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候那些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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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时候那些爱情-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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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那时候性子皮得厉害,就这样仍是不吃教训,下回照样儿偷拿了阿父的印鉴当弹丸打,拆了家中的帷帐扫帛幅,领着一伙玩伴去掩雀扑蝉,结果在城外野林里迷了路,累得阿父率人连夜寻了过来……”

    听到这儿,就连刘乐都忍不住失笑,唇角不由翘了起来——看这人现下这副模样,实在难以想像幼年那般的顽劣形状。

    他注意到她笑,于是微微垂睫,默了片时。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八、九岁上,后来,秦国朝廷悬赏千金捉拿阿父,我们一家就只好离开了外黄,几番波折之后,隐居于陈地。那些日子,虽比之前清贫寡淡些,但一家三口,也是日子安然,岁月静好。”

    他神色顿了顿,沉默了一瞬才接着道“再后来,到了秦二世元年,陈王胜在大泽乡揭杆反秦,他的部下武臣,在赵地称了王,阿父他……做了赵王的右丞相。”

    “在这乱世之中,一旦入了局,便再难脱身。所以,之后几年阿父的日子就是不断谋划计策、率兵出战,周旋于各路势力之间。我也就这样一天天长大,十四五岁上便时常随父出战,因为兵法射御这些自幼便算得上熟稔,几次战事之后,也略建了此许勋绩,有了几分薄名。”

    刘乐晓得他这话是谦虚了,秦二世三年的时候,秦将章邯率兵围了巨鹿城,将赵王歇与赵国丞相张耳皆困在了城中。其时,这人不过十六七岁的未冠少年,竟赴代地收聚了万余兵马,与项羽、陈余等数方军队,合力击溃了围困巨鹿的秦军,年少掌兵,勇武出众,一时间风头无两。

    “可阿母她,却因一向身子单薄,受不得行军途中的辛苦,时常抱恙,后来一场大病,就……去了。”他语声蓦地低沉了下来,微微垂首,低了眼。

    室中静默了好一会儿。

    “再后来,就是两年前阿父投奔了当今陛下,去年夏封于赵地,做了赵王。”他抬了眸子,静静看向眼前十六岁的少女“不久前,西楚霸王项羽自刎乌江,陛下天下初定,阿父恰在此时薨逝,惹了外间许多猜疑。”

    说到这儿,他长长地沉默了半晌,再回神时,却是目不转晴地看向她,两相对视,问——

    “公主是否也想知道,先赵王张耳,我的父亲……究竟是缘何而死?”

    闻言,她蓦地心下一震,近乎不能置信地愣愣怔在那儿——

    “阿父他……是病殁的。”他就这样看着眼前的少女,语声缓而沉“只是,其实那时医工曾劝谕,若谨遵医嘱,静养用药,还能再延一二年寿命。阿父却是断然谢绝了。”

    “他在病榻前嘱咐我,新朝初立,人心未定。而我赵国富庶,必定会令陛下疑忌……但若他身故,我尚年少,不足以成气候,大约也能将陛下的疑心去了大半,或许……可保张氏一脉数十年的太平。”

    他神色尚是平静:“我原先性子固执,不懂事得很,自那之后……便收敛了许多。眼下这份太平,来得不易。”

    “公主,”他目光郑重,再认真不过地看向她“莫论殿下信与不信,张敖当真无半点谋逆之心。此生,唯愿一世清平而已”

第31章 张敖与鲁元公主(六)() 
半月之后,。

    “咦?这是什么?”刘乐从朴净的素漆榛木书架上,翻出了一卷沉黄色的古旧竹简,看着满篇密密麻麻的怪异字符,神色难掩好奇。

    这些天下来,她身上的肩背上那几处轻微的外伤早已痊愈了,而自那日两人在病榻前一番开诚布公的交心之言后,忽然之间,仿佛消融了之前许多的疑忌与隔阂,真正相融相洽,心下亲近了起来。

    张敖身为一国算是平日处置政务的重地,现下但却供她随意来去。

    “这是一张瑟谱。”正将手中那一卷《晏子春秋》放回书架的张敖,抬眼看到她手中的竹简,微微笑应道。

    “鼓瑟的曲谱?”她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的东西。

    “嗯,只是简单将弹奏时的指法用些示意的符字录下来而已,阿父当时记得十分随意,而这样记谱的法子在别处也并不通用,公主以前未见过是情理之中。”他已轻步走了过来,站到了她身畔。

    “是令尊记的谱?”刘乐不由好奇,侧过脸看着他问“那,又是何人鼓的瑟?”

    “……是陈家阿叔。”闻言,张敖默了一瞬,方道。

    ——陈馀?

