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意是,皇太子自出生就“失惑无常”(昏乱疯傻),而现在年纪渐长,就更加明显了起来,因为怕他承袭了母亲的凶恶之风,所以不能为天下之主。
说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孩儿“失惑无常”,也真亏窦皇后想得出,汉章帝开得了口!
而十年之后,这个聪颖却隐忍的孩子,终于狠狠地扇了当初那封废黜太子的诏书一记响亮的耳光。
从史书的记载中,我们看到的刘庆,就是一个太过聪明的孩子,简直懂事得让人心疼。
《后汉书》记载,“生兔”案后“庆时虽幼,而知避嫌畏祸,言不敢及宋氏”,一个不足五岁的孩子,在母亲死后,乖觉得再不敢提及母亲半字,这是怎样的少年老成,又有多少隐忍心酸。
也是因此,汉章帝于他心下有愧,所以虽废黜了储位,却依旧享有昔日一般的待遇。而太子刘肇则十分喜欢这个兄长,史载“太子特亲爱庆,入则共室,出则同舆。”
两个年纪相若的孩子,幼时朝夕相伴,垂髻同乐,所以感情十分亲近。(《后汉书·章帝八王传》载:“及太子即位,是为和帝,待庆尤渥,诸王莫得为比,常共议私事”。)
所以,待章帝晏驾,刘肇承天位之后,待这个兄长十分优厚,诸位皇室宗亲无人能比。
再之后,就是永元四年,汉和帝刘肇诛灭窦氏的一场政治清剿,而当时年仅十四岁,又一向生活在太后严密监。禁中的刘肇,可以寻求的不多的助力中,这个一向亲厚的兄长就是极重要的一个。
而事成之后,终于真正继掌大权的刘肇,重赏厚赐兄长,十五岁的清河王刘庆一时间风头无两。
但即便这种时候,刘庆依然是一如既往地谨慎小心着。《后汉书》载:“庆小心恭孝,自以废黜,尤畏事慎法。每朝谒陵庙,常夜分严装,衣冠待明;约敕官属,不得与诸王车骑竞驱。”
自从被废黜之后,生活得简直如履薄冰,而母亲无辜冤死却是他一生难以释怀的心病。念及母亲当年被草草下葬,所以每到了四节伏腊,都要悄悄在私室祭奠,不敢让人知道。
直到窦氏被诛之后,才令乳母在城北遥祠,自己仍不敢去祭拜。一直等到窦太后驾崩,而汉和帝刘肇的身世也终于大白于天下,窦氏一族彻底失势。刘庆方才敢请求去为母亲上坟祭扫,而刘肇自然应允,还为他准备了祭具。(庆垂涕曰:“生虽不获供养,终得奉祭祀,私愿足矣。”)
他原本想为母亲修建祠堂来供奉,但却又担心和做皇帝的弟弟刘肇为生母梁贵人修祠之事相冲撞,所以终究没有敢开口。但自己常常为之落泪,以为不孝。
后来,因为外祖母王氏年老,刘庆上书,请求接她回京都洛阳来养病。刘肇这才想到当初因宋氏的冤案而被贬黜出京的宋氏族人,于是将整个宋氏召回了洛阳,并将刘庆的四位舅父宋衍、宋俊、宋盖、宋暹都封作了郎官。
数年之后,汉和帝刘肇崩,刘庆悲伤难抑“号泣前殿,呕血数升,因以发病。”
而和帝晏驾之后,邓皇后立了一个刚满百日的婴儿刘隆作皇帝,但不满周岁就夭折了。之后,邓皇后便将目光落向了刘庆十三岁的长子刘祜,将他过继给和帝为嗣,封为太子,不久之后登基为帝。
这就是汉安帝。
就在汉安帝即位后不久,回到封地的清河王刘庆就病逝了,享年二十九岁。
临终之前,他上书给窦太后,言:“臣国土下湿,愿乞骸骨,下从贵人于樊濯,虽殁且不朽矣。及今口目尚能言视,冒昧干请。命在呼吸,愿蒙哀怜。”
大意是,我临终的遗愿是可以葬在母亲宋氏的身边,希望太后垂怜,可以应允。
邓太后答应,并隆重地为他举行了丧礼。并且,让掖庭令将左小娥与刘庆合葬。
