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上操六微微一笑:“借口?不妨告诉您,报纸舆论已经提前制定了消息,只等我们攻下景福宫,就会对天下宣布,汉城混入清国奸细,率先向帝**人开枪……至于列强,只要日本赢得了这场战争,他们都会乖乖闭嘴的。俄国人如今在远东兵力薄弱,绝对不会在此时横插一脚的!”
“既然如此,那么一切都听川上君吩咐。”大鸟圭介听罢了这番话,一时无以辩驳,只得俯身应是。只是隐约中,总觉得漏掉了什么。“那么,川上君打算何时动手?”
“明日拂晓!”川上操六起身,踱步到墙壁上的汉城全图前。摊开巴掌,慢慢地放在地图中央。“今天是二十二日,二十三日凌晨,就是帝国政府对朝鲜的最后期限。不论朝鲜答复如何……总之,我们必须拿下朝鲜政府!”巴掌紧握,将本是平挂在墙上的地图揉皱。川上操六那张娃娃脸上,挂着邪邪的笑,眼中光芒愈发阴狠起来。
大鸟圭介沉思着,也站起了身,神色渐渐变得决绝:“那么,到时鄙人会亲自带队,一举拿下景福宫!”‘既然阻止不了,只能参与其中,将结果变的更好一些。’心中,大鸟再次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与此同时,在汉城的另一头,大清领事馆内,却上演着另一番情景。
一个个使馆随员,来回穿梭,焦急地来回搬着东西,将其整理在箱子内。院子内,一个放着一个不合时宜的火盆。火光飘渺中,一名随员不停地向其中加抛洒着文件资料。而那位朝鲜总督袁世凯,则端坐在正堂上,目光呆滞地看着火光。双眼满是迷茫。整个使馆就在一片凄凉中,忙碌着,如同末日临头一般。
袁世凯迷惑了,甚至弄不清事件的主流究竟是什么?
兵力上的差距他是看清了。从仁川到汉城,沿途到处是日军。牙山的两千清兵越发显得暗淡无光。
袁世凯头痛得厉害。
这些年来,他满以为在朝鲜政界中培养了许多亲清派政客,可是,当日军增援完全压倒了清军时,亲日派政客就骤然增多了。昨天还是亲清派,今天就搬弄起亲日的言辞。这种消息不断传进袁世凯的耳朵里,他不但头疼,而且陷进不能相信任何人的迷惘之中。
至今他也没搞明白,朝鲜局势何至于变换至此,日本又如何敢于天朝上国为敌?
拨楞了下有些昏沉的头,袁世凯努力地忘记这些问题。没错,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如今日本人已经给朝鲜政府下了最后通牒,过了今夜子时,肯定会有所行动。汉城之内,日本人有四百多士兵,是大清使馆内却只有十几名护卫。离汉城最近的清军,也远在牙山。一旦事起,就算及时呼救,也赶不及。更何况,与牙山相聚不过二十里,还有四千日军正时刻虎视眈眈地观望着。又想起何绍明当初的一纸信笺,他不由得惭愧连连。那一番细致的分析推测,几乎全部都化作了现实!若是自己当初信了,局势何至于斯!如今……
唯今之计,只有走为上策!
想到这儿,袁世凯不住地扼腕。日军甫一入汉城,他便多次去电,建议李中堂速速增兵汉城只有掌握了兵力优势,才占据了主动。怎知,李鸿章醉心于列强调节,只是‘坐观其变’,致使眼前局势愈发对大清不利。
袁世凯叹了口气,无力之感涌上心头,暗道:“中堂,日本人就快亮出刺刀了,您也该醒醒了吧?”
“大人,文件都烧了,行李也收拾齐全了……您看……什么时候启程?”正当此时,一名随员悄没声的走了过来低声问道。
袁世凯回了神:“夜长梦多,趁着日本人还没封锁城门,咱们连夜就走!”
一语而定。不到半个时辰,使馆上上下下几十名工作人员齐聚院内。夜色之中,悄没声儿地溜出了使馆,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奔向西门。
而袁世凯则呆呆地站在使馆门口,望着使馆的门脸发呆。待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一名随员这才过来悄声道:“大人,人都出来了,您也走吧?”
袁世凯此刻心中如同打开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什么滋味儿都有。就在这使馆内,屡试不第的袁世凯先后在壬午、甲申二次变乱中立了大功,一时名震朝野。也是在这使馆内,因为年少轻狂,揽权心切,他被一纸斥饬一抹到底,乖乖回家做了闲散翁。更是在这儿,转过年来,他卷土重来,凭着才干做了无名有实的朝鲜太上皇。
如今……俱往矣。
袁世凯又是恼怒,又是气闷地摔了下袖子:“走!来日咱们必定风风光光地回返!”
历史在这儿转了个小弯儿,本应早就离开汉城,甚至在二十一日就已经回返天津的袁世凯,直到此刻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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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五百貂锦丧胡尘3
辽阳,关东军军营。
“来来来,大帅,这一杯您得喝了。”
“就是就是,大帅神机妙算,否则也……嘿嘿,喝!”
“八匹马……五魁首……巧儿,巧儿!喝!”