    刘乐反应过来后,心下微微一滞——也难怪他沉默,老张耳与昔日挚交陈馀的事迹,也算广传于天下,家喻户晓,她自然是听过一些的。

    早年,张耳、陈馀皆是魏国名士,乃为刎颈之交。

    后来陈涉起兵之后,这二人共同辅佐陈涉的属将武臣做了赵王,张耳为右丞相,陈馀为大将军……之后几年间,因为种种缘由,二人一步步决裂,反耳成仇,到了不共戴天的境地。最终,在一年前,陈馀兵败,为韩信与张耳二人斩于泜水。

    室中静了一会儿后,张敖牵着她到了素漆的郁木书案前跽坐下来,将那一卷瑟谱缓缓展开在了案上,几乎不错眼地细细看着满篇记音的符字,神色沉敛而安静。

    “这卷瑟谱,所记的是孔夫子删定的《诗》中一曲《伐木》,”许久之后,他才启了声,嗓音朗润却有些低——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

    刘乐看着这人眉目低敛的沉静神色,只静静倾耳听着。

    “说起来,之所以会有这谱子,起因还是我想随陈家阿叔学鼓瑟。”他念毕了那首《伐木》,抬了眼看向她,轻声说道。

    “那时候,阿父正在外黄做着县令,偶间结识了陈家阿叔,二人俱是才识不俗,性子又十分投契,一见如故。”

    “此后,便成了我家的常客,每每与阿父饮酒对弈,翰墨切磋,日子渐渐久了,二人情谊笃深,推心置腹,遂为刎颈之交。”

    “刎颈之交者,虽死不悔也。”

    刘乐听到这儿,心下也是微微一震——世事易变,那时候谁曾料到,这二人最终会是同室操戈,不共戴天。

    “这瑟,本是赵地的弦乐,人常言‘赵瑟秦筝’,便是因为筝源于秦,而瑟出于赵。陈家阿叔早年游历于赵地苦陉,素来又雅好管弦,所以谙于鼓瑟。”

    “那时候我约是六七岁年纪。有一回听了,只觉得铮铮悦耳,便非缠着他要学。陈家阿叔年纪小了阿父十多岁,为人又随和,向来都是兄长一般宠惯着我,自然便应下了。只是,自此便累得阿父想了各种法子记曲谱,好供我练习。”

    “像这样的曲谱,近两年间记了有一百六十多卷,积了满满五箱,后来十多年间辗转各处,家中的藏书散佚零落,那么多谱子如今也就独剩了这么一卷。”

    他修长白皙的指尖摸上那卷已然积尘的沉黄色竹册,一个个符字细细摩挲过去……仿佛透过那些墨迹,追溯着昔年那些早已渺远的过往。

    过了许久,张敖方才掩了那卷谱子,只安静地坐在案前,抬眸看向她:“上回同公主说过,我八岁上,因为秦国朝廷悬赏捉拿阿父,于是只好举家逃逸。公主大约也听过,那一回,阿父的赏格是千金,而陈家阿叔是五百金……实是患难兄弟,于是二人便隐匿于陈地,比邻而居。”

    “那时候,日子过得颇是清贫,阿父他们两个便寻了监门小吏的差事,为了几钱微薄俸禄,时常会受上官的气。”

    “所以,后来陈王揭杆而起之后,阿父与陈家阿叔便去投奔……他们两个都不甘心怀抱一身才识,老死于乡野间。而最初的时候,不过是想着兄弟二人齐心协力,谋一场富贵,不必再受那些守门小吏的刻薄罢了。”

    “可,这世上,从来就是易共苦,难同甘的。”二十一岁的年轻王侯,握着那卷古旧的竹简,神色有些苍凉。

    “巨鹿之战时,因为阿父被围困城中,而危难之际陈家阿叔不肯发兵相救,自此二人生了嫌隙,乃至后来……一步步反目成仇,断情绝义。”

    “五年前,项羽分封诸侯,阿父得封常山王,而陈家阿叔只封了侯,所以心下不平。之后,竟率了兵马攻袭赵地,阿父落败,被赶出了封地。其后,便投奔了当时尚为汉王的陛下。”

    “三年前,陛下欲聚兵攻打项羽时,请陈家阿叔出兵相助。其时,他答应出兵,提出的唯一条件是——”

    张敖语声低得几不可闻:“以张耳项上人头为酬。”

    刘乐心下一震,登时说不出话来。

    “最终,汉王无奈,只得寻了个相貌与阿父七八分相似的人,砍下首级函于匣中送予了他,这才成功聚兵。”

    “到后来,得知阿父未死,他一气之下,竟又叛了汉王。”

