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只能边战边退,收缩回旅大,而后依靠着旅大的山地、炮台组,进行防御作战。
大山岩阁下说出的这两条,偏偏都是大本营无法办到的。且说第一条,从山东抽调兵力,那山东兵力必然空虚。没有做出继续进攻的事态,绝对会给清国以喘息之机。倘若清国人发现了这点,干脆也不和谈了,趁机抽调全国兵力,跟日本拼个鱼死网破。这可就麻烦大了。第二条也是如此,战场上的退缩,势必会演变成谈判桌上的退缩。如果谈判之后,帝国连最基本的利益点都没拿到,不能弥补国内的损失,那就是赔本买卖。到时候整个日本政府就得垮台,保不齐国内就得发生动乱。
话说这会儿在广岛的宇品港还集结着不老少的北海道屯田兵,也是此刻日本最后的预备队。可谁都知道,这些在北海道种了好多年粮食的家伙,真要送到辽南,只会徒增关东军的战绩而已。况且,这预备队还有着更大的用处。大本营连夜开会,讨论来讨论去,也只有唯一的一个办法,尽快达成议和。
这会儿的日本,上层建筑一个个愁眉不展、悲愤欲绝,下层的百姓却大多是振奋无比、眉开眼笑,还真应了那句话,无知最幸福。
这种悲观而急切的心情,迅速地蔓延开来,甚至连一向稳如泰山的日本首相伊藤博文都有些坐不住了。本来约定谈判的时间,是下午两点整,可这会儿伊藤足足早到了半个来小时。首相如此,其他参与会谈的人等就更不用说了,比伊藤还要早,外相陆奥宗光早就在二楼等着了。
瞧着犹如热锅上蚂蚁一般的陆奥,伊藤一皱眉,刚想要开口斥责,可是瞧着钟头,自己也早来了半个多小时,当即生生将斥责的话语咽了下去。随即就是自嘲地一笑。
“伊藤阁下,您在笑什么?”
“没什么……想起了清国的一句古话:五十步笑百步。”伊藤转了身子,踱步到窗子之前,拉开窗帘,望着窗外的港口。良久,沉吟一声:“陆奥君……我们真的是太急躁了。”
伊藤这话语带双关,也不知他说的是不应该这么早到春帆楼,还是不应该这么早发动这场战争。二楼又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与之相反,清国的全权谈判代表李鸿章,这会儿却悠哉得很,好像根本就没考虑到急切求和的日本人的心情,更没有考虑到同样求和的朝廷一般。
为了方便,伊藤住在春帆楼附近的梅坊,陆奥住大吉楼。而就将李鸿章安置在装饰一新的引接寺。引接寺离春帆楼不过那么点儿距离,就算是散步,盏茶的工夫也就到了。
会谈时间定在两点,可李鸿章直到两点半,才晃悠着出了门。而后坐着轿子,慢慢悠悠朝春帆楼行去。到了地方,李中堂愣是在楼下磨蹭着休息了三刻钟,这才上了二楼。
这会儿,老李心里也是有着别样的心思。战事是他顶在前头,打输了,还得他了结。俗话说的好,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他实在不愿意日本被国人戳着脊梁骨骂成‘卖国贼’,而且打心眼里,他不想效忠了一辈子,也裱糊了一辈子的大清,就这么窝囊地倒下。就算是为了日后子孙后代着想。割地赔款,能少点儿还是少点的好。
而且就在他出门之前,电报员送上了一封来自辽南何绍明的电报。
电文里,何绍明石破天惊地道出了此刻的天下大势,放言,这会儿日本比大清还要着急议和。
“日本国小,资源有限,此前发行的国债已经用光。而新的国债却无人问津……断绝了正常的贸易活动,就如同没了新鲜的血液支撑,现在的日本已经无力为继……打下去大清固然无法取胜,然日本亦无胜之理。拖延谈和,势必于我等有利……”
“日本人的背后是英国人,是以英国人不可信,列强不可信……可信者,唯美利坚,中堂针对彼之与倭之龌龊,善加利用……”
“电至之时,某已号令全军,发起盖平之攻势……倘若时日尚多,何某立誓,必将横扫辽南,将倭人彻底击溃……”
“中堂谈中堂的,何某不好干涉……何某打何某的,中堂亦无法插手……何某相信,辽南越热闹,桌面上对中堂越有利……且不论何某与中堂理念天差地别,单论这良心,何某自问不输于中堂……”
这通篇诚恳至极的白话文,一句废话没有,将何绍明对当前形势的认知说了个一清二楚。更有甚者,干脆就摊牌,说何绍明自己走的跟老李绝对不是一个路子。可他本心,也是想着这国家富强。至于这国家说的是大清,还是中华,那就不得而知了。
一直到上台阶的工夫,李鸿章依旧是一脸的沉思。反复咀嚼着何绍明的电文。
