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不消了,但仍然不愿停下。
我明白,赫连这时候无比的脆弱,可能一丝来自外界的伤害,都能让他立即毙命。我想保住他的命,我不想让他死。
除了我和他之间的交情,更重要的是,觉醒的赫连,可以提供一些最重要的线索。我还不确定他究竟来自那个时代,但种种迹象说明,他可能对古陆神很了解。
就在我全力继续前奔的时候,我突然感觉背上毫无知觉的赫连动了动,他搭在我肩膀上的一只手,轻轻的一颤。
“赫连,你怎么样?”我看到他动了,心里一阵惊喜,放慢脚步,回头看看他。
“到这边来。”哑巴雪对古陆很多地方都非常非常的熟,她指了指旁边,从山路朝下面走,在杂乱的山地里,有一个很隐蔽的小洞。
我们跟着哑巴雪跑下去,小洞非常小,几乎容纳不下我们几个人。我把赫连放到地面上,他的眼睛还是睁开的,可是依然和之前一样,没有多余的反应。
我很想问问。问问他到底是谁,也很想问问,在神时代的时候,具体发生过什么,更想问问,神还留下过什么重要的话。但所有的问题没到嘴边,就被我咽了回去。赫连这时候能保留最后一丝活气。已经很艰难了。
“还能把他救过来吗?”我转头问哑巴雪。
哑巴雪的表情是哀伤的,但是大藏还活着,这给了她极大的信心。她看看赫连浑身沾染的鲜血,想了想,小声说:“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带他到那个洞去……”
我醒悟过来,赫连这次受的伤,已经危及了生命,估计是难以救活了。但他是古陆人,身上有白须黑虫,可以借用这条黑虫,去复活。至于复活之后的赫连会否和丁灵他们一样,继续把以前的所有事情忘的干干净净。暂时不在考虑之内,最起码,要先让他活下去。
“想想办法吧。”我在焦灼的思考,在琢磨着如果现在带着赫连去古陆深渊,会不会有成功的机会,这次战斗虽然让赫连还有大藏几乎都剩下一口气,但古陆那边损失也很惨重,石头还有四方祭司同时受伤,下面的大小祭司也如惊弓之鸟,如果计划周全,我想,可能还会有一丝机会。
但是不等我和哑巴雪商量完,我就看到原本没有任何反应的赫连,手指又轻轻动了动。
“赫连。”我赶忙就伏在他身边。看着他那张失去了大半生机和血色的脸:“你坚持一会儿,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救你……咱们到那个洞去,你会好的……”
赫连回答不了我的话,他连说一句完整的话的余地都没有,但是。我的话音还未落,他仿佛就聚集起全身上下所有的力量,慢慢的摇了摇头。
此时此刻,虽然我们不能正常的对话,然而,他的意思,我却一秒钟就了解了。他不想去那个洞。
如果按正常情况来判断,赫连这种性格的人,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的生死,而连累别的人。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感觉,他不想去那个洞,是因为他不想再活下去了。
我猛然想起来,他曾经告诉过我。他很累。
“别傻了。”我勉强冲着他笑了笑:“人的思维,有时候会被堵在一个死胡同里,但是只要你朝前走一步,只需要一步,就海阔天空了。”
赫连依然回应不了我的话,但是我看到他慢慢摊开了自己的手掌。
看到他摊开的手,我的心顿时剧烈的一抽。感觉一股说不出的疼痛。
他的手里,是一条已经被捏成了肉泥的白须黑虫。显然,这条虫子原本是属于赫连的,但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把这条虫子捏死了。虫子一死,所有复生的希望全部落空。
随即,我的脑子,我的心,突然就空了。空空荡荡的,一种难以形容的痛楚,失落,迅速占据了我所有的神经。
这一次,赫连真的会死,而且死的无比彻底,或许,从他停止呼吸的一刻,这个世界上,永远都不会再有赫连龙城这个人。
对所有人而言,即便那些看淡了生死的人,死亡,依然是一个谁都不愿意轻易去触碰的雷区。但赫连的神色非常安详,他没有了觉醒之后那股凌冽的霸气和无声的威严,他就好像无数个在世间忙碌奔波了一生的普通人一样,操劳了一生,疲惫了一生。
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至少死了之后,人就不会再有任何痛苦。
他看着我,淡然的眼睛里,突然泛起了一丝一丝的波澜。目光乍现,他的目光中,包含了很多很多。
很难说明白,我为什么会有一种感觉。我感觉到,赫连此刻的目光,仿佛跟我当时目睹深渊尽头那头苍老的白猿临死前的目光,是一样的。
有一丝迷茫,有一丝不舍,有一丝眷恋,有一丝酸楚……
以前,我或许读不懂这种目光,然而在赫连面前,我好像一下子明白了这缕目光所包含的含义。
那就好像两个深交了多年的朋友,因为种种原因,他们要被迫分离了。尽管诸多不舍,但难以改变事实。
或许,这最后一眼,就是诀别,从此之后,大概要各自奔向自己的世界,也可能会永无再会之日,相忘于江湖。
