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啧,这身行头看着真爽利,瞧那牛皮靴子,少说得十两银子吧?”
“诶哟,补刀子的真敢下手啊,瞧那血,窜起二尺来高,真狠啊。”
“军纪森严那,大清朝哪儿出了这么一只军队?”
“没听说么?那是辽南何帅的关东军,一顶一的精锐,瞧瞧刚才的炮战,那炮弹在天上都能撞出火花,咱们要是也有这么个炮营,还用怕小日本?姥姥!”
聂世成与马玉昆二人此刻也是心思起伏,胸中酸涩异常。关东军在最危急的时刻救了他二人,不但如此,更是救了上万号的淮军。感激之情,这会儿肯定是有的。可更多的,是有些尴尬。俗话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自个儿让小日本打得几近崩溃,结果人家关东军用了不到五个小时,愣是把这两千来人的小日本给全歼了!同是军人,见了面这脸能不臊得慌?
可甭管怎么说,自个儿得救了,怎么也得见见救命恩人。这会儿,俩人心里头七上八下的,颇有些丑媳妇见公婆的意思。
这一队人来到战场中间,正巧前头过来一队搜索的关东军士兵。聂世成朝手下亲兵使了个颜色,那亲兵会意,当即拨冗上前拦住关东军,朝着一名带队模样的军官,加倍恭敬道:“这位将军,我家军门请您过去一叙。”
关东军的军制跟大清各军都不相同,军官更没有朝服顶戴,是以,亲兵拿不住对面站着的那位究竟是什么头衔。这一声将军一出口,对面那些大兵当即就笑开了。带队的那军官也不呵斥,就这么笑眯眯地应了下来。
随即,军官吩咐一声,指定其他人带着队伍继续搜索,当即随着亲兵来到聂世成等人面前。‘啪’的一个举手礼:“在下关东军第三师十八步兵团代理团长上校刘鹏飞。见过聂军门。”整个淮军大崩溃,势同雪崩一般无二。唯独聂世成领着千多人能在后头,还算有建制地抵抗,单就这一点,活阎王就打心眼儿里佩服。是以,出言也带着恭敬。
聂世成这会儿即尴尬,又拿不准活阎王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又是团长又是少校,这饶舌的称呼实在让老将军挠头。索性就将对方当做副将。
上前拱手道:“刘大人,不知此次是哪位将军带队,对我等施与援手,还请刘大人代为引荐。”
活阎王呵呵一笑,当即一路有说有笑,引着聂世成、马玉昆二人前方山岗上的指挥部。
天津,北洋大臣衙门。
“中堂可在?”杨士骧轻声问着一名刚刚出得签押房的幕僚。
“嘘,中堂正瞌睡着呢。杨大人,没有紧要的事儿还是别吵了中堂。这几日,中堂一个囫囵觉也没睡好……”
正说这话,就听里面传来一嗓子苍老的声音:“莲府,进来说话,我老头子还顶得住。”
杨士骧小心翼翼地走进签押房,抬眼一瞧,就见李鸿章正一脸憔悴地端坐在座位上。眼睛中布满了血丝,那眼神即恐惧,又有些期盼。
自从水师战败,李鸿章就不肯吃饭,也不睡觉了,只是坐在签押房内发呆。偏偏紧急电文,从朝廷来的,从各地来的,雪片一般飞过来。杨士骧竭力维持着,心里头也是酸楚,北洋这回算是元气大伤了。但是他还得硬着头皮来规劝李鸿章,这个当口,中堂可不能倒下。否则,北洋可就真要万劫不复了!
签押房内,一片昏暗。回荡在屋子里的,只有死寂一般的气息。李鸿章半隐在阴影之中,面容憔悴,形同枯槁。
“中堂,水师虽大败,可尚存定、镇二远,勉强守护住渤海门户还是可以的。中堂万务伤心后悔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得赶紧筹防啊……要不然门户大开,让日本人逼上来,到时候可就全盘糜烂了!”
李鸿章微微动了一下,一声叹息更似呻吟:“我李鸿章对不起水师啊……若是我能顶住压力给水师添置舰、炮,若是让水师坚持出海训练,若是……水师一去,门户大开,这仗,咱们算是败了啊。”
杨士骧垂着头不言语,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个被喻为小诸葛式的人物,这会儿已经方寸大乱,实在没什么主意了。北洋水师,那是李鸿章一手筹建的。七年前水师建成,从此以后并未添置一船一炮。此次海战中让北洋损失最惨重的吉野舰,本就是北洋最先看中的。到头来,因为一个银子,反倒成了日本人手中的利器。这七年,每年北洋的经费都是四百万银子,可实际上走在账面上的,每年不过二百三十万,到手里的,远比这少的多。再加上老佛爷万寿,挪用了北洋七百五十万经费,一来二去的,北洋哪儿还有闲置的银子买兵船啊?这些心酸,杨士骧知道,李鸿章知道,北洋上下都知道。可就是没地方去抱怨。战事打到今天,寄予厚望的水师大败,北洋上下弥漫着失败的情绪。所有人都在考虑一件事儿,北洋,到底还能不能保全了?