“父亲……您还在想着那封电文?”一直搀扶着李鸿章的李经方,悄声问道。
李鸿章不置可否:“……我李鸿章生不逢时啊,若是换个时候,没有列强环绕,凭着自个儿的才智,我自认不输于古之贤相……”随即摇头苦笑:“几千年的官儿都是这么当下来的……都是这么走路的,如今我算走到头了。放眼国朝上下,张之洞、刘坤一,都在走这条道,既然我不行,他们就更不可能走出个花样来。瞧着吧,这何绍明走的跟咱们的道儿不同,且看他能走出个什么样。老头子如今能做的,就是对得起祖宗,对得起良心,对得起朝廷罢了……”
说话间,二人已经迈步上了最后一阶台阶。迎面,便是早已等候多时的伊藤、陆奥等日本谈判代表。一八九四年十二月十八日,中日马关谈判正式开始。
辽南,盖平。
晴空万里,冬日里难得的一个暖洋洋的天气,这万里雪域,本应该是一片静谧之时。而此刻,隆隆的炮声响做一片,巨大的冲击波即便离得老远,也震得人耳膜剧痛。催得人或是捂紧了耳朵,或是长大了嘴巴。
炮兵阵地之上,近百门75mm野战炮不停歇地倾泻着炮弹。弹药手打得性起,早就光了膀子,抬着炮弹不住地往返。退弹壳,上炮弹,关好后闩,而后炮手也不瞄准,狠命地一拉火绳。硕大的炮口猛地朝后一震,喷吐出火焰与浓烟,炮弹随即拖着白色的轨迹,以肉眼能看见的速度直接撞向盖平。
再看盖平周遭,早就被一片浓密的硝烟所笼罩。往往是一个烟柱刚刚成型,在其旁边立刻就腾起了一片烟柱,而后冲击波将其冲散又聚合。
望远镜里,只能依稀地看到盖平那低矮的轮廓。二百门75mm野炮,更多的各型迫击炮,已经将其彻底笼罩在滚滚烟尘之中。日军可怜的那几门火炮,只略微抵抗了一下,便被淹没。
前一天的战斗,已经彻底将第二军的外围阵地打掉。此刻,日军只草草地在盖平外围用沙包、石块垒了一条防线。可能逐渐明了关东军作战风格的大山岩也明白,在绝对炮火优势打击之下,缩在城里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如此,还莫不如拓展一下防御纵深,增加防御的层次感。
可就是这条防线,这会儿已经在炮火打击下变得支离破碎。欺负人的关东军,甚至将多管榴弹发射器推上了前沿,不迭地抛射着榴弹。在这么密集的炮火打击下,守军已经濒临了崩溃的边缘。
正如同何绍明所想的一样,日军学习关东军开始挖战壕,可只是学到了表面,内里的东西一点儿没学到。战壕讲究的就是个犬牙交错般的锯齿形,有深度,更要有层次感,还有突出火力点。进攻之敌遭到的不止是正面的打击,最要命的是来自侧翼的射击。之所以战壕成锯齿形,那是为了防弹。一颗炮弹落在战壕里,如果战壕是笔直的,冲击波沿着战壕朝两侧而去,那周遭的士兵都得遭殃。反之,锯齿形就没这个问题。
何绍明挖空了脑袋,将关东军的装备、战术等生生地提高了一个档次,既然有自己独到的,就得有破解的。否则来日被人学去,倒霉的还是自个儿。到时候大家都别进攻,一边挖一条战壕,然后就等着谁家底最先消耗一空,投降了事。散弹枪、手榴弹、迫击炮,这些武器可都是专门为应付战壕而专门研究出来的。现如今,也就是关东军配备着,绝对的蝎子粑粑独一份。
这些在已经使用这些武器好些年的关东军士兵眼里,早就习以为常。而第一次见识这样战争形势的美国少校摩尔,却惊讶得已经合不上了嘴巴。
旁边儿,第一师师长张成良丝毫不顾人家老美有没有在听,面有得色,拔高了声调东一句西一嘴地说着:“我们是第一师,什么叫第一师?就是什么都得第一!……看看这炮火覆盖,过瘾啊……回头我就打报告,建议第一师配属一个炮兵旅,有了炮兵旅,用不着其他部队,我们第一师自己就能扫平辽南的小日本……”
就在他自吹自擂的同时,在阵地最前沿,何绍明的头号亲兵头子凯泰,已经操着一杆散弹枪,招呼着一众士兵,猫着腰冲上了战场。正如何绍明所说的那样,这小子是典型的返祖现象,八旗祖先的那么点儿血勇在他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这会儿,加入战场的凯泰脸上竟然还挂着一抹贪婪的微笑。
随着凯泰的身先士卒,一条散兵线如同滚滚黑云一般压了过去。
与此同时,秦俊生放下了望远镜:“凯泰这小子……第一波试探攻击就上去了,还真是嗜杀啊……大帅,小日本士气已经降入了谷底,再有几次这样的进攻,估计就得崩溃。看来,我们应该开始布置追击部队了……大帅?”
