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子莫,老王爷眼睛就亮了,敲了敲拐杖道:“好好,咱们快去!”
我微微吸了吸鼻子,道:“王爷,你不是要见子莫吗?我这就带你去,只不过这时他可能还没回来,去等一等吧!”
老王爷眯了眯眼睛,他的眼神似乎很不好,他道:“过得不错,就是生了点病,也算是寿寝而终了,我知道这些年你都有些自责,没什么,这就是命我看你的眼眶有些红,刚才是哭了吗?怎么那么难过,要是子莫看见了,还不得心疼死?”
“王爷,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令我懊悔,遗憾,无限自责的是——我的嫁入并没有令子莫幸福,反而克死了他。头七那晚,老王爷的头好像一夜之间就白了,可他静静地靠着子莫的尸首,什么话也没说,反而听着老王妃的斥责能令我感觉舒心一点。
可以说,老王爷并不介意我的一切,他在乎的是子莫,在乎他是否幸福。
子莫在我守寡两年后提出要娶我,还不惜跑到皇上那里去求赐婚,可我已经有了一次出嫁,这样的名声可不好,为此,老王妃特意找到我府里和我谈话,老王爷明明知道我还在守寡,却在老王妃之后找我,希望我了了他儿子的愿望,尽快和他完婚。
老王爷始终和蔼地问道,我不禁鼻头一酸。
“哦!缘分哪!这人老了,眼神不好,没有一下子认出来,真是抱歉,自从小儿下葬后你就不见了,这些年你到哪儿去了?”
“是我。”
“你怎么知道的?你是”老人家眼花,挤眉弄眼了很久,“你,莫不是小儿娶的娘子?清秋?”
我心一惊:“莫不是子莫?找的人可是叫做加子莫?”
“是啊,我找我那不成器的小儿子,跟无常爷打听了一下,据说是住在那里,这不是到阴间了嘛!想要去看看他,毕竟这一世是父子之缘,而且这些年阴阳两隔,还挺挂念他的!”
我道:“凤鸢阁?请问是找人吗?”
这声音很慈祥,似曾相识。回头一看,是一个白头白发,但是精神抖擞的老人,拄着拐杖,行动缓慢。
身后突然传来苍老的声音道:“姑娘,请问一下,你知道凤鸢阁在哪儿吗?”
可是看看昏暗的天,自己根本没有那个资格!
我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转世,渴望回到那虽然不堪,不乐,却没有鬼,没有吃人怪物的人间。
我从没有像现在一样了解自己,那是害怕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眼睛就模糊了,告诉自己要忍住,可最终还是蹲在地上无声地流眼泪。
一路上几乎没有停下过,经过忘川河,河面上撑船的渔夫正抱着一个人脑袋啃,吃得那叫一个香,满嘴鲜血;河边没有头的丈夫正在惩罚说错话的妻子,妻子长着一条蛇尾巴;陷在淤泥里面的白骨张张嘴巴,伸出长长的指骨拿掉身上的蛆虫
说完,我撒开腿狂奔,没注意到他脸上的神色,不过应该不太好看吧!
“那个我有些不舒服,麻烦你和他们说一声,我先回去了!”
第四十六章 子莫是我儿(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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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那一次的酒是酿给远在京城的李祁的,只不过被易川知道后,偷偷以我的名义送给了他手下的士兵,我也才知道,原来被子莫抱回家了!
“还记得他从易将军那里回来,没说学了多少兵法,没说练了哪些招式,第一件事说的是他如何跟一个将士做朋友,还带回来那位将士酿制的清水米酒!”老王爷露出了然的笑容,“我和他母后尝过那酒,真是沁心沁脾,当时就觉得那人真是巧手一双,后来知道,那人是你啊!”
老王爷这一番话虽然也是语出惊人,可我已经很感动了,眼前一片模糊。
“身份是好是坏又如何?不过是一个父辈祖辈打拼出来的东西,可以这么说,若是子莫的爹不是我,他也就没有世子这个身份,这些都是空的,我为何要在意?再说了,虽然子莫与你成亲当日暴毙,可这也是他的命,谁叫他偏偏对你用了感情!”
“王爷,你为何不嫌弃我的身份?”这是我一直都想问的问题,“我克死了你的儿子,可你却从来没有怪过我,这是为什么?”
老王爷有些欣慰,“他终于如愿以偿了啊!好!好”
“成亲了,几天前的事。”
也是周围谁也没有了,老王爷才停下来,看着我道:“这里也没人了,我就想听你说句实话!你跟子莫真的成亲了?”