李鸿章缓缓站起身,往日笔直的后背此刻已经微微驼了下来。他搓搓自个儿的脸,道:“水师已经指望不上了……我还有陆师。叶志超行进到哪儿了?叶志超这个混账,天天在逃,天天在跟我撒谎,我知道他是想保住军力,保全他的顶子。现在也跟他计较不了许多了,只要他能把淮军带出来,这一万多淮军平安归来,我李鸿章就还有点本钱!估计他也快到义州了,莲府,你这就去电报房等着。我李鸿章还不能倒啊,大清安危系于我李鸿章一身!”
正说话间,就听外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黑着一张脸的张佩纶出现在门口,脸上表情愤恨异常,直直地走过来,将手中几乎攥出水的电报纸递上去,随即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
李鸿章疑惑着,接过电报纸,上下看罢,顿时脸涨得通红,嘴唇颤抖着,吼了一声:“叶志超……该杀啊!”随即眼睛一黑,身子直挺挺地朝后仰倒。
“中堂!”“中堂!”
二人抢上前扶住李鸿章,慌乱中,杨士骧瞥见电报一角,只见上面依稀写着:“……朝鲜糜烂……叶志超丧胆,引兵溃败……一路战损、走失者不计其数,两万守护平壤之军,汇集义州者,不足八千……”
不足八千!北洋的另一条支柱也坍塌了!
“……幸得关东军援手,救溃乱之淮军于水火,于宣川设伏,激战半日,全歼倭第五师团之二十一联队上下两千余……”
杨士骧心中咯噔一下。他担心的事儿终于发生了。若是举国皆败,那大家伙大哥别笑二哥,都是一个德行。就怕有人反其道而行之,在这局势之下独独就能打胜仗。两厢比较之下,享誉二十年的北洋必遭诟病。保不齐,就得散架子!
杨士骧瞧着已经昏厥过去的李鸿章,紧紧攥了攥拳头:“关东军……何绍明……为了中堂,北洋不能垮!”
同样是中堂,李中堂看罢电文就地昏厥,可京城里的翁中堂却一蹦三尺高,一下子年轻了三十岁仿佛,一路连跑带颠地朝乾清宫跑去。
“皇上,大喜啊,大喜!宣川打捷!关东军何绍明挥军渡江,于宣川设伏,痛击倭寇,一战歼敌两千多人,小日本的二十一联队被打绝种啦!”得了宣见,翁同龢少有地失了礼数,半分也没有当朝首辅的威仪,用最快地速度小跑着进了宫内。
嘡啷一声,激动中的光绪站起身,袖口带掉了一块上好的砚台。“此话当真?”年轻的皇帝甫一听之下,分外惊喜,可旋即又冷下了脸。前些日子叶志超玩儿的那手虚报战功,生生扇了他一巴掌,分外没面子。是以,真惊喜之中有些迟疑。
翁同龢已经抢到在地,一边平复着喘息,一边仰着头,满脸的兴奋道:“皇上,这回可错不了。何绍明、聂世成、马玉昆、袁世凯等联名上了电文,关东军将宣川杀了个尸山血海,小日本的联队长武田秀山都给击毙了……”
“好!好!好!”光绪连叫了三声好,没叫一声,就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本是苍白的脸刻下已经潮红一片,眼神如同翁同龢一般,全是兴奋。这些日子,可苦了这位年轻的皇帝了。初掌大权,本应该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政令调度电文,雪花一般飞往各处。可先是平壤失陷,而后是北洋水师大败,再无出海战斗的能力。这两遭惨败,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扇了光绪一个乌眼青!到了这会儿,光绪才愕然发现,即便控制了中枢,可这战该怎么打,又是如何调度,如何筹措粮饷,如何布防,他心里头一点儿头绪也没有。战事急转直下,小小日本狠狠咬了大清一口,撕下血肉露出骨头。这几日光绪也是茶饭不思,心里头一直琢磨着当初慈禧撂下的话,若真是力有不殆,他还得乖乖地交出大权!是以,这场十成十的大捷,顿时让他有久旱逢甘霖之感。
堂下跪伏着的翁同龢也是如此心思。胜了,不管战果到底如何,这两千人有没有水分,起码可以稳住局势了。至于先前的失败,那都是北洋的失败,都是李鸿章的错,跟帝党,跟皇上一点儿关系没有!还别不服气,你北洋一路败北,人家关东军刚上战场就传来捷报,这怎么解释?说一千道一万都是北洋李鸿章的错!而关东军何绍明,那可是皇上一手提拔起来的。
想到这儿,翁同龢扬起脸,舒展了满脸的褶子道:“关东军何绍明有此大捷,全靠圣主慧眼识人,若不是当日皇上拨冗提携,哪来的今日关东军挽狂澜于危难?说到底,圣君一出,匡扶社稷,中兴大清,四海承平的日子就不远了!”
