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不能跟在本帅后头……”一番恐吓,带着十来人起身就跑。
瞧着荣禄等人绝尘而去,大家伙这才反应过来,一声炸响,各奔东西,做鸟兽散。netbsp;且不说其余人等境遇如何,单说荣禄这头。从日到中天,一直跑到日落西山,旷野不见了,荣禄等人却是一头扎到了大山里。这会儿,十来个人又累又饿,四下寻觅,总算找了家山里的猎户,淘弄了一些吃食。有给了猎户不少银钱做过夜之资,这才安定下来。
北洋,垮得太快了!这才几天的光景,请洋鬼子给练的北洋新军,就土崩瓦解了。大清,也跨得太快了!随着太后出走,这北地仿佛一夜之间变了颜色!每每想到这些,荣禄都觉着不对。难道是关东军太过于强悍?不对啊,当初日本人厉害不厉害,大清国起码还维持了一年这才落败。日本兵虽然比不上关东军,但也相差不太远吧?怎么会败的如此之快?难道真如市井坊间所说的,大清国气候尽了?何绍明在奉天挖了大清龙脉?
荣禄胡思乱想着,始终理不清楚。他不知道的是,他一直抱着的大清这颗大树,正是被如同他一样形形的贪官污吏,活生生给蛀空了,这才显得如此脆弱。
“这位爷,山里人家,没什么好吃食,这是昨儿才套的兔子,不是啥稀罕物什。没什么盐味儿,您多担待。”猎户从木架子上取下烤的喷香的野兔,递到荣禄面前,一脸恭谦道。
荣禄等人齐齐咽了口口水,齐声道谢,分而食之。荣禄还算有些体面,其余人等,如同恶鬼转世一般,一眨眼的光景,将一只肥腻的野兔吃了个一干二净。
一边儿回味着美味,荣禄一边问道:“小哥,此处是何地啊?到东昌府还有多远?”
猎户回道:“这位爷,这地界就是东昌府了,这山,名叫荣祖山,离东昌不过六十里山路。明早赶路,擦黑准到。”
荣禄心下大定,又问:“小哥可知荣昌府近来可有官兵进驻?”
猎户摇了摇脑袋,“山里讨吃食的人,哪儿知道那么多?”瞧了眼篝火,又道:“柴火不多了,我去外头点儿来。别看白日里挺暖和,这山里一到晚上,能冻掉脚趾头。”说着,慢悠悠退了出去。
“大帅?”一名亲信慢慢拔出了匕,抛了个询问的眼神给荣禄。那意思是,不能留活口。万一走漏的消息,他们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
荣禄缓缓摇了摇头:“山里人,能知道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旋即,荣禄又琢磨起方才猎户所说的地名来。“荣祖山……荣祖……荣……卒!嘶!”荣禄倒吸了一口冷气:“此地不可久留,左右不过六十里山路,咱们再熬一熬,到了东昌,一人一千两银子!”
刚站起身,就听外头传来一声爽朗的笑:“荣大人!慰亭在此可是等得大人好苦啊!”
荣禄一惊,问道:“谁?”
啪的一声,房门推开,借着火光,映出一个矮胖子的人影,那人一脸温和地笑道:“荣大人,可还记得袁世凯?”
三二九七日定中原(十九)
“荣大人,一向安好?慰亭可是在此等候荣大人多时了。”袁世凯满脸堆笑,活脱一个弥勒佛一般,挪动着矮胖的身子,理都不理十几条对着自个儿的枪口,移步进来,也不挑剔,捡了几块木头垫在底下,靠着火堆就坐了下来。那神情,仿佛真是约见昔日故人一般。只是身后来不及掩上的门缝里,影影灼灼,闪现出无数荷枪实弹的士兵。
荣禄先是惊讶,而后反倒是平静了下来。他一路逃亡,北洋就被这一路的追击给拖垮了,剩了他孤家寡人一个,即便到了两江,也再难有今日的权势。先前一番询问,得知此地地名,本就觉着不吉利,没成想还真应上了!他荣禄好歹也是宦海沉浮几十年,大清国数得上号的人物,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如此,不如大大方方,免得丢了体面。
他长出口气,叹道:“没想到啊,最后送荣某人一程的,却是你这个叛徒袁世凯!”
袁世凯一拱手,嬉笑道:“荣大人过奖,良禽择木而息。大丈夫世上走一遭,图的就是建功立业,身前死后名。跟着何帅,总比跟着日薄西山的朝廷要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荣禄冷哼一声,不予置评。慢慢放下了枪口,扭头对挤在屋子里的十几人道:“你们……都走吧。袁世凯是奔着我荣禄来的,跟你们不相关……出了门,这身虎皮一扒,枪一交,我相信袁大人也不会为难大家伙。慰亭,没意见吧?”