事实上,我不算特别了解赫连,甚至一直到现在,我都难以评价,他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但我心底深处,有一个念头。我感觉,赫连,是一个英雄,平凡的英雄。
赫连的虫子死了,我被迫放弃了救他的最后一丝希望。我很难过,我的眼圈红了,泪水将要滴落。
赫连可能随时都会停止呼吸,如果他死去的话,那么对我而言,不仅仅是失去了一个朋友那么简单。关于神的秘密,关于神时代所发生的一切,可能都要随着赫连的死亡,而永远淹没在历史长河中。
觉醒,只不过是昙花一现。让人欣喜,却又让人伤感。
赫连的眼睛里,渐渐的氤氲起一团潮湿的水汽,他和我一样,眼眶里,全都是欲流的眼泪。
可是,此时彼此的伤感,谁又能说的出。再多的泪水,也无法改变现状,只不过徒劳的从眼眶中无声的滑落,仅此而已。
赫连已在弥留,我看到他的眼神,渐渐的黯淡,像一盏即将熄灭的灯火。
这时候,他勉强的,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微微的抬起了胳膊,对着我,颤抖着伸出自己的手。
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是下一刻,我就明白了,他想跟我握手。
古陆人从来都没有握手致敬,握手道别的礼节,但是我还是伸出了手。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我看到赫连的嘴唇,微微的动了动,他好像在说话,但声音轻的近在咫尺也无法听清,我弯下身子,把耳朵凑到了他的嘴边。
他的确在说话,但并非在吐露什么秘密,他那轻微的,断断续续的嗓音,只有八个字。
“前途未卜,一路珍重……”
第一百八十一章 像流星一样逝去()
前途未卜,一路珍重……
当我听到赫连用那种几乎不可察觉的声音,对我说出这八个字之后,我的心里,就有种很不妙的感觉。
果然,说完这八个字,我能感觉到,赫连的呼吸,停顿了,他的生命在这一瞬间,好像一朵在苦寒中苦苦坚守了许久许久的花儿,终于凋落,飘散。
我抬起头,看到他的眼神。空洞,凝固,身体里的温度,丝丝缕缕的被蒸发。
赫连龙城,这个神秘的,如风一样的男人,死了。
对于他的死,我不再抱任何希望,也不相信会有奇迹。他真的死了,永远不会再复活。
我说不清楚自己此刻是怎么样一种心情,只是觉得,好像也和赫连一样,感觉到累,难言的疲惫。
佛说,人的一生,其实都是苦的,哭泣着来到这个世界,或喜或悲的,过了一辈子,最后又在哭泣中离开这个世界。
我想,在赫连的生命里。可能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喜悦和开怀。
但现在,所有的苦楚,所有他不能承受的疲累,都将成为过去。
像一颗流星,划过天边时,会闪过一道亮光,但光亮闪出的一刻。意味着这颗流星,已经陨落。
“赫连老大,是……是死了吗?”郝军在旁边小心翼翼的问,他对大藏忠诚,但赫连毕竟也做过几年金凯实际意义上的掌权者,郝军是个重情义的人,看到赫连不动了。感觉很难过。
“埋了吧。”我叹了口气,很多事情,是我不能改变的,一个人就算再强大,他也无法主张轮回和生死。我不知道该把赫连的尸体带到什么地方,他自言是个古陆人,我觉得,他出生在这片大地,最后再把他安葬在这片大地,是最好的结局,最好的归宿。
赫连的死,让本就压抑的气氛更加沉闷。我和郝军没有工具,就用刀子在地上挖坑,两个人默默的挖,不知道挖了多久,坑已经很深。我们两个轻轻抬起赫连,把他放在坑里,填土的时候,我闭着眼睛,却忍不住又把眼睛睁开。
这一刻,我很傻,我天真的盼望着,赫连会突然睁开眼睛,告诉我,他其实没有死。
赫连被安葬了,本来,我返回古陆的时候,心里就有自己的计划,可是制定好的计划完全被一场残酷的战斗打乱。
我有一点迷茫,坐在赫连的坟边,呆呆的,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赫连死了,大藏的状况依然不怎么好,哑巴雪可能是想把他带到自己栖身的孤峰上去。之前她和石头之间的对话。虽然说的不是那么清楚,但无疑中已经暴露了她的身份。石头在古陆的地位非常之高,隐然还在四方祭司之上,而哑巴雪,是石头的妹妹。所以,她和石头作对,但石头始终没拿她怎么样。包括下面那些古陆人,轻易是不敢直接招惹哑巴雪的。孤峰上应该比较安全。
郝军重新背起大藏,按照哑巴雪的吩咐,朝孤峰的方向走。我不知道该不该跟着,我很挂念大藏的生死,在他挺身而出,不顾一切的挽救我的时候,他的生死,已经和我的心紧紧捆绑在一起。
可是,我还有别的事情,就算身边的人全都死了,这些事情,依然是要做的。
郝军背着大藏在前面走,我在后面慢慢的跟着。哑巴雪回过头,有意放慢脚步,等到我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哑巴雪轻轻喊了我一声。
“孩子,你……你要到哪儿去?”