遂薨,年二十九。遣司空持节与宗正奉吊祭;又使长乐谒者仆射、中谒者二人副护丧事;赐龙旂九旒,虎贲百人,仪比东海恭王。太后使掖庭丞送左姬丧,与王合葬广丘。
而十三岁的刘祜继位,在邓太后驾崩之后,终于亲政,于是追尊父亲刘庆为孝德皇,母亲左小娥为孝德后,祖母宋贵人为敬隐后。”
而后,他下令查办当初害死祖母宋贵人的凶手之一蔡伦,蔡伦于是服毒自尽。
【左小娥】
关于她唯一的记载,是《后汉书·章帝八王传》中的一段:
“帝所生母左姬,字小娥,小娥姊字大娥,犍为人也。初,伯父圣坐妖言伏诛,家属没官,二娥数岁入掖庭,及》,喜辞赋。和帝赐诸王宫人,因入清河第。庆初闻其美,赏傅母以求之。及后幸爱极盛,姬妾莫比。姊妹皆卒,葬于京师。”
左小娥和左大娥姊妹,因为伯父左圣坐罪,所以被罚入了掖庭,当时都只有几岁大。后来年纪渐长,一双姊妹皆才色出众。小娥擅长《史书》,喜欢辞赋。汉和帝赐给诸王宫人,左氏姊妹因此入了清河王刘庆的府邸。刘庆早就听闻过她们的美名,于是厚赏了傅母很多钱财求得她们。
后来,他极为喜爱这一双姊妹,恩宠殊盛。
最后,左氏姊妹双双早逝。
当时读这一段,是十分惊讶的——一个掖庭罪婢出身的少女,居然喜好读书,擅《史书》,喜辞赋,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所以就十分喜爱她。
于是,这也是这个故事落笔的初衷之一。
第82章 汉和帝与邓绥(一)()
“嘘……”八。九岁模样的女童悄悄竖指在唇边,示意立在门边的兄长不要出声,而自己则灵巧地猫着身子,踮着足尖,步脚极是轻悄地向东窗下那张书案靠近了过去,未发出一丝声响。
这是一间两丈见方的侧室,清晨时分柔和的明红色夕阳透过锁纹格窗洒了进来,晖光入户,屋子里平添了几些暖色。窗下那张云气纹的黑地朱绘郁木漆案后,一名稚气少女正伏案而书,姿态沉静,气度娴然。
年约十一二岁,一袭极为素淡的缥青色襦裙,一挽乌泽青润的长发用与衣裙同色的缥青丝绦随意地绾作了双丱,十二分简净的妆扮,通身几乎没有一丁点儿多余的缀饰。
她面貌虽未褪稚气,但却已可以窥见日后的绝世姿容——尚是青涩的一张小脸儿五官玲珑,明肌似雪,青眉如黛,秋水明眸翦水滟滟,清丽不可方物。甚至不言不动,只这么静静跽坐着,便已是雪玉明珠般颜色照人。
更难得,这清绝丽绝的少女,周身皆透着长年墨韵书香浸染出的清华气韵……略显单薄的小小身影笼在一团淡暖光晕中,伏案而书,神思凝定,全然不觉外事外物,简直有些出尘逸世似的疏然脱俗。
此际,她正细阅着书案上一卷沿轴展开的简册,眸光凝然沉静,悬袖执笔,在一旁的另一卷新简上细细摘录……缠丝兔毫的苇杆笔饱蘸了浓墨落在沉青的竹简上,落下一个个清隽婉丽的字迹,笔法运墨是这个年纪的少年人罕见的洗练遒劲,可见其功底之深厚。
而先前那女童便猫着身子一点点悄然接近了正伏案而书的少女,而后趁她不备,悄然出手,蓦地扬腕用劲儿一扯,将少女发间的缥青色丝绦拽了下来。既而那一挽及膝的乌泽长发便瞬时如瀑般散开,有些凌乱地披了满背,还有些自两鬓垂落下来,委顿迤逦于先前她正执笔落墨的那卷简册上,几缕已沾上了尚未干透的墨汁……
“阿缇,你又调皮了。”伏案而书的少女只得搁了笔,少女略略无奈地出声。而后转过了头来,眸光澹静,一派波澜不惊。
接着,她倒是有些意外地看向了出现在门边的少年,澹静无波的神色里终于带上了些情绪:“阿兄几时也随阿缇胡闹起来了?”