袁世凯却做惶恐状连忙摇头:“荣大人,你这可是害在下啊。关东军军规森严,我袁世凯虽然挂着全军主帅的名头,却也只是个虚名罢了。真犯了事儿,军法处那帮子宪兵可不管我袁世凯是谁,一样关小黑屋。不过荣大人还请放心,这几位兄弟若是往日没什么大恶,也就是改造改造,就放了。绝对能保证性命。”
荣禄盯着袁世凯良久,见其神色不变,再次深吸一口气,道:“罢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留条性命在,总比跟着荣老子死在这儿要强。你们……照办吧!”
这十几个人,都是跟着荣禄好些个年头,荣辱与共的主儿。听了这话,当时就急了。
“大帅,袁世凯龌龊小人!他的话怎能做数?”
“老子早活够了!留了条贱命有什么用?倒不如今儿拼杀个痛快!”
“大人,袁世凯虚张声势,外头也没脚步声,咱们大不了劫持了这小子,还怕跑不了?”p
……
“够了!”荣禄骤然厉声道:“你们要认我荣禄,就听话,赶紧走!”荣禄心里头明镜一般,他虽然政见不行,办事能力不见得高明,但如同其他满清官员一般,琢磨人的工夫那是炉火纯青,否则也不会在李鸿章之后接手北洋!既然袁世凯在这儿,那就说明,外头一定有埋伏。袁世凯身为朝鲜方面军主帅,却处处受手下辖制,不见得有多大权力。究其缘由,也是跟袁世凯半路出家,始终得不到信任有关。之所以留在朝鲜,明面上还委以重任,就是因为袁世凯在朝鲜经略十几年,人脉与威望不是别人可以比拟的。这一手,颇有些扯虎皮做大旗的意思。
而此番袁世凯孤身敢进来,完全就是因为想要立功。他自个儿清楚自己在关东军中的位置,也只有建新功,才能不断往上爬。这更像是一种赌博心理,只要侥幸不死,卷头放在何绍明案子上,他袁世凯就得落一身好!这是用命来博功啊!荣禄甚至都能猜到,一旦面前的袁世凯有不测,外头无数的虎狼就得冲杀进来,根本不管他袁世凯的安危!这矮胖子,更像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狼!面对这种人,即便你有天大的本事,不赔上本钱想要全身而退,根本就是不可能。
“走!都走吧!”荣禄连连挥手。一众戈什哈扭捏着,极不情愿地抱着枪,慢慢踱步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袁世凯与荣禄二人。
“荣大人这几日风餐露宿,吃了不少苦头啊……兄弟这里可还有点儿好东西。”说着,袁世凯往怀里一掏,慢慢拿出一个铁水壶来,拧开盖子,酒香扑鼻。
荣禄鼻子耸动,“二锅头?”
“嘘……”袁世凯示意噤声,而后低声道:“军中禁酒,就这么一壶,还是世凯从朝鲜偷偷藏着的。一直没舍得喝,今儿倒是孝敬荣大人了。”
“荣某却之不恭了。”荣禄接过酒壶,咕咚咚往嘴里就倒。
二人你来我往,你一口我一口慢慢喝着。越喝,先前尴尬的气氛越淡,到最后荣禄话匣子打开,天南海北说起来没完没了。
“……这人啊,得知足!想当初荣老子在西安多自在?手底下几千号人,布政使、巡抚都得瞧荣老子的脸色。逢年过节不送上个万把两银子,他来年就别想自在!天高皇帝远的,在西安那地界,荣老子说一不二!可惜啊,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他妈非觉得官儿小,走了恭亲王的门子,从新回了京城。当初满心欢喜接了李鸿章的差事,北洋,那可是北洋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旗下6海军,外加各项洋务,这得多大家业?我是高高兴兴就去了,谁想到,他娘的,北洋就是个空架子!除了李鸿章临走前留下的两千万银子,其他地方到处都是窟窿。朝廷这头还得打点,手下还有一帮子人张口要吃的,这一年下来,荣老子没进项,反倒是搭出去不少家底。这他妈叫什么事儿?”
“……别人都瞧着我荣禄风光,可谁知道我心理的苦楚?慰亭,不瞒你说,头些日子,一杆子事儿都压在老子头上,荣老子差点儿就想挂印儿去。去他娘的朝廷,去他娘的北洋,老子那么多产业,躲到乡下当个土财主享清福好不好?又没朝廷压制,又没洋鬼子烦人,更没手下跟你玩儿心眼。累啊,真累!”
“看着你袁世凯,就想起了当初的自个儿。慰亭,听我一句劝,高处不胜寒啊!何绍明一路杀伐决断,趟着血水走出来的,比当初的朱元璋还厉害,连洋鬼子都不放在眼里,**于股间!跟着这样的人物,早晚,要么来个杯酒释兵权,要么,嘿……”
袁世凯喝了点儿酒,脸色红润,只是微笑着反驳道:“大人说高处不胜寒,世凯受教……只是,这人那,要是连高处都没爬上去过,岂非是终身遗憾?”
“哦?哈哈……”荣禄笑得很开心,眼泪都流了出来。抄起面前的酒壶,又往嘴里倒。倒了半天,壶口只留出几滴清澈的酒水。
“没酒了?”