光绪自个儿也是得意非常,骤然想起翁同龢还跪伏在那儿呢。急忙上前搀扶起,笑道:“这还不是靠了翁师傅?只要此劫过去,朕定当厚待翁师傅……北洋无能,李鸿章无能,竟然让小小日本欺负到我大清头上……翁师傅,此战之后,北洋就归你统带了……何绍明……何绍明当赏!重重的赏!升盛京将军!赐头品顶戴三眼花翎,黄马褂,紫禁城骑马!另加少保衔!再加征倭钦差,统带辽地各部。翁师傅,您看如此可好?”
“皇上英明!有此赏赐,何绍明必定对圣上感恩戴德,戳力而战!”
随即二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这会儿,在这君臣二人看来,日本不过如此,大清之所以败了,完全是因为用人不当!而这些过错,直接可以推到西边儿那位身上去。只要帝党用对了人,这战事立马就可以转回原来的轨道。
堂内上演着君臣相惜的一幕,只是,他们似乎忘记了,头些日子这俩人还算计着何绍明的关东军来着。算计不成,便放任后党打压。也许在他们心中,这些也全是后党、李鸿章的错。
京城的地方就这么邪性,无论多么私密的事儿,哪位王爷被老婆打了,谁家贝勒欺男霸女了,哪位大臣偷偷养外室了,这些事儿第二天一准公之于众。就算是大内禁宫,想要隐藏住,也是万分艰难。
更何况,这回传来的是好消息。所以,不出半日的光景,京城上下便风潮涌动起来。无论是提笼遛鸟的旗人,还是市井坊间的小老百姓,都在津津乐道地谈论着关东军,张嘴就道一句辽南何帅。
“何绍明那是没得说,从平金丹道到千里奔袭汉城,那是这个!”说着一挑大拇指。“所以,何帅发回来的捷报,一准是真的!”
“我可听兵部的说了,关东军上下两师新军,三万多号人!了不得!只要开赴朝鲜,打上十次八次这样的胜仗,小日本就得求饶!”
“北洋不中用了,李鸿章不中用了!何绍明何帅一出,平定朝鲜指日可待!”
一番纷纷攘攘之中,也有些不合时宜的声音。
“可是何绍明没有水师啊,拿什么去敌小日本的大兵船?”
“报纸上说,小日本六个师团,十来万号人。关东军才三万,这仗啊,我看悬……”
“……听跑回来的那老六说,关东军上下都不留辫子,万一要是造反……”
只是,在一片大好之中,这些不和谐的声音都被自动过滤掉了。帝党又活跃起来了,京师沸腾了,全天下沸腾了,所有人就一个心思,小日本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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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对手
与北京城的沸腾极其类似,隔着一个时区的日本也是欢腾一片。
日本,广岛。
大本营内到处洋溢着喜气洋洋。上到与会落座的大人物,下到端着酒品餐盘的侍应生,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掩不住的得意之色。文官、机要秘书们尚且含蓄地交谈着,而武官们则已经开始放声大笑,开始欢庆着已经到手的胜利了。
海军大胜!陆军也是大胜!
北洋水师值此一战,元气大伤。可以预料的是,以清国奴的习性,定然会回威海母港休整,再无出海再战之力。从今以后,朝鲜海域、黄海,乃至于渤海,都会对帝国彻底敞开门户。曾经压得帝国喘不过气的北洋水师,已经成了往事!
陆地之上,还没齐整的第一军,在山县有朋的亲自指挥下,汇集一万六千大军,三日下平壤,兵锋直指鸭绿江。听说,负责追击的二十一联队,追着淮军溃兵一通猛打,已经过了定州。再往前,就是鸭绿江了。由此可见,享誉二十年的淮军不过如此,根本就是不堪一击!帝国的征韩之策,已经实现,朝鲜,已经落入帝国的完全掌握之中!
现在的形势,对帝国实在太有利了。陆地之上,陆军直逼东北,海军也可搭载陆军随时登陆清国腹心之地。清国海陆皆失,就算举国抵抗,也不过是负隅顽抗。现下,有了海权,进可攻退可守,帝国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如此大好的形势,如何不令人振奋雀跃?
满座的宾朋,一个个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清国奴撑不住了,已经从根子上烂透了!是时候让日本领导东亚了!”
“此一战,必然扭转日本国运!从此日本将脱离东亚病夫这个称号,而且可以狠狠地将这块牌匾摔在清国人的脸上!我们大日本,从此脱离亚洲,加入欧洲文明国家的行列!”(红爵按:东亚病夫一词,最早是美国佬给小日本的称谓。这个病态的民族,赢了甲午之后,迫不及待地将这个称谓转嫁给了国朝。由此可见其民族劣根性。)
说话的,都是有头有脸的政客。
“朝鲜北部有丰富的煤炭资源,清国东北更丰富,日本必须掌握这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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