十三岁的少年——邓骘,闻言不由面上带了些赧意,才欲开口向妹妹致歉,却被幼妹娇稚的嗓音阻了声——
“阿姊,你莫怪阿兄不仗义了,他原是不许我来你这儿捣乱的,一早就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简直比乳母还啰嗦!”九岁的女童脆声道出了原委,接着说“是我自己扯谎哄了阿兄,他才肯带我来的……你可莫怪错了好人!”
“好罢,是我误会了,阿兄且见谅。”邓绥看着这个从来活泼得过分妹妹,微微叹了声气,纵容里似有些无奈。
十一岁的稚气少女一挽长发如乌缎般披散肩背,但自己却并不怎么理会……邓绥其实向来不大理会梳妆打扮之类的事情,心下颇觉繁琐。
但,因着天生的清姿玉质,眼下这副模样,比起平日的沉静端敛反倒多了几分逸然风致,更添颜色。
一旁的邓缇看在眼里,直是心下叹气——这么个丽色无俦的阿姊,偏是不喜打扮,尽日只守在静室中看书习字,简直是暴殄天物。
“阿绥,今日正逢了茱萸节,天光晴朗,惠风清畅,我们兄妹便一处去洛水边采菊登高可好?”那厢的兄长邓骘却是开了口,看着终日里极少出门的妹妹,温声劝道“整日在家中看书,总是闷了些。”
这个妹妹,自幼便不似寻常女郎般喜欢衣裳首饰,燕脂铅粉这些,甚至连踏青览胜之类的事情也不大热衷。反倒是自幼便,含英咀华,数年不辍……性子也是太过沉静了些。
是以,被家中众人戏称作“诸生”。
“阿母上回说阿姊难不成要去做女博士,依我看,这分明是书呆!”见阿姊听了阿兄的话,仿佛并没有动心的意思,邓缇似是有些急了,一张小巧嘴儿撅得老高,颇带了气恼道。
“好了好了,我随你们一同出门游玩便是。”语气似是有些无奈,邓绥神色里透着亲昵的纵容,仿佛讨饶似的看着妹妹道“阿缇莫要恼了,可好?”
“这才对么!”听到阿姊终于松口,邓缇的小有儿瞬时漾起了明亮灿然的笑意,烂漫如花“我特意应时令蒸了米饵做干粮,茱萸和丝缕都早早备好了,就只等阿姊这话了呢!”
“回回出门都不与我们一起去,就守着一堆简椟,想想都憋闷呢。”女童虽口舌略嫌伶俐了些,但待阿姊却是真心真意的关切。
她家阿姊虽性子沉静,自小便不大同她一处玩耍嬉闹,可一向是十二分疼爱她这个妹妹的。自小家中的衣裳首饰、奇巧玩物、美食饮馔从来都是尽着她,从不曾争过一分半点……回回皆是她自己都觉得太过厚颜了些,不好意思再伸手。
许多熟识的人家,年纪相若的姊妹们总免不了因这些琐碎小事起口角生嫌隙,可在她家,这九年以来,却是一回也未曾有过。邓缇很有自知之明,这绝不是自己乖巧懂事的缘故,只是因为阿姊一向宽宥大度,淡然无争罢了。
这么个好姊姊,却要整日闷在家中发霉,她心下万般不忿——似这般姿容无双的阿姊,就该常常带出去踏青览胜,赏花游市,逛遍整座洛阳城,准把阴家、耿家、窦家那些个女公子们统统比下去!让她们瞧瞧什么是明珠与瓦砾之别,看日后谁还敢自恃美貌,作那般张狂模样?!
