都是坏人?别说华夏这么大,就我们海城有多少个县?阳县的环境,真不算恶劣……再则,上头……算了,说多了你也不懂……
你同学的事,卢家帮你了了。你医不医我,卢家不会有人强求。就在这里,吃顿便饭,歇息一夜,明天回阳县正好接你同学出来。”
第137章 有一只心鬼()
卢老显得有些疲惫,站起身,在保姆的搀扶下,有些颤颤巍巍的朝二楼走去。
客厅里再度陷入沉默,凌夜打开背包,拿出纸和笔,写了一张调理的药方,递给卢援朝:“按照这个方子,每天煎一副药,在临睡之前给老爷子服下……另外,给我准备……最好是金针,银针的话,估计得准备三套。三天之后,我会来帮老爷子治疗。”
华宇阳犹豫了片刻,开口问道:“那个,凌夜呀,卢老究竟得的是什么病?之前也没见你把脉,怎么就有那么大把握?”
“老爷子根本就不是得病,而是……哎,算了,说了估计你们也不相信。”凌夜收起纸笔,淡淡的说。
燕道长愣了一下,突然开口说:“凌夜,你是不是开了阴阳眼?”
凌夜扭过头,看了看他,迟疑片刻,说道:“普通的阴阳眼,是看不出来的。”
在场的其他人,不知道凌夜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同为修道之人,燕道长又如何不知?
“难道,难道……”他猛地站了起来,声音有些颤抖。却没有将想问的话,问出口。
凌夜当然明白,燕道长是为什么吞吞吐吐,点点头,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注意到燕道长一脸惊讶,卢泽鹏开口问道:“凌夜,你……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举头三尺有神明?”
“我说,你信吗?”凌夜有些诧异,扭头笑道,“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
“能解释一下吗?”卢援朝沉着脸,开口道。
想了想,凌夜说:“这种事没法解释。打个比方吧,如果今天不是华院长让我过来,十天半个月过后,你们肯定会认为老爷子油尽灯枯,寿终正寝。我来了,然后我就能告诉你们,老爷子至少还有十年阳寿。”
卢援朝脸色越发阴沉,华宇阳显得有些激动,道:“凌夜,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可是,卢老这辈子,可是担得上‘俯仰无愧于天地’,怎么会……”
卢四化说:“难道是因为打仗?”
凌夜摇了摇头,说:“战争,不管是否正义,都不涉及私怨。本来不想说,可是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不说清楚估计你们心里始终会有疙瘩。我姑妄言之,你们姑妄听之,别给我扣上‘宣传迷信’的帽子就行。”
“说就说,哪那么多废话?你听说过我们卢家人给谁扣过帽子吗?”卢泽鹏不悦道。
凌夜想了想,说:“卢老身体里有一只心鬼。”
“新鬼?”卢援朝愣了一下,道,“怎么会有新鬼呢?我父亲好长时间,都没有参加……”
“卢将军,你误会了。我说的是人心的心,不是新旧的新。”凌夜皱着眉头说。
燕道长露出疑惑的神情,道:“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心鬼?凌夜,这心鬼是什么鬼?”
凌夜淡淡的笑道:“怎么说呢?燕道长想必知道,菩萨都有各自的道场。佛家所说的道场,通俗点说就是地盘。观音大士的道场在南海普陀山。可是华夏各地的庙宇,几乎都有观音大士神像供奉。
如果这些神像都是观音大士,别的不说,至少观音大士是在侵占了别的菩萨的道场。且不管观音大士怎么想,别的菩萨肯定不乐意,得罪诸天神佛,佛祖恐怕也保不住他。可见,那些神像除了模样,必然都与观音大士无关。
偏偏各地还都有传言,说观音大士灵验。这是什么原因呢?其实,是那些神像长年累月吸收信士弟子的香火,形成了愿力。不管是泥胎,还是木胎,有了愿力,慢慢的就会有了灵性。
心鬼,跟这种情况有些类似,不过吸收的不是愿力,而是抑郁之气。用医学术语来说,卢老是‘忧郁成疾’。也不是说所有忧郁成疾的人,身体里都会有心鬼。形成心鬼,所需要的抑郁之气相当庞大。
之前我还在怀疑,卢老体内的鬼,是不是心鬼。不过听了卢老刚才那番话,我已经可以确定,就是心鬼。我想,老人家忧郁的,恐怕是当年忠贞为国筹,而今不忍夙愿付与东流,却又不得不直面权力寻租……”
凌夜这番话,说得客厅里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再也没有人关心,神鬼之说,是真是假了。
客厅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直到保姆过来喊吃饭。
餐厅里,一张大圆桌,上面摆着丰盛的菜肴。端坐主位的卢老,拍了拍右手边的椅子,道:“小凌子,来,坐这里。”
所有的人,都被卢老这声“小凌子”惊到了。
“我虽然老了,可是耳不聋眼不花,你之前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你比援朝还懂我的心思。我想跟你做个忘年交,你不会嫌弃我这个老头子吧?”
