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旁,一个身形消瘦,胡子拉碴的汉子,一口咬破左手食指,朝天一指,大吼一声:“老天无眼啊!”
话音刚落,平地一声炸雷,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凌夜抬头看看天,诧异道:“这深秋季节,怎么会有突如其来的雷阵雨?”
出门的时候,天色好得很。手机上显示的天气预报,也没有说有雨。凌夜总算领教到,什么叫天有不测风云了……
兜头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给走在山间小路上,没有带伞的凌夜,淋成了落汤鸡。
原本想着走山间小路,能近那么一两里,还能顺便看看山景。这一带虽说没有崇山峻岭,幽谷流泉,却也到处都是起伏的山峦。
深秋季节,山间小路两旁的景色还是不错的。随便东张西望,就能看到一片片金黄。不说什么陶冶情操,至少也能说景色宜人。
这会儿淋成了落汤鸡,凌夜就没有看风景的心情了。唯一的想法,就是找个能避雨的地方。
山路崎岖,不过山间能避雨的地方,也不是没有……
有的是以前的猎人留下的……现在不允许打猎了,说是要保护野生动物。猎枪收缴了,猎人在林子中搭的小屋,却留了下来。
有的是庙宇……俗话说“天下名山僧占多”。阳县没有什么名山,大大小小的庙宇,以前却也有不少。
在“崇尚科学,破除迷信”的时代,庙里的和尚,观里的道士都给撵跑了,神像佛像也都砸烂了,断壁残垣的屋子却有留下来的。
还有蚕基……蚕基,是阳县的俗称,用途类似于其他地方的“义庄”,是停放灵柩的地方。
还有的是护林棚、地震棚以及一些农民开荒时,搭起来供耕种累了暂时休息,或者临时存放工具、收成的屋子。
各种用途的小屋,有些是已知的,也有些是早已遗忘的,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应该都是衰败不堪了,不过用来避避雨还是可以的。
凌夜的运气似乎不错,四下看了看,便在不远处的一个山坡上,看到了一角茅檐。
他毫不犹豫的跑了过去,打眼一看,果然早就被风雨侵袭得,不成样子……
墙倒柱摧,对开的大门,有半扇是歪斜在地,廊檐外的部分,已经是没在了荒草之中。
早有心理准备的凌夜,大踏步跨进去,先是瞅准了一个不漏雨的地方,站过去。
这才四处看了看,发现另一堵墙上,还有一扇紧闭的木门,似乎门后还有一个隔间。
前面这间屋子显得有些空,只有几条沾满灰尘蛛网,已经半朽的长凳,还有些,应该是从屋顶洒落,或者从大门里吹进来的枯草。
出门抓了一把茅草,搬过一条长凳,小心的擦干净,凌夜将背包放在上面,随后脱下外衣拧干,也放在上面。
捋了捋头发,使得其不再滴水,凌夜犹豫了一下,伸手推开了里间的那扇门……
第117章 有些城府了()
不是好奇,凌夜只是想找点干柴,生点火,烤干衣服和背包……尽管有真气护体,可这个季节,终究不能穿一身湿衣服,而且背包也是湿的。
外面下着雨,想要生火,就只能是在屋子里找柴禾。
“吱呀”响着,木门被推开了,凌夜站在门口,却没有进去,反而皱起了眉头……
里间屋子,竟然停放着一口黑漆大棺,棺材的大头冲着门的方向,上面是个金色硕大的“寿”字。
凌夜皱眉,不是害怕这口棺材……他现在连鬼都不怕,怎么会怕一口棺材?只是没有想到,这屋子是蚕基。
阳县这边的蚕基,虽然说用途相当于“义庄”,终究与义庄还是有区别的。
主要是有些人家里穷,老人死后,买不起山,或者雇不起人,暂时寄放的地方。因为穷,通常就是搭个棚。这里却是茅草屋,而且是两间。
所以在打开门那一刻,凌夜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虽然觉得蹊跷,却也没有当一回事,按照阳县习俗,双手合适,告了个罪,带上了门。
转身在外面屋子,将倾倒的那半扇门给拆了,又拆了一条长凳,划拉出一块地方,祭出道火,点燃屋里的干草,生起了一小堆火。
木头烧得噼啪直响,凌夜坐在一块砖头上,沉着脸一声不吭,两手扯着衣服烘烤。
沉着脸,是因为他感觉,这屋子有古怪。
不仅是因为那口棺材……如果只是一口棺材,还可以说是出现了什么意外,没了后人或者后人将其忘了。
毕竟,这个时代,意外就如同屋外的暴雨,随时随地都有突如其来的可能。
问题在于,这屋子,外面一间破败不堪,蛛网灰尘密布;里面那一间,却是纤尘不染。