兄妹三人既已议定,在邓缇的催促下,小半个时辰后便动了身。
一辆青帷穹顶的双辕马车驶出了平城门,轮声轧轧。辕后牵缰执鞭的御者娴熟谙练,一路行来皆是平缓稳若,丁点儿不碍着车中几位小主人沿途赏景。
车厢中,香莆叶织成的莞席上,三个少年男女相傍而坐。梓木髹漆的厢壁南北两侧都开了两尺见方的窗牖,卷起淡青的绢帷,外面的景致便映入眼帘……
“阿姊,你快瞧,前面就是藉田了!”离车牖最近的邓缇,忽地扬了声,胖嫩的腴白小手指向窗外一处,仿佛献宝似的提醒极少出门的姊姊道。
邓绥自然知道藉田便在洛阳城外东郊,但因为长到十一岁也极少出城,而更少有这般缓车徐行的时候,所以这是头一回有机会看到。
她顺着妹妹的目光看了过去——树以青松的大道右侧,一望无垠的数百亩平畴,现下时值九月初,所以田中粟谷已然收获,大麦刚刚落种,尚未出苗,所以眼前只是是一片平整的褐色田地,看不出什么稀奇。
“唉……可惜不是正月祭春的时候,否则,说不定能见一见当今圣上呢。”九岁的女童看着那一片藉田,忽然有些悻悻地说道。
“祭春当日,整个东郊都会清道,怎会让你有机会来藉田这边?”邓骘听了只觉得好笑,温和地出场打断了妹妹不着边际的念头。
“唔,也是呢。”邓缇有些失望地轻声道,但只一瞬,便又重新提起了精神,小脸儿转向兄长道“听说当今圣上年纪才和阿姊差不多,阿兄可曾见过?”
第83章 汉和帝与邓绥(二)()
“今上涎于建初四年,而今才满十二岁,算起来较阿绥只长了一岁……我尚未出仕,哪儿来这般的机会?”邓骘耐心地应着妹妹的话,神色始终温和,那一张英挺的面容便透出些敦厚来。
“这样啊……那,那但总该听阿父提起过一些罢?”邓缇看着兄长,有些不死心地地道。
他们的父亲邓训官居护羌校尉,掌西羌事务,秩比二千石,在朱紫云集的洛阳城也算得上高官,所以莫说平日上朝,就是入宫觐见的机会也是不少的。只是父亲一惯性子端严沉肃,邓缇断没有这个胆子同他说这些个不着边际的话。
“阿父倒是同我说过些朝堂政务。但圣上年幼,尚未能亲政,所以平日里社稷之事皆是皇太后一手总揆。因此,阿父也是极少有机会面圣的。”邓骘依是耐心地温声解释道。
“这样啊……”邓缇有些不甘心地扁了扁嘴,显得十二分失望“阿缇还曾偷偷打算过,待下月阿父自西羌归来,趁着他兴致最好的时候,大着胆子去问上一二句呢。”
“阿缇都想知道些甚么?”这时,反倒是一旁的邓绥开了口,似是随意地问道。
“唔,样貌如何,性情如何,平日喜好些甚么呀?”九岁的女童闻言,十分不着调地开了口,如同任何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对宫闱之内的事情满心好奇。
邓骘闻言,眉峰略略皱了下……私议天子,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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