“酒没了……”
二人一问一答。随即安静下来,方才的热络瞬间消失不见,房间里只闻噼啪的木柴燃烧声。荣禄凝视着手中的酒壶,良久,脸上总算挤出了一抹微笑:“酒没了……荣老子也该上路了……”
“大人一路好走!”袁世凯还是那副笑嘻嘻的德行,说出话来混不在意。
荣禄把手中的酒壶一掷,点了点头,转而拿起放在身边的六轮手枪来。须臾,疑惑道:“慰亭此番得了何绍明的密令?非要我荣禄的脑袋?”武人驰骋沙场,笑看生死,可真要自个儿了断的时候,一时间很少有人能下得去手。更何况,荣禄早就不是一个单纯的武人。他这一辈子锦衣玉食,基本没遭过什么罪,这会儿恋生也是难免。
袁世凯笑道:“不曾!大帅仁义,对待降将,无分对方是谁,一律善待。”
“不曾?那可是受了他人指使?”
“也不曾。世凯位居高位,又是投降之人,瞒着大帅暗地里与他人联络,岂非遭猜忌?”
荣禄猛然瞪大了双眼:“这么说,此番是你袁世凯自作主张咯?”
袁世凯笑而不语,默认了。
“你……”
“荣大人,世凯这可是为你着想啊。”
“为我着想?来要我荣禄的人头,还说为我着想,你袁世凯可真是口蜜腹剑,心黑的很啊!”
“荣大人,你琢磨琢磨。你这会儿不死,将来就能活了?不说旁的,单说百日维新,死在你手上的人有多少?荣大人又是太后的心腹,直接听其命行事。这事儿甭管如何,你荣大人是脱不了干系的。就算没这件事儿,荣大人侥幸活了,可往日呼风唤雨锦衣玉食的,往后粗茶淡饭,门可罗雀……荣大人能受得了?这样老死床上,身后还留一辈子2臣的骂名,荣大人能甘心?嘿,与其如此,莫不如此时杀身成仁,成全了忠义。”
荣禄显然意动。“你袁世凯会如此好心?你如此作为,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好处?荣大人,您太瞧得起自己了。北洋已经垮在您手里了,对于何大帅来说,要不要你的脑袋已经无关紧要。世凯此番作为,这一来是给何帅去了麻烦,免得日后落个杀降将的骂名,这二来……荣大人的脑袋再不值钱,起码也算个功劳不是?”
话已经说白了,面前的袁世凯就是条疯狗。关东军中,何绍明身边之人,大多忠义耿直,怀着同样的信念。可成大事者,往往需要有些黑色的手段。而他袁世凯为了爬上高位宁远去当这个小人,背这个黑锅!去做关东军中一条疯狗!
荣禄仰天长啸。“罢了……袁世凯,你比荣老子还心黑,如此为人为官,不升到高位,可真对不起你那小人之心!你出去吧,我荣禄自个儿了断!”
袁世凯起身,对着荣禄一拱手,也没什么说辞,掉头走了出去。袁世凯没走出多远,就听后头传来“啪”的一声枪响。而他只是长出了口气,对着一片黑暗嚷嚷道:“荣禄畏罪自杀,去两个人,把尸体收了!”
公元一**六年十月二十九日夜,大清最后一任北洋大臣,荣禄饮弹自尽!
三三零七日定中原(二十)
车马粼粼,在一片挥舞着的细碎雪花的阴霾中,沿着一条几乎分辨不出的官道,直奔东南。外头的景致可真是银装素裹,好一派北国冰封的美景,可车里头的人压根儿就没心思观望,只是一门心思的赶路。有了岑春煊这一标人马保驾护航,不用顾忌身份,一路专门捡大路走,挑州府歇脚,慈禧等人少挨了不少的罪。可即便如此,慈禧跟光绪依旧瘦了一大圈。十月末的天气,酷冷非常。晚上歇脚还好说,热乎乎的炭火盆在旁边儿烤着,也不觉着冷。可白天赶路就不一样了,刀子一般的北风卷着雪花,直往脖颈子里钻,足下深一脚浅一脚,走上一天脚趾头都没了知觉。
最令人难耐的是心里头惶惶不安,谁也不知道后头的追兵什么时候能追上来,更不知道未知的前路等待他们的到底是什么。慈禧心里头也清楚,大清早就不是当初的大清了,即便是她老佛爷的旨意,出了直隶,也不见得好用。如今客居江南,再难有往日的风光。再者说了,江南之地,历来是大清税赋与防范的重地。当初八旗入关,嘉定十屠扬州三日,这里民心本就不安稳。而刘坤一又跟李鸿章荣禄等不一样,跟她老佛爷并非一心,如今逼不得已到了两江,天知道面对的将是什么。能保住一条性命就不错了。
马车里的慈禧,东一头西一头地胡思乱想着。对面的光绪却是染了风寒,止不住地咳嗽着。即便有炭火盆烤着,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又是一连串的咳嗽,慈禧心中一软,正要温言询问病情,却听外头传来岑春煊的声音:“启禀太后、皇上,前方就是归德府,是否歇息一下?另外,咱们是继续往南还是往东?”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