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浅笑忐忑不安地走回家,一路上跌跌撞撞,她内心极为复杂,又要强力压制自己的恐惧和忧虑。还没到家门口,远远地就听到家里传来古琴声,袁浅笑心里咯噔一下,她听的很清楚,这琴声和尹婆婆日常抚奏的很相近,稍微有一点细微差别大概是因为毕竟那手是小妹的,用力轻重上和尹婆婆有不同。
这已经完全印证了召南的判断,是尹婆婆占据了小妹的身体。
袁浅笑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她站住脚步,担心自己这样贸然进去会冲撞了尹婆婆,对小妹的身体不利。
过了一会,琴声戛然而止,袁浅笑这才缓步走到家门口,她心里揪成一团,伸手推开门,嘴里喊着:“小妹,我回来了。”
没有声音。
袁浅笑看到堂屋里并没有人,她喊:“小妹,你在哪呢?”
“这里,我在陪爷爷。”
小妹的声音是从爷爷房间传来的。
袁浅笑担心爷爷出事,急忙两步冲了进去。
爷爷安静地躺在床上,袁小妹站在床头,看到袁浅笑进来面无表情。
袁浅笑方才一路上将尹婆婆去世后这些天的事情都在心里过滤一遍,尹婆婆去世的时候,自己一直守在她身边,去世前三天,尹婆婆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从那时开始她就用一双忧伤的眼睛盯着自己。当时她觉得奇怪,尹婆婆这个人性格刚毅坚强,她的目光中从没有流露出一点温柔神色,可是在去世前几天,眼神却充满了忧伤无奈,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对自己倾述,难道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而小妹则是从那时开始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爱说笑了,表情总是冰冷冷的,甚至对自己的态度也生硬许多。当时她以为是自己专心照顾尹婆婆,忽视了小妹,引起了小妹的不满,现在想,难道从那时开始,尹婆婆就起了鸠占鹊巢的坏心吗?
尹婆婆去世时候很是骇人,她那双枯瘦的手紧紧地抓着袁浅笑的手腕子,眼睛向外凸着,张大嘴巴啊啊啊地叫着,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无法说出的样子,甚至最后都没有闭上眼睛,眼睛一直死死地瞪着门口,像是在等谁来。
她也第一次从尹婆婆的眼中看到恐惧,那是充满了恐惧和悲哀的目光,她是在急于告诉自己什么,可是却发不出声音。
想到召南说尹婆婆是死于肺子上的疾病,肺子上的病会让人失语吗?
袁浅笑按着太阳穴,仔细去回忆尹婆婆是从哪天开始不能说话的,之前在做什么?对自己说了什么?
忽然,她浑身抖了一下,心里发冷,因为她记起来,那天小妹给尹婆婆煮了粥,是自己一口口喂给尹婆婆吃的,吃完后不久,尹婆婆就不能说话了,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声音。
天那!袁浅笑的心揪成一团:当时的小妹,真的是小妹吗?
“小妹,爷爷睡着了啊。”
袁浅笑问。
小妹点点头,站起身道:“好了。我去睡觉了。”
“小妹,明天我想把琴还回去。”
袁浅笑鼓足勇气说。
小妹冷冷地盯着她,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为什么?”
“我想过了,那个契约其实无关紧要,婆婆都这么老了,那个仇人应该早都死了,去哪里报仇呢,这不是难为人家吗?我看就这样算了吧,以后多给婆婆烧点纸钱就是。”
“不行!“小妹忽然伸手抓住袁浅笑的腕子,言语冰冷,一字一句道,“必须报仇。”
“可是……”
“没有可是。”袁小妹表情坚毅,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
大概是也发现自己声音有点不对,袁小妹又加上一句:“答应了就得做到,怎可言而无信?姐姐。”
这一声姐姐,袁浅笑忍不住打个哆嗦,她如被冰雪,浑身发冷。
第九章 蛇蜕()
“尹婆婆曾经提到过,她过去在苏州一带生活过多年,大概是在虎丘一带,小时候听尹婆婆讲过那一带的景致,言语间对那边非常熟悉。”
根据袁浅笑的说法,召南连夜赶到苏州。
“善琴的尹婆婆?”
他装作一个搜集虎丘一代奇人异事的记者,在坊间开始了调查。
因为善琴,琴艺绝佳,有几个老人对善琴的尹婆婆还有印象。
“大概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老太后还在呢,尹婆婆是一个人搬到我们这条街的。”
“性格严肃的有些孤僻,不太和人交往,总板着一张脸,嗯,唯一谈得来的就是隔壁的陈家小妹,陈小妹年轻是清倌人,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的。”
“那陈家小妹现在何处?”
