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开披风,一把塞到他怀里,他的脸色比地上积起来的雪还要冷,还要白,他指了指周围的一张张鬼脸,对我道:“要是不接受,你可会变成他们这样!”
他指的,就是鬼脸变得那样白吗?
幽蓝的烛火下,一张张鬼脸瑟瑟发抖,冷得发白,如泡在水里的纸张。
可是我回想了一下,那时却没有感觉到寒冷,他们这样的表现真是有些过了,易川解释道:“阴间的雪向来有些来历,一说是含冤六月雪,不管是什么时候,阴间的雪对亡者来说都不是好事,待久了,魂魄会受损的。”
他这么一说,我才感觉到那一颗颗小雪花落在手背上,是刺痛的感觉,好像一根小小的针在扎。
于是,第一次的尝试离开在突如其来的大雪中破灭了。
不过,这难不倒我!
一次尝试无果,第二天便坐在窗上望着白茫茫的一片。心里有些郁闷和无奈。
按理说阴间是有些热的,八大地狱的热气滚滚,充斥到阴间的每一个角落,和八寒地狱相辅相成,想了一晚上,还以为不可能有积雪,却没想到积了半人身高。
听着窗下婢女偷笑,说着地狱新出来的手段:就是把人埋在雪里一晚上,第二天用棒子一敲,直接碎成了冰块,这样的做法会永世不得超生。
闷闷地碰了碰落下的雪花,雪花像是知道我很不爽,狠狠扎了一下我的手腹,眉头一蹙,用鬼火烧了它。
我真希望有一根棒子来把我敲成碎块,免得总是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
例如昨天夜里易川一声不响地推了房门,走进屋里,贴了几幅花鸟图,大有想把房间布置成我在人间的房间的样子。虽然没有脚步声,可是心里堵得慌,狠心叫他不要再做无谓的行为了!
现在想想,他做了曾经老将军做的事:霸王硬上弓。我那么狠心,要是做错了事的是我,反过来对我来说,伤心是肯定的那么
就让他伤心去吧!
鬼车昏迷着,那么久过去了,从吴伯嘴里再也听不见他的消息,生死未卜。
要是可以重新来过,我不希望遇见他,再也不要做他的娘子了!
不再成为他的娘子,他也就不会变成这样了,他只要继续等他的结发娘子回来,而不是招惹一个不相干的人,这是很不错的结局吧!
眼角湿润润的,一股子温热,让我有种还活着的错觉,可是终究还是一缕魂魄,窗外的雪,生生刺痛了我的掌心。慢慢变得血肉模糊。
一年以后,又是一个雪天。
一年了
“吴伯,你还是不肯说?”我拿刀架住吴伯,稳稳地没有偏差,丝毫不会伤害到这个佝偻的老伯。
不过他也知道我不会怎么样,早就已经习惯了,摸着刚养出来的胡子,语重心长地说道:“这是第一千零二十三次了,我是真的打听不到,任何鬼郎中都说自己没有见过,我能如何?小心刀!”
这一年来,要不就是吃饭睡觉想鬼车,要不就是像这样威胁吴伯,至于计划好的逃跑计划,却永远只是计划。院子外一层一层的鬼差,竟然都不去做差事,天天守着三寸大的院子,也不用吃饭休息,眼睛瞪得铜铃大。
要不是有天夜里吓了一跳,恐怕已经跑出去了吧
虽说院子的门一直敞开,可是却都不是为我而开的,而是方便了那个忙着公事的男人。
最近他跑来可是越来越勤快了。
按他那日夜里醉酒说的话,他察觉到我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能多看一眼是一眼,之后,他就会请求喝孟婆汤,然后投胎去。
我一直不懂他的意思,这么多次逃跑都无果,离开的日子怎么还会越来越近了呢?
不过懂的是,他累了,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疲倦,解脱的方法就是忘掉这一切,投胎后重新开始。
那日夜里,他说了这些话后,我一言不发,不过却是默认了他的做法。
现在想想,他是我的第一任夫君,看到他这样,竟然没有一丝留恋,甚至告别的话,我自己都觉得是狠心绝情啊!
一年时间过去,心狠了,刀也狠了,刀起刀落不再藕断丝连,曾经发生的一切,后悔莫及,再也不想重来一次。
有时不止一次去想,要是受伤的是我?就会好很多吧!
不会像现在这样对心上人一无所知,甚至不在他的身旁照顾他,我还是他娘子吗?
这么不尽心尽力,果然不适合婚嫁,难怪生前克夫
听了吴伯的话,我果断收了刀,他是府里最不想伤害的人,帮了我太多,真的无以为报。
“昨天夜里在雪地里站了**,手上好多血,我自己恢复不过来,吴伯能帮帮我吗?”