“我也不知道。”我的心很乱,我想看着大藏脱离危险,我又想继续去找丁灵,我想留下,可必须要走。我也看了看哑巴雪,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尽管她的脸已经完全被毁掉了,但是我依稀能够看见当年风姿动人的哑巴雪,我问她:“已经这个时候了,有些事情。可不可以告诉我?”
“从前,我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一个人在那座山上,想着想着,就盼望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哑巴雪好像是一个在苦水里泡大的人。已经这个岁数了,但心里挤压了多年的哀愁,始终挥之不去,但是她不想把自己的哀伤影响到我,揉了揉眼睛,说:“你想知道什么?”
“孤峰上的那座坟。”我问道:“那个叫方怀的人的坟,埋的,到底是谁?”
“那件事,说起来很长,很长……”
和我所想的一样,哑巴雪在古陆部落,有超然的地位。古陆女人在部落里的地位一直不高,但这要看,这个女人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
哑巴雪的父亲。曾经是古陆部落的大祭司,从神时代结束以后,神死亡了,也可能消失了,大祭司就是部落里真正的领袖。
这个大祭司,很疼爱哑巴雪,哑巴雪出生的时候。大祭司的岁数已经很大,而且,他依靠白须黑虫,活了几世,这一次,白须黑虫的寿命也将尽。
在神时代的时候,古陆不奉行世袭制,任何职位的交替,都是根据人的实际能力来决定的。但是随着时代的变迁,这条不成文的规定,被慢慢的篡改了,贵族家族中的长者,一般都会想办法把自己的职位传承给后代。哑巴雪的父亲也不例外,在将死之际,他利用自己的权力,还有古陆内部各个支系,家族之间的利益矛盾,成功的把哑巴雪的哥哥推上了大祭司的位置。
石头上位,依靠的不仅仅是父亲的权势,他的天资过人,对傩的修行和悟性,应该说是整个古陆部落里最超然的。家族的余威,再加上石头本人的资本,大祭司的交接很顺利。
石头的父亲之所以一门心思的想推石头上位,一个原因,自然是父子血脉亲情,另一个原因,是他了解自己的儿子,他觉得,只有石头,才能领导古陆,重新恢复昔日强盛时的荣光。石头有城府,有手腕,能忍常人不可忍,能受常人不可受。
说白了,石头如果想做什么事,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做,坚持和执着,是一个领袖必须具备的基本素质之一。
但石头的父亲知道,坚持和执着的背后,必然会付出极大的代价,他可能预见到一些以后会发生的事,在临死之前,他再三嘱咐石头,要善待自己的妹妹。
然而,石头在接替了大祭司的位置以后,就开始把过去几代大祭司一直进行却没有做到的那个计划,重新推上了新的高度。
这个计划看似是简单的,他要做的,就是挖掘神留下的秘密,但是经过几代人的不断探索,石头知道,能挖掘神的秘密的人,不在古陆。但这个人具体在什么地方,石头不知道,只能去找。
世界的广阔。不是石头可以体会的,在茫茫的人海中寻找一个人,那种难度可想而知。但石头的执着全面推动了这个计划,这个计划最终的具体执行,落到了哑巴雪的身上。
那个可以挖掘神的秘密的人,在哪儿?是谁?这些,哑巴雪同样不知道。不过,寻找并非完全的盲目。
古陆部落的大祭司手中,世代相传着一件重要的东西,那个东西,是一个球。只有乒乓球那么大,球是用山里一种很罕见的类似水晶的宝石雕琢的,相传,这是神当年经常把玩的东西。伴随神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