这会儿,何绍明又走神了。待秦俊生招呼了两声,这才回过了神。
“您在想什么呢?”
戴着墨镜的何绍明撇了撇嘴:“会谈已经开始了吧……也是时候给小日本加加料了。电告朝鲜袁世凯,接到电报之后即日展开进攻。”
秦俊生疑惑道:“第四、第五师刚刚组建,眼下根本就没用战斗力……”
还没说完,便被打断。“我知道。”说着,何绍明摘了墨镜,露出了戏谑的笑容:“可别忘了,朝鲜的小日本也同样没什么战斗力。我没指望袁世凯能打成什么样,只要做出进攻姿态就好。咱们要做的,就是让小日本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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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八李鸿章遇刺
日本,马关。
光鲜昏暗的春帆楼里,气氛压抑异常,面对面坐着的中日议和代表,彼此都纠结着眉头。整个房间里,就听着李鸿章一个人在那儿老生常谈。
“贵我两国乃东亚之两大国,同种同文,利害攸关。贵国近年进步极速,侪身泰西各邦之列,实令人钦羡不止。然如贵大臣所深知,我国虽待革除之弊甚多,然实行之中不如意事常十居八九。我国与贵国提携,共图进步,借以与泰西争衡,防止白色人种之东侵,此乃两国之共同愿望。今虽一时交战,终不可不恢复和平,且冀更进而为亲睦之友邻。切望贵我两国将为东亚之两大强国,以与欧美持久对抗。庶几变今日之不幸为两国深交厚谊之基础也。”
“此次战争,实获两个良好的结果:其一,证明欧洲式之陆海军组织及作战方法,并非白种之民所独擅,黄种之民亦可应用并取得成功;其二,贵国之长足进步,使我国从长夜之迷梦中觉醒,得益匪浅,此实为贵国促成其发奋图强,帮助其将来之进步。我曾审时度势,上疏论列,然未能如贵国之收到实效,殊以为憾。今我国人虽有多数怨恨贵国,而我对贵国反多感荷。缘我国有识之士,鉴于今日之大败,必有所觉悟。倘能恢复两国之和平,以其唇齿相依之关系,促进国家之兴盛,永保东亚之和平,则足以实现两国之宿愿。贵我两国之外,东亚尚有何国耶?我国虽属老大,诚能完备其海陆军,开发其无尽之宝藏,并与贵国相互合作,则与欧洲列强分庭抗礼亦非至难之事。”
李鸿章所谈论的虽然只是今日东方政界人士的老生常谈,他如此高谈阔论一次,其目的也许是想借此引起日本的同情,间用冷嘲热讽以掩盖战败者的屈辱地位,尽管狡猾,却也令人可爱,说到底不愧为中国当代的一个人物。可一天三天,每天都是这个开场白,这内里的意思就算是傻子也明白了。老李,这分明就是在拖延谈判进程。
如今整个形势已经逆转了。大日本帝国的补给支撑已经到了极限,只能勉力维持着海外陆军的日常所需。山东半岛的第三军,也只能老老实实待着,想要冲进直隶,那是痴人说梦。单就一个弹药补给就能要了日本的命!况且,在辽南,整个战事已经彻底陷入了泥泞之中。第二军告急的电文,一封封如同不要钱一把飞向大本营。大山岩就是一个意思,要么增兵,要么退保旅大。否则,第二军时刻有覆灭的危险。而就在昨日,第二军不得不在交战第三天夜里,趁着夜色掩护,如丧家之犬一般退出盖平,直奔熊岳而去。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整个辽南的帝国攻略已经完全彻底的失败。没了盖平这个战略支撑点,日军不但威胁不到辽西走廊,更是陷入了一片狭长的海岸,只能被动防守。
如今日本国内还实行着新闻管制,稍微有点儿脑子的都能琢磨明白,一旦消息透露出去,这对于日本来说,绝对不亚于全国性的十二级大地震!到时候大本营里的头头脑脑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挨着个地剖腹自裁以谢天皇。
“李中堂!”陆奥宗光腾地站了起来,他再也忍不住了,面带恼怒质问道:“阁下是来日本诚心求好的么?”
李鸿章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颇有些倚老卖老地慢悠悠说道:“我国若非诚心修好,必不派我;我无诚心讲和,亦不来此。陆奥外相何出此言啊?”
陆奥宗光重重地敲击了下桌子:“三天了,已经三天了!而今连最最基本的停战协定都没有达成,李中堂阁下只是重复一些无意义的老生常谈,对比,敝国很是怀疑归国对于此次议和的诚意,并保留进一步采取军事行动的权利!”
擎着盖碗的李鸿章闻言,嗤的一声笑了:“陆奥外相这是在吓唬老头子啊……我李鸿章是真心议和,记住,是议和而不是求和。贵国政府要真有停战议和的意思,怎么会将停战区域只划定在朝鲜、奉天、山东?莫不是打算偷偷摸摸要出兵台湾、澎湖列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