我伸出手,像是等待分糖的孩子,只不过曾经的纤纤玉手,如今血肉模糊,就是吴伯看了,也忍不住皱眉。
“你这是何苦啊!”
“我觉得是我太弱了,谁也救不了,反而自己是累赘,要是不这么鞭策自己,你也知道,木头是会烂的!”
“可你是姑娘家,舞刀弄地,看看!伤到自己了吧!”
我眨了眨眼,抽回手后道:“那么,我不要恢复了,打听了一下,今天夜里还会有一场雪,既然受伤了,那就伤个彻底好了!”
吴伯忍不住摇头:“你这是何苦!万一你见不到你的夫君了,他已经魂飞魄散了,你岂不是自己受苦?”
“不会受苦的,他不会魂飞魄散的。”
“怎么不会?一年前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心都两半了,你怎么知道不会?”
“不会的,他不会的,他舍不得他还没回来的娘子。”
吴伯愣了一愣,他万事了解的透彻,可是有些私事确实不知道的,而且还是千年以前发生的事,那就更是脑袋空白了。
模糊的手掌握住刀柄,被血染红了,一直流到刀尖,汇聚成一滴,在白花花的雪里盛放,宛如阴间最美的曼珠沙华。
只可惜,欣赏的人却不知道在哪里。
这时,一身黑服的冷面男子大步走到院子里,天生自带杀气的他让人看了退避三舍,唯有我,直直地对上他的双眼,他也不恼,只是见了雪地里的红艳艳皱了皱眉。
说了多少次,心疼了多少次,他都已经烦了,干脆放任我去,只是对吴伯道:“备着好的药。”
没错,鬼也要用药,尤其是被特别的东西伤到的时候,不用药简直是疼进魂魄里的。
“是。”吴伯在我们之间瞄了瞄,自觉离开了。
“以前你说,白天你会去处理公事,今儿是怎么了?这种天气不像是公事寥寥无几的样子吧?”我指着满地的积雪道。
“嗯,的确说过。”他取下自己的披风,上前披在了我身上,“有事要说。对你来说,可能是好事吧!”
“什么事?”我又惊又喜,易川从来不说玩笑话,他认为是怎样就是怎样,他要是认为是好事,那就是好事。
“三日后午时,我会过奈何桥,投胎去了。”
我愣住了,仔细回想,那时竟然傻傻地说了句:“那多好啊!恭喜!”
他笑了一下,笑的那么好看,又是那么哀愁,任谁见了都不免担心他在想什么,可惜,谁也读不懂。
“你我就要形同陌路了。”冷静地说完,他转身离去,背影萧瑟,那么健硕的身材,却害怕他随时倒下去。
第一百零八章 无奈卿放手(二)()
三殿下,黑绳大地狱的管理者。却突然说自己要投胎去了,这就意味着,地狱要空出一个极大的缺位,之前,相比殿下如何如何,更多人关心的是谁将成为下一任殿下,可是这回不一样。
从消息一传出来,越来越多的鬼物涌向这里,据说,他们只是想对殿下表达不舍。
“哦,与我何干?”用余光瞄了一眼正说话的婢女,她察觉到我不耐烦的眼神,紧紧抿住嘴唇,可她裂开的唇角是抿不平的,看上去像是在笑。
相比易川这几天将要做什么,我对这个婢女的伤更感兴趣,她说,是姐妹误伤的。
“姐妹?要是我觉得不像是误伤,是故意的呢?”我微微扬起唇角,懒洋洋地靠着窗。
“不可能。”婢女摇了摇头,就像我是个怪人,匆匆放下正在擦拭的字画就离开了。
我忽然念起清莲,想起曾经姐妹间的种种,看见婢女裂开的嘴角,也算是身经百战,看她都裂到嘴根了,却说是误伤?不信。
我叹了一口气,正犹豫要不要和易川道个别的时候,吴伯上门了,拍了拍门道:“夫人,殿下离去了,不去送一送吗?”
“送什么?不去。”我在门里,十分干脆地回答。
“别这么绝情嘛,殿下这一去,可是就不复返了,一日夫妻百日恩,未来二位可就是陌路人,这最后一面,夫人你考虑一下吧!”
“没什么好考虑的,我们早就不相干了。”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有书信一封:勿送,勿念。听见微微的步履的声音,他站在树下,和一片夜色融为一体。
那四个字,不是他亲口告诉我,却好像就是他当面拒绝我的靠近,断了最后的联系。
既然已经变成这样了,再靠上去,我舍不下这点脸面。
可是虽然这么说,这么想的,午时,我还是提了一壶酒跑到了奈何桥头。
这个名叫清秋的女人啊,忘不了情
一踏进熟悉的地盘,见到来来往往,匆匆离开的幽魂,原本想大大方方敬酒的道别,却是半天挪不动脚。
奈何桥上,那个熟悉的男子看着前方。
“易川。”
男子回头,微微一笑,“姑娘,我觉得你很熟悉,唐突了!我们见过?”