“这……”凌夜朝卢援朝等人看了看,随后笑道,“卢老,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我知道。”卢老笑着说,“阳县县衙里的事,是你捅出来的吧?我不嫌弃你,就看你嫌不嫌弃我老头子了。”
凌夜暗暗地吃了一惊,心想:这姜还真是老的辣。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凌夜径直走了过去,笑道:“好,卢老值得小凌子敬佩,我们得喝一杯!”
卢援朝愣了一下,道:“凌,凌先生,我父亲,不能喝酒吧?”
“没事!想喝多少,喝多少!”凌夜握住卢老的手,笑着说,“卢老,信我么?”
卢老直感觉一股暖流,自手心而起,随后流遍全身。
不仅是燕道长、周老和华宇阳,就连卢援朝兄弟,都注意到卢老的脸色比刚才红晕了些。
燕道长哈哈一笑,道:“好,好,贫道一直敬佩卢老,待会儿也要好好敬卢老几杯。”
由于高兴,这一顿卢老喝了有半斤国宾酒,着实让卢援朝夫妇担忧了半宿。
卢四化和卢泽鹏两人在夜里十点钟,坐车离开了,其余等人都留宿卢家。
凌夜被安排在一楼,睡到差不多十二点的时候,隐约听到两记敲门声:“咚、咚……”
第138章 觉得是特权()
半夜敲门,会是谁呢?凌夜打开灯,不紧不慢地穿好衣服,轻轻的摇了摇头,打开房门。
见到卢援朝站在门口,显得有些诧异。可不等他开口,就听见卢援朝说:“凌先生,我们出去走走吧。”
占地千亩,只有十八座小楼,加上又是半夜,草地里寒蛩微弱的鸣叫,将昏黄路灯照耀下的十八家小区,衬托得相当寂静。
凌夜和卢援朝并行在洁净的柏油路上,缓缓向前……
“凌先生,冒昧地问一句,阳县县衙,你是怎么进去的?”离开二号楼近一百米,卢援朝才开口问道。
凌夜微微一怔,笑道:“卢将军说笑了……县衙守卫森严,我怎么可能进得去?”
“是啊,这也是我感到奇怪的地方。可是晚饭的时候,你并没有否认我父亲说的话。”卢援朝面无表情,甚至连迈步的频率都没有变化。
凌夜淡淡的笑道:“我也没有承认。现在华夏的律法可是疑罪从无,卢将军不会是想作有罪推定吧?”
卢援朝笑道:“凌先生毕竟年轻……估计还不知道,有些人做事,是无需考虑有罪无罪的吧?”
凌夜呵呵一笑,道:“恐怕是卢将军不了解地方上的事……阳县前不久处决了一个叫贾树军的,一审二审都认定罪证确凿,可实际上事发当时他和两个同事,正在厂里加班。”
卢援朝的脚步顿了顿,随后继续向前,道:“能说说怎么回事吗?”
凌夜便将贾树军的案子,大致上说了一遍。
卢援朝听完之后,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道:“这恐怕就是,你要‘聂泽越的自由’作为报酬的原因吧?”
凌夜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道:“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当然更希望直接要钱……乡下人最缺的就是钱,而卢家最不缺的,肯定也是钱。”
卢援朝再一次摇了摇头,道:“我问过小华了,他说在告诉你病人住在十八家之前,你是拒绝来的,这说明你不差钱。”
凌夜笑道:“华院长没告诉你,之前我讹了他一百万?”
“说了。不过,我觉得,你并没有讹他……嗯,你没有讹诈,钱也不是他的。”卢援朝沉着脸说。
凌夜淡淡一笑:“确实算不上是我讹他……说到底,阳县医院拿出那一百万,还是因为我小姑是凌检。说吧,卢将军,叫我出来究竟有什么事?”
卢援朝沉默了片刻,道:“凌先生无需多虑……我真的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进阳县县衙的。”
凌夜笑道:“卢将军也无需多虑……阳县县衙守卫森严,加上监控密布,我想,外人应该是很难进入的。”
卢援朝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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