那扇门打开的时间不长,凌夜却看到非常清楚……棺材前面的长明灯虽然熄灭了,可是通体黑漆油光铮亮,仿佛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如果说有人定时前来打扫上香,凌夜是不信的。有人来,不可能外面这间,一点点都不收拾。
可要是说没有人来,按照常理,棺材表面又不该连一点灰尘都没有。
不过,凌夜觉得古怪,并不是因为科学无法解释这种事。而是在他的法眼下,什么都没有看到,也没有从那间屋子里捕捉到一丝鬼气。
古怪是真的古怪,不过凌夜并没有太强烈的好奇心。而且经过昨夜一夜的思考,他越发坚定了“法不空施”的信念。
皱着眉头,将外衣烤干,接着烤干背包,至于身上的内衣,和背包里的东西,顺带着也就干了。
外面的雨适时停了,为了避免走后余火将这间屋子给烧了,凌夜不仅用脚将火踩灭,还特地将带火星的木头,扔到了山间的细流中。
确定没有留下火种,才背起背包,离开了小屋。掏出手机看了眼,居然到了十一点种……
真是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
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凌夜心想,干脆吃过午饭,再去鱼塘村。索性就给吴茜打了个电话……
有些出乎凌夜的意料,苏灵犀居然跟吴茜在一块。更让他没有想到的,随口说了一句,这个县一中的学霸,居然爽快的答应了一起吃饭。
为了照顾他们这些在校生,凌夜选择了县一中对面的状元楼。席间,由于比往常多了一个苏灵犀,气氛显得沉闷不少。
苏灵犀却没有丝毫不适的感觉,也没有问凌夜什么时候回学校……她已经从吴茜口中,知道了凌夜下个月去报考道学院的事。
席间,苏灵犀跟凌夜说的话不少,不过说得最多的,就是预祝凌夜考上道学院。
又以班干的名义,要求凌夜,年后无论身在何方,高三二班拍毕业照的时候,都必须到场。
凌夜除了唯唯诺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以前面对苏灵犀,他可以肆无忌惮的调侃,可以百般无赖的没话找话。可是这一次,仿佛是因为近期见的少,已经不好意思再那么做了。
后来实在没有什么好说了,为了缓解尴尬,凌夜就跟他们讲起了贾树军的事。
得知凌夜要去鱼塘村,看望贾树军的父母,吴茜和方鸿渐当即表示,要跟着去。
凌夜礼貌性的征询了一下苏灵犀的想法,苏灵犀表示,最近她的父母和弟弟,身体都不是太好。她爷爷奶奶嘱咐,有些场合不能去。
迟疑了片刻,凌夜将之前跟严学武和文斌说的话,对苏灵犀重复了一遍。
苏灵犀表示,严学武已经转告了他们。不过她的父母,心中似乎对凌夜有什么芥蒂,并不希望凌夜介入。
凌夜立即表示理解……
实际上凌夜并不清楚,苏灵犀的父母是怎么想的。不过不管苏辉夫妇是拉不下脸,还是不愿意苏灵犀与他走得太近,他都能接受。
怎么说呢?如果说以前,凌夜觉得与苏灵犀不般配,主要是家境和学习成绩;那么现在,则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惭形秽。
感觉就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苏灵犀的事情,让他局促,让他想要逃离。
好在这段时间经历了一些事,凌夜也算是有些城府了,不再像以前那么单纯……这顿饭,也算是吃得尽兴。
饭后,凌夜和吴茜、方鸿渐、王小虎四人叫了一辆计程车,谈好价钱直奔鱼塘村。
聂泽越则是陪着苏灵犀回学校……这段时间,苏灵犀与他们一帮人走得比较近,聂泽越的学习兴趣,突然浓厚了许多。
加上一辆计程车,正常情况只能坐四个乘客,聂泽越便自告奋勇的留下了。
实际上,阳县的计程车,多坐一个人,从来不算什么事。
嗯嗯,对于他们这帮人,算事……吴茜和王小虎的块头都比较大,计程车司机不仅不同意多一个人,还将价格,由正常的十二块,提高到了十五块。
对于多出的三块钱,他们倒也不在乎……
吴茜怎么说,也是阳县的富二代。不仅不在乎三块钱,还大方的表示,等会儿打电话,让计程车司机接他们回程,付二十。
对于吴茜这番豪爽,凌夜等人都是由衷的表示佩服。方鸿渐更是蹬鼻子上脸,厚颜无耻的要求“玉环娘娘”,回来后请他去吃大排档。
吴茜爽快地笑道:“我现在还是寄人篱下,小凌子已经赚钱成大款了……所以,客,我来请,单,必须由小凌子买。”
计程车司机看着四人嬉闹,不由得感叹,年轻真好……
第118章 百姓为刍狗()
十来分钟,计程车在鱼塘村的水库大坝尽头停下来……这里距离贾家圩子,步行也不过十几分钟路程。
这一次出行的目的,虽然是去看望贾树军的父母,可凌夜四人,毕竟与贾家非亲非故,直接过去不太合适。
四人下车之后,一边走一边商量……