“什么?”我一怔,看见他手里已经空了的碗碟,原来他已经喝了孟婆汤,而我提着酒壶,和他对望。
易川茫然地看看我,转头看向桥那头,朦朦胧胧的对面之景,他半步都不肯逾越过去。
“公子。”我微笑道,“曾经,我有三个夫君,不过,结发之夫只有一个。结发之夫是一个骁勇善战,机智勇猛的男人,只可惜,我的心不在他的身上,发生了一些事后,他死心了,而且选择忘掉我,忘掉一切,公子,要是你,你同意他这样做吗?”
易川眨了眨眼,陷入沉思,“要我所言”
他真的很认真地在思考,露出姣好的侧脸,高挺的鼻梁落着一朵雪,刺了一下,皱了皱眉,挤了挤鼻子,愤愤地拭去小雪。
“姑娘,要我所言,长痛不如短痛,他也许是为了各位都好吧!”
说罢,他转身离去。
“易川,你”
“姑娘是在叫我?可惜时辰已到,我要过桥去了。”
我点了点头,把手里的酒扔给他,他身手还是很敏捷,一抓就抓住了,打开塞子,酒香四溢。
我道:“天上的仙露。”
“多谢姑娘。”他道了声谢,仰头畅饮,却还是留着半壶,对我道:“这是你的。”
我上前接过,他陌生的双眼里有我的身影,却是融入不了他的心了。
我是该庆幸这种结局吧?
慢慢地,雪下得大了,撑起随身携带的红伞,越过了他的头顶。
易川蹙了一下眉,伸手动了动我的披风,把乱糟糟的带子重新系好。
忽然他的手一顿,像是被刺了一下,猛地抽了回去,低头轻语:“抱歉,逾规了!”
“没事,谢谢。”
我曾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你是在害怕我和鬼车的婚约?”
他的回答是:“并不。害怕的只是我眼前这个不知道我心的人,会在某一刻走到不明的地方去,和另外一个人”
而如今,他害怕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奇怪的是,这一刻我的心并不愧疚。大概是他冷漠的眼神,他已经变成了我陌生的人吧!
而他曾说:“我不畏惧婚约的束缚,可我怕的是讲究情的你,要是以后对鬼车产生了感情,会不会像如今的方迟一样,宁愿负我,也不愿意见我?”
是的,所以说他真的很可怕,不仅可以知道你在想什么,还知道你未来的抉择!这样的他,已经走过奈何桥,逐渐看不见身影了。
桥上有雪,卿本是良家人,却是相望迷茫,曾经的与子偕老,都已经随风破灭了吧!
漫天大雪,一把红伞下的画皮鬼可以令人驻足痴望,甚至忘了身上的苦痛,露出渴望的神色。
我漠然扫过一个个呆呆的小鬼,他们,应该是没有见过鬼车的。
突然,一只河童扑了上来,吐着润润的大舌头,整张脸刺得通红,心怀不轨地张开手拦了我:“姑娘,你这是去哪儿啊?”
“走开。”我给他个白眼,从身旁绕过。
“姑娘,姑娘,别走啊!”河童追了上来,旁观的都暗自佩服河童的勇气,有的还是看好戏的。
我冷冷道:“开走。”
“姑娘,你这是去哪儿啊?说不定咱们可以同路而行啊!嘿嘿嘿!”
我停住脚,要不是心里着急,可能第一次就把他踹开了,可是他不知好赖,一个劲儿黏上来,就别怪我
“啊!”河童飞出去很远,扎进雪里。
整理了一下衣衫,周围的人都已经呆住了,根本来不及反应过来,那个撑着红伞的女人就已经不见了。
酆都城内,白茫茫一片,街道上连鬼都没有,我很自然地穿过大街小巷,一直穿过整座城,到达郊野。
果真,原来红艳艳的曼珠沙华现在被雪覆盖,下面是厚厚的一层灰,一大片,都是灰烬。
小路的尽头,已经是荒废的府邸,小厮鬼仆都不见了,满地狼藉,不像是居住过的痕迹,鬼车不在这里。
回头就想到了凤鸢阁,不过,他们会在那里吗?
路上,碰见了舞乐楼的掌事,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胖女人,她在酆都客栈悠然地吃着阳春面,脸上有些红晕。
“请问,你见过你家主人吗?”
胖掌事一顿,慢慢转过头来,见到我时眼里闪过惊艳,连吸面条的动作都停止了。
“不认识我了吗?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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