    张敖极力平静地说着,却掩不住眸间的苦笑。

    这,也算是当时广传天下的一出闹剧了罢。

    最终,在两年前,奉汉王刘邦之令,韩信与张耳攻陈馀,战胜之后,将其斩于泜水。

    昔年性命相托的刎颈之交,最终,情断义绝,不共戴天,也真叫人感慨世事浮云,人心易变。

    “如今,阿父同陈家阿叔皆已故去,留予我的旧物,也就是这一卷曲谱了。”他静静握着手中的瑟谱,好了许久,方开口道。

    二人皆是默然,室中静了许久。

    “这屋子里有些憋闷,公主同我出去走走如何?”半晌后,他温声开了口,邀同坐的少女一道起了身。

    出了书房,南侧不远处便是大片碧翠菁茂的竹林,幽篁深寂,离披倩郁,轶云蔽日,竹林间竟还引了一泓清溪流水,清可漱齿,曲可流觞。

    张敖与刘乐两人相偕闲步在圆润的卵石砌就的竹林小径间,尽目一派浅翠娇青怡人颜色,仿佛瞬时涤清了心头的大半积郁,使人心神为之一清。

    竹林间时有雀儿清脆鸣啭,声声入耳,在这清晨时分,格外令人心悦。

    眼前一方开阔处,置了张青石几,几畔碧草芳茂,如茵席一般延展开来,满目舒然的绿意。

    张敖与鲁元二人索性便在如茵碧草间席地坐了下来,静享清风,间聆鸟语。

    直到许久之后,他抬眸看着眼前神色怡然的少女,温颜开口道:“说起来,我也是许久未碰过瑟了,公主可有兴致听上一曲?”

    十六岁的少女怔了怔,有些意外地点头。

    不久,便见宫中侍从们搬了一张瑟,置在了那张青石几上。

    那是一架梓木瑟,乌漆素面,二十五弦,三尾长短不一的檀色岳山,无纹无饰,朴净无华却大气。

    “公主喜欢什么曲子?”眉目秀逸的年轻王侯,一袭素色直裾袍,就这么姿态随意地席地坐在了石几旁,抬眸笑向她道。

    刘乐实在少见他这般闲散又从容的模样,不禁愣了愣,她未理会他的话,却在他身旁不远处,拣了处地方倚着几竿高大的翠竹坐了下来。

    毕竟只是二八年华,那些被拘了太久的天性似乎在此时略略露出了些来,韶华的少女一身藕荷色襦裙,背倚着碧翠修竹,神色安恬地微微阖上眼,感觉着竹林间的清风扫过鬓发眉梢,满面扑来的尽是草木清芳……真是好不惬意!

    至于他先前的问题——她索性不理。十六来习惯了懂事与隐忍的刘乐,头一回想这般不束不拘地任性一次。

    张敖淡淡一笑,也不再问,只抚上了丝弦,右手五指随意拨了三二下,调好了音,右手轻挑,左手吟弦,奏起了前音,而后开始和着和声轻轻唱着一支曲子——

    “野有蔓草,零露潯狻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

    两年之后,襄国,赵王宫。

    正是孟夏四月,满庭花木扶疏,而蜂乱蝶喧的芍药圃旁,立着个约有周岁大小的稚女,冰琢粉雕一般的玉雪可人,她身上淡霞色的楚锦衣裙却比那一圃的芍药花还要惹眼。

    “来,阿嫣,过来这边。瞧这枝舜华花多漂亮……”已经三岁多的张侈,一身粉青色的曲裾袍,一张稚嫩圆腴的小脸儿上带了些诱哄,向那小小的稚女不停地扬着手中一枝雪瓣金蕊的硕大花朵儿。

    那小小稚女立在花圃边,听到却只嘟着嘴,看着那兄长手里那支几乎碗口大小的雪白花儿,一双乌润的眸子晶晶发亮,伸出了肉乎乎的粉嫩小手儿,朝他道:“要!”

    “不成,不成,你要自己走过来的。”张侈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又转头问一旁的兄长道“这样儿真能学会走路么?阿嫣她上月才刚刚站得稳呢?”

第32章 张敖与鲁元公主(七)() 
“唔……应该行罢。我记得你小时候就是给阿父阿母这样拿东西诱着才学会走路的。”已经五岁多的张寿,一副小大人模样,身姿端正地站在妹妹身后几步远处,时刻预备着若有一点儿不妥当便上前去扶她。

    “要!”而那厢,才会说话不久的小稚女,声音还是奶声奶气的糯软,吐字却清晰,瞪大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提高了些声,朝这边不肯把花给她的兄长喊道。

    张侈犹豫了下,却没有像以往一样对妹妹千依百顺,只是又把手里那朵雪白硕大的舜华花向她招了招:“阿嫣乖,自己过来拿。”

    一岁多大的小张嫣自出生起便是万般宠爱在一身,整个赵王宫上下如珠似玉地宝贝着,这回,一向捧她在手心里儿的兄长居然不肯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送给她,不由得有些委屈的皱了皱小脸,撅起了蚕豆似的红润小嘴巴,高高扬声道:“阿嫣……要!”

    “来,慢慢走着,一步一步,过来阿兄这儿拿。”张侈耐心地哄着她,下了少有的决心,阿父也说只有自己肯迈开步子,才能学会走路的。

    “呜哇……”小稚女一声响亮的哭喊就这么打了他个猝不及防。

    不过一岁多的小娃娃,但哭功委实厉害,一双乌灵灵的大眼睛立时泛红,断线似的泪珠子就从微颤的眼睫间这么滚了出来……不一会儿,就把自己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儿泪成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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