贾树军家位于贾家圩子中部,坐北朝南,门前有一片开阔地。这会儿,那片开阔地靠右手边,用塑料布临时搭了个棚子。
棚子里,靠近屋子那一端,贾树军的尸体,静静的躺在一扇木门之上。
尸体身上盖着一幅丝绸背面,头下枕着一块土砖,头上盖一块白布,脚后一盏香油灯,头前一碗倒头饭。
由于贾树军还没有成亲,尸体旁只有他的母亲,坐在铺在地面的麻袋上,用手帕擦着泪水。
棚子的正中,两条长板凳架着一口红漆的棺木,四、五个人站在旁边闲聊。
棚子外面有几张八仙桌,桌子周围或站或坐,总有一、二十人,大多是上了年纪的,年轻力壮的没有几个。
在苏庄苏灵犀的爷爷家,凌夜遇到过的那位马道长,此刻正握着一支狼毫,在一张黄纸上写着什么,一边写,一边和身旁的几个老人搭着话。
氛围,压抑多于悲哀……
贾树军,按照未婚来说,属于夭亡;最主要的,是刑死,按照乡下风俗,尸体不能进屋。
乡下人迷信,忌讳多,敬畏多。按照风俗,受官刑而死,不仅不能进屋,还不能葬在祖坟山,只能扔乱葬岗。更何况他的罪名还是……
凌夜等人走过去的时候,也有好几个人朝他们看。不过,因为没有人认识他们,也就没有人朝他们打招呼。
走近棚子的时候,凌夜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猛然大声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蓦然而起的声音,立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马道长也转过头,看到凌夜愣了一下,随即放下手中的狼毫,迎了过去:“凌真人,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凌夜闻声转头,看到是熟人,不觉心中一喜,随即道:“原来是马道长……”
“是我,是我……这贾家圩子是我的道场。”马道长上前,朝凌夜伸出手,解释道。
贾树军的父亲,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农民走过去,面带疑惑的看了看马道长,问道:“马道长,这几位是?”
马道长连忙替他们双方作了介绍……
听马道长说凌夜是道法精深的“真人”,贾树军的父亲叹了口气,说:“家门不幸,养了个孽子……哎,凌真人,不知道……”
凌夜摇了摇头,道:“深秋雷雨,冤情弥天……你的儿子,死得冤啊……”
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自从儿子被抓,他一直深信儿子是冤枉的,几乎竭尽全力为儿子申诉。
可是二审依旧认定他的儿子有罪,并于数天前被执行枪决。于是就连家里的一些亲戚朋友,都认为贾树军就是凶手了……
大多数人都相信,国法不会冤枉好人。
既然官方又调查了这么长的时间,依旧认定是贾树军做的,那必定是有确凿证据。善良的老百姓可不知道,官方只是走了一遍程序。
二审程序走下来,没有增加新的证据,只是将贾家对被害女子家中的民事赔偿,提高了一些额度。
尽管最终限于经济实力,贾家拿出来作为赔偿的钱只有两万。可相距并不远的两家人,不仅是“仇人”,又成了债主。
住在贾家圩子的家家户户都姓贾,却有好几户人家,在贾树军的尸体运回来之后,拒绝登门……
致使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在人前人后都抬不起头……
这才对凌夜一开口,就一脸惭愧的自称“养了个孽子”。他是做梦都没有想到,凌夜会开口说他的儿子“死得冤”……
死得冤,普普通通,却恰如其分的三个字,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真无异于天籁之音。
可怜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浑身一阵颤抖,随后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已经压抑得太久……他的老婆可以哭,可是作为男人,他只能是扛着,一直都在扛着……
终于有不相干的人,大声地说他的儿子,贾树军是冤枉的了!
这个四十出头,看起来却有六十多岁的农民,再也忍不住了。
不过,他的妻子,却已经哭不出声了,只是双手举过头顶,嘶哑着说了“老天”两个字。
之前陪着马道长说话的一个老人,有些蹒跚的走到凌夜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