“尹婆婆死了之后,陈家小妹就走了,从此再没有回来。”
“什么,尹婆婆去世了?”
召南吃惊地盯着对方,那是一个看着有七十多岁的老妇人,牙齿已经掉光了,嘴巴瘪瘪的,说话的时候时不时还要流下口水。
“尹婆婆搬到我们街上时候就有五十来岁,在这里住了三十来年,当然会老死哉。”
老妇人笑了一下:“我也老咯,也许哪天也就没了,可能会在那边看到尹婆婆,听到她的琴声。也不知陈家小妹现在是不是还活着,将来见到怕是都认不出了,这一眨眼都十多年了噢。”
“陈家小妹当年是多大岁数?”
召南开始以为陈家小妹是个小姑娘,但听这老妇人这个语气陈家小妹也应该是个老人。
“我俩同岁,若是活着今年有七十岁咯。”
“老人家,你知道尹婆婆搬到这里之前是在哪里生活了?”
老妇人摇摇头:“不晓得,她这个人只和陈家小妹在一起说话,俩人一起每天抚琴啊绣花啊,哪里理我们这些人,嫌我们都是粗人哉。”
老妇人嘎嘎笑了几声:“后生,你问这些做什么?尹婆婆都死了十多年了,怎么还有人来问她的事?”
召南的心揪成一团,这个尹婆婆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十五年前她搬到袁家所在的巷子里,而在此之前,她在苏州生活了三十多年,并在虎丘一带去世。在她去世后,和她亲厚的陈小妹不见了踪影!
死去的那个尹婆婆是真的尹婆婆还是陈小妹?
他有个大胆的推想,在尹婆婆搬到虎丘来之前,一定还在某个地方生活,死去,然后以另一个人的身体继续用尹婆婆的名头在另一个地方生活着。
没人知道她到底活了多久,换了多少个身体,她换的身体也许是年轻小姑娘,也许是身边熟悉一些的人,她不停地换着身体,换着环境,而现在,又换成了袁小妹的身体,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一切都已经不可考,因为虎丘一带的老人没人知道十五年前死去的尹婆婆到底是哪里人,有什么样的经历,尹婆婆一直是孤僻的不合群的。现在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大概这女人真的是姓尹的,她漫长的不停地辗转换身体的人生中,唯一没有改变的只有尹这个姓氏了。
尹婆婆之前的故事既然已经不可考,召南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他担心再拖下去,袁小姐和她的爷爷都要有危险。
“一个不停借壳活着的女人?倒是很像一条蛇,不停地蜕皮,同时还在四处寻找着新的皮囊。”
叶限认真地涂着指甲油,听到召南的汇报,手都没有抖一下。
“怎么办?袁小姐会有危险的。”
召南面带焦虑。
叶限瞟了他一眼:“是啊,会有危险,但这关咱们什么事?只要确定那老不死的骗了我就成,契约自然会反噬的,她这次换壳是换到头了。哼,我就知道说什么魂飞魄散,果然有猫腻,契约反噬一定会叫她真的魂飞魄散。”叶限洋洋得意,低头吹了吹指甲,摊开手问:“怎样?这是新买的指甲油,好看吧?”
“我们要想个办法。”
“不需要想了,一切顺其自然,让我们静待契约的威力吧。”
叶限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可是……袁小姐……”
“召南。”
叶限打断他的话,斜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我发现你似乎对这位袁小姐关心的过分了。她只是众多签约对象中的一个,反正灵魂已经预售给我们,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可紧张的?还是……你对她这个人格外特别呢?”
召南的腾地一下就红了。
“不……不是这样,我只是……对……”
“看看,你脸红什么?不过也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召南也是男人嘛,我能理解。”
叶限站起身,笑眯眯地拍了召南的肩膀。
“我还很好奇,这位袁小姐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整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你变成这样。”
召南知道,叶限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袁浅笑之前为了得到抚琴的机会,嘲笑叶限不懂得古琴,已经刺激到她了,这个女人任性起来是很让人伤脑筋的,她根本不在乎签约对象的死活。
“袁小妹是无辜的,她被那个老妖精占据了身体。”
召南试图说服叶限。
“是,既然已经占据了,就算是将那不死的灵魂赶走也于事无补啊。”
叶限说的轻描淡写:“那可怜女孩子愿她能安息。”
说话间她已经走出门去。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情又软弱,就真的甘心被那老东西欺骗吗?”