子莫愣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幸好他手下的一个勾魂小鬼来找他,这才把他带走。
这父子俩之间变成了僵局,我处在中间,马上打岔道:“王爷这边请!周围可好了,打开窗户,有山有水有花香,半夜还有小鸟歌唱,景致独特!”
老王爷突然伸出手摸摸子莫的头,这举动把子莫吓了一跳,老王爷也被他吃惊的样子吓住了,立即抽回了手,一动不敢动。
子莫“哦”了一声。
“混小子听到了没有?还是人家懂事,你看看你,我来什么话也不说,就知道顶撞我,学着点!”
子莫点点头,不敢看老王爷的眼睛,我道:“王爷这一路上辛苦了吧?不如在凤鸢阁住上几天,和子莫叙叙旧!”
这话有点怪。
老王爷照例眯眯眼睛,顿了顿道:“这什么意思?得手了?”
子莫听他这么说,他是希望能在父王面前表现好点的,装作很自然的样子牵着我的手,我也和他十指相扣。他的掌心很热,不到一会儿就出汗了,想必他不仅害怕,还很虚心吧!
我想说两句,可是半句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你还顶撞我?托梦不会?闹个鬼不会(总算知道子莫的语出惊人是随谁了!)你看看你,做了那么久的鬼差啥也不行,那时候没有把王爷之位传给你,你说我有多遗憾?现在倒好你有没有抱得美人归?”
子莫满脸委屈,“我也写不了信,怎么报”
“还说?这么多年,你母后想你想的,每天都到尼姑庵里去念经拜佛,就希望你在底下好过一点,还有你姐姐,身怀六甲还从塞北回来,就是因为你的一个诞辰,你到好!怎么都不知道回来报个信儿?”
子莫在老王爷手中可算是有了点自由,摸摸耳朵埋怨了起来:“父王怎么一上来就那拐杖打我?这也太过分了吧!而且下手那么重,我的整条腿都肿起来了!”
老王爷是听得了我的话的,手上的力度轻了些。这跟很多做爹爹的一样,儿女怎么说都不信,只会听取别人口中的自己的孩子。
我道:“王爷,子莫他虽然顽皮了一点,可心地善良,而且无常爷好心给他一份差使,他又怎么会在他面前耍心眼呢?”
子莫一脸茫然,“我没有啊!夫人救我”
“混小子,我在无常爷那里可听说课你的事迹,你还敢在无常爷面前耍心眼了?”
“啊啊父王,手下留情!”
子莫一靠近老王爷,老王爷马上抓住他的耳朵,狠狠地拧,一点都不心疼啊!和刚才那副疼惜子莫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
我只能用同情的目光送“英雄”了。
被这么一吼,子莫可算是老实了,可怜兮兮地看了我一眼,我想为他说两句话,老王爷一个严厉的眼神投过来道:“刚才你说了什么?不许叫别人求情,快点过来,别磨蹭!”
老王爷一听这话,立马火冒三丈,敲着地面厉声呵斥道:“混小子,怎么说你老子呢!过来!”
子莫迅速钻到我背后,“父王真是都已经快老得走不动路了,为什么还要追我呢?”
老王爷追了出来:“混小子,跑什么跑!站住,站住!”
我打开门,还没看清里面的情势,子莫就抱着脑袋就冲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叫嚷。
求饶声?
关于老王爷我可是一个字都没提,果然不到一会儿,子莫就发出凄惨的叫声,伴随着棍棒的敲打,还有可怜的求饶声。
说罢,子莫推开房门,悠哉悠哉地进到房间里
子莫眼神很坚定:“等我休息一会儿就去求见大帝!”
子莫打了个哈欠,有些疲倦了,他道:“夫人,这事你别担心,我一定会去找东岳大帝说个明白的!虽然那个人被尊称为鬼王,虽然他的修为比我高,可我绝对不会向他认输的!”
可这样不对啊!虽然他说的有理,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子莫说的对,我不做任何回应就好了,这样就什么事情也没了!
他道:“这事一看就是他的一厢情愿,夫人从来没有说过要和他白头偕老,他擅自去找东岳大帝求取婚约,只要夫人不愿意,他又能怎么样?”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去,难道真的要等到投胎,忘掉一切才是重新开始?我思前想后,脑仁真疼。而子莫想的很简单。
鬼车谈吐淡雅,为人谦逊善良,有时很执着,可也许我从来没有了解过他,没想到他竟然那么任性,肆意妄为。
事情变成这样,谁也是没有料到的。
第四十七章 子莫是我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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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意很重,正要闭眼的时候,忽然窗外飞过一道黑影,伴随着狐狸的骚气,我忽然想到夜卿那双充满杀意的眼睛。
坐在床上,我想,明天应该去找白无常,子莫的事需要好好问一下,还有我的事。
夜很深了,即便是鬼也有些发困,和子莫说了一声便回到了自己房里,屋外子莫正在为自己即将投胎而烦恼,我却为连投胎的资格都没有而郁闷,这木门,隔着两个世界啊!
许久他才道:“嗯,夫人心里只能是我哦!”
子莫充满探究的眼神飘过来,我直视他的眼睛,可自己也不是那么的确切。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回道:“没有啊!”
“夫人,你是喜欢上那个人了吗?”
“想法是你的,爱怎么想怎么想。”
子莫瞄了我一眼,“怎么着?很希望我快点投胎,快点离开你?”
至少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
“投胎不是很好吗?不用在这血腥的阴间待着。”
“嗯我在阴间谋职是当时正好北方动乱,亡者突然增多,需要鬼差,而我沾这皇室的贵气被优先选取,可作为亡者,我早该投胎去了!”
“投胎?”
子莫眼泪半挂着道:“没有职务在身,这下很快就要轮到我投胎去了!”
果然小看了泥鳅模样的老王爷!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在白无常那里谋到一个鬼差之职不是易事,怎么能就给辞了呢?
“啊?”
“为我着想?那他就擅自帮我辞了无常爷的鬼差之职!”子莫红了眼,怀里掉出一块调令。
“王爷始终为你着想。”
子莫看了看我,露出惨笑,真的是很惨的笑容,剩下双眼之中的无助和失落,只听他喃喃自语:“父王他总是为我做决定,从来没有和我商量过,这回也是”
“子莫,听说酆都鬼市有一种镜子,可以照出转世之人的现世的模样。”
子莫听完,沉默了很久。
我如实回答,一个字也没落下。
子莫回来时,脸上全是水,胸前湿了一大片,看到我愣愣地看着他,他认真地道:“父王他和你说了什么吗?”
听说老王爷在三生石前赖了很久,就是不肯离去,听说老王爷想念他儿,宁愿留下一魂在阴间留着,听说老王爷已经投胎去了,可惜的是运不好,投到了畜道
黑夜阴风卷,鬼世有三石。
老王爷不管,任性地离开,撵都撵不到了。
可这不是反悔的事,而是根本就没有应下!
半句话憋在喉咙里,老王爷已经等不及了,拄着拐杖跑的飞快,就害怕我会反悔。
“王爷”真是强人所难了!
他显然不是这个意思,叹了一气道:“哎呦,这一世作为王爷一辈子,我很少下令,这是对你唯一的要求——完成我儿子莫的心愿!”
“凭子莫的人缘去说一声,阎王那里一定可以给你们挑个好的父子胎!”
老王爷真不愧是一副泥鳅的样貌,圆滑地连自己都害怕,他猜到了我心中所想,下了他对我的第一道令:“不管如何,子莫唯一的想法就是和你喜结连理,你也知道我唯一的想法,就是希望我儿子莫能心想事成,这一世我们是父子,可下一世就说不定了!”
只不过说起成亲过日子,心里的疙瘩总还是有。
就算老王爷不说,我也不会对子莫视作生人。子莫还愿意看我一眼,我们依然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家人朋友。
半晌之后,老王爷对我说了实话:“我的时间不多了,无常爷跟我说过,我只有半天不到的时间,时间一到就要去奈何桥那头投胎去了!我这心里总是很慌,放心不下我儿子莫,希望你能照顾他啊!”
“无大碍!”老王爷挺了挺腰背,想表示自己体力不错,可是怎么挺都还是那个样子。
我忙问道:“王爷,怎么了?”
大概是喜形于色,太过于得意了,老王爷看出了我的笑意,手里拄着拐杖,脊梁在发抖,身形很不稳。
我鼻头一酸,心中的愧疚不减,因为庆幸遇到的是他们,不是邻家的小脚婆,没有在死后被鞭尸,心里还真是有些愉快,却也不至于狂笑。
“别担心她,前几天她还能穿针引线,绣出一副锦绣山河!她时常提起你,想你在她寿诞那日的琵琶声,想你送的金步摇钗,她知道你尽心尽力,一直想安安定定地过日子,只不过这都是命!这么多年她早就想开了!”
提起老王妃,我道:“王妃她过得可好?子莫因我而死,这些年,我也从来没有回过王府,也不知道王妃她”
老王爷听了我的话,叹了一口气道:“这话跟子莫他母后说的一模一样,子莫头七那晚她就是那么说的!”
我道:“王爷,我相信子莫的真心,只不过不是每一件事都可以从头来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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