召南喊道。
叶限身子定住:“我只是讨厌你的袁小姐,自以为是的丫头,活该现在被老妖精折磨。”
“惩罚了老妖精,再针对袁小姐,如何?到时我绝对不会多说一句。”
“你舍得了?”
叶限轻轻笑了一下,转过身来,眼光戏谑。
“看看你这张脸,板的跟什么似的。在你去寻找老妖精经历的时候,我已经想好了如何对付那老东西。”
叶限笑着摇头:“不过是想逗一逗你罢了,看来,你对这位袁小姐还真是与众不同呢。一个普通的小丫头,我才不会和她计较什么。”
第九章 试探()
召南来到袁家的时候,袁家依然还是只有小妹和爷爷在家。
几天不见,袁家爷爷的身体似乎更差了,之前还能坐在门口晒太阳,现在只能蜷缩在房间的小床上,狭小的空间,气味难闻,也许大小便都失禁了。
召南走到老人床边,看到老人双目紧闭,靠着墙坐着,喉咙里还有呼噜呼噜的声音。
“爷爷,您还好吗?”召南问了一声。
老人全无反应,只起伏的胸口证明这是个活人。
“爷爷怕是熬不了几天了。”
袁小妹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脆生生的。、
“到底是什么病?可曾去医院?”
“去了,也查不出什么,左不过是老了吧。”
小妹声音清脆,却没有一丝感情,她笑眯眯地问:“召南哥哥,我姐姐还没下班呢,你是来找我的吗?”
召南心想,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老妖怪看出了什么?
他急忙掩饰道:“哦,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姐姐最近可有用心练琴,叶小姐为了寻找那张琴,正在筹划一个全国范围内的古琴大会,届时各路古琴名家都会携琴前来。需要你姐姐抚琴献艺的。”
一听这话,袁小妹的眼睛亮了:“真的?全国的名家?还有名琴?”
“何止全国,全世界,日本、朝鲜那些名家都会来,这可是千金买琴的盛事。叶小姐打算通过这个找到尹婆婆家祖传的那张琴。”
“众多名琴!”
袁小妹重复了一句,话语中透出无尽的喜悦。
“小妹也喜欢古琴吗?”
“嗯。”袁小妹点点头。
“尹婆婆要找的那张琴,如果还存在于世,这次就很有可能会出现。”
召南像是自言自语。
袁小妹没有吭声。
房间里的气味实在太难闻了,袁小妹捂着鼻子跑了出去,召南刚要转身,这时他看到袁爷爷的眼睛忽然睁开了。
老人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张开嘴,无声地喊着俩字:“救我!”
召南心领神会,点点头,身后轻轻捏了一下老人枯瘦的手,示意自己明白了。
“召南哥哥,快点出来啊,听听我的琴。”
袁小妹在外间喊。
召南对老人点点头,转身来到外间。
袁小妹坐在桌子边,开始抚琴。
她大概是在人后憋了许久,急需一个听众。
其实召南能理解她的想法,尹婆婆终于拿到了一张好琴,每天却无法在人前演奏,现在终于等到召南。
她的琴艺很高超,比袁浅笑要高出不少,看得出,这些天尹婆婆的灵魂已经慢慢和新的身体契合了。
袁小妹神色凝重,眼神坚定,整个身心都似乎和琴声合为一体。
一曲终了,她的手还按在琴弦上,好一会才幽幽地叹口气道:“我怎么觉得这琴像是有灵魂的。”
召南心道,可不就是有灵魂的吗?这琴里住着一个灵魂。于是他故意说道:“没准这琴里真住着一个灵魂呢。”
袁小妹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小妹,你可知道你姐姐和我们签订了一个契约?”
小妹点点头,接着可能又觉得自己表现的未免太明显,便故意含含糊糊地说:“召南哥哥,你讲讲嘛。”
“我所工作的古董店是一个很神秘的地方,我们店可以和很多人甚至灵魂签订契约。”
召南说到这,注意到小妹低下头去。
他不清楚尹婆婆在漫长的人生中换了多少个皮囊,但根据调查的结果,此人不苟言笑,性格孤僻怪异,这样的人,就算换了无数个身体,活了不知多少年,总还是情商太低,不好控制自己的情绪。她为了掩饰自己内心激动,索性低下头,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绞来绞去,这已经暴露了她内心的复杂心情:一听到和琴有关的事情就按捺不住。
“而我们这个店,也曾经收留了很多灵魂,有的灵魂就栖息在各种器物上,比方说也许是一张琴。”
召南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下来。
袁小妹急忙追问:“琴里面有人的灵魂,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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