……
后勤餐厅内,一众官佐喝的昏天黑地,一个个涨红了脸,掳胳膊挽袖子,歪戴了帽子,吆五喝六地斗起酒来。上首,荣禄春风满面,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说不出的得意。
这一路南行,荣禄年过六十,硬是拿出二十岁小伙子的劲头,一日间人不离鞍,马不停蹄,直奔辽阳而来。除非晚上到了宿头,否则根本就不停。手下一众兵弁是叫苦连天,自不用多说,若不是荣禄不住地封官许愿,早就散架子了。几日间赶到辽阳,一打听,何绍明还没回来,众人当即就来了劲头。草草休息一夜,翌日天未亮便起身赶往关东军军营。
进了军营,荣禄这派头就来了。他是一品将军,又是满人,此刻关东军营内,最大的官儿唐绍仪不过是个三品道台,军事主管魏国涛更不用说了。一日间意气所指,将关东军查了个底朝天。这一查不要紧,本子上的数据,让荣禄越看越心惊。
好家伙,带走了一万五千人,营内还有三万五千多号,这是什么意思?朝廷不是说关东军只有不足两万人么?一番责问,却碰了个软钉子。人家魏国涛擎着圣旨出来了,上头写的清楚,责令何绍明五年内练就三师新军。至于为什么没上报朝廷,简单,新军还没练成,怎么好上报?
荣禄也不在意,转而一门心思琢磨,怎么将关东军收入囊中。
酒桌上,荣禄谈笑风生,时不时地瞄一眼离着桌子老远,立在门口的魏国涛等人。眼神中挑衅与轻蔑意味十足。他荣大人此刻胸中自有一团锦绣,眼下何绍明不在,他荣禄可挂着督练盛京新军的名头,‘提拔’几名属下也是有这个权利的。明儿一早,只消将手下将佐提拔安插一番,他何绍明回来就得干瞪眼!
想到得意处,荣禄举起酒杯,朗声道:“儿郎们!这一路随着本帅巡查,着实辛苦,本帅心中有数,待他日上报朝廷,少不了尔等的好处!”
“哟,多谢大帅了。”
“还是跟着大帅好,这实惠净给咱们了。”
“日后鞍前马后,任凭大帅驱使。”
……
里边儿喝的热闹,外头几名关东军军官恨得牙痒痒的,脸色一阵铁青。此刻若是魏国涛一声令下,这帮人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拔枪毙了这一帮无赖。
张成良就立在魏国涛身后半步,眉头紧锁着,小声道:“这帮人实在太嚣张了!师座,倘若明日还没有大帅消息,干脆咱们……”说着,张成良屈指,做了个开枪的手势。
魏国涛轻蔑地哼了一声:“用不着。这位荣大人咱们关东军跟其他满清军队一样,以为换了军官,就能顺利掌管军权……太天真了!”若是此刻单单是关东军新建第三师在营内,荣禄玩儿这么一手,还真没准能成功。可如今第一师也在,情况就不一样了。第一师成军三年,上到官佐下到士兵,习文操武,又有何绍明那本思想启蒙小册子指引,早已今非昔比。荣禄就算替换大批高级军官,也指挥不动这支军队!
沉吟了一下,魏国涛继续道:“再说了,大帅几时说错过?忍一忍,就在这两日,必有变局!”
一番话,让本已热血沸腾的一众军官又冷静了下来。不是因为说话的是魏国涛,而是何绍明几年来的确没有说错过一件事儿。此刻,军官们对何绍明更多的是盲目的信任。
夜色深沉,星月无光。
奔往汉城的官道上,一条火龙正在缓缓地移动着。
队伍之中,何绍明端坐马上,也不持缰绳,就这么信马由缰,随着大溜驰骋着。与周围一众官佐满脸的兴奋不同,何绍明则是满脸的忧色。如今早就过了子夜,一直开着的电台,还是没有收到汉城生变的消息。自己就这么冒然闯了过去,万一要是被小日本当了借口,反倒是得不偿失了。
自个儿本就是违令率孤军潜伏在朝鲜,此刻荣禄更是到了关东军军营要夺权,若真是事败,不但没抢出朝鲜王室,反倒给人家落了把柄,那个半死不活的朝廷一旦找自己当替罪羊,自个儿这么些年的努力,恐怕就会瞬间付诸东流。
命悬一线!越是到这个时候,何绍明越是埋怨自个儿实在太武断了。颇有些悔不当初的意味。
正思索间,就听队伍后头传来一阵更急促的马蹄声。一名骑兵放缓了马速,跟在何绍明身侧,语气兴奋道:“大帅!汉城来电,小日本点兵了!”
一句话,顿时让何绍明如同吸了大麻一般,身子先是一麻,而后气血不住地上涌!小鬼子终于要动手啦!机会就在眼前!几番失算之下,却是歪打正着,还真让何绍明给蒙对了。当下,何绍明清咳一声,掩饰住自个儿的兴奋,努力平静道:“小鬼子还挺配合,知道咱们赶路辛苦,趁夜就要玩儿篡权。”
旁边儿,凯泰那张被火把映红了的脸,愈发涨红。贝子爷双手交叉,一阵骨节噼啪之声。“大帅,弁下这回彻底服您了,诸葛孔明复生也得对您甘拜下风!嘿嘿~”
“少拍马屁!”何绍明掏出怀表,借着火把的光亮一瞧,此刻已经是凌晨三点一刻。随口问道:“离汉城还有多远?”
“回大帅,还有小二十里呢。”
沉吟了下,何绍明一挥手,一字一顿道:“传令,全军,全速前进!”
“是!”
一声令下,不过须臾之间,整个队伍便加快了速度。关东军警卫营上下,有一个算一个,都随了凯泰的脾气,多少有点好战的秉性。这会儿闻听小日本即将动手,一个个都绷着脸,憋足了劲头,一点也不惜马力,加速地朝前赶着。一片黑暗之中,士兵的呵斥声,战马嘶鸣声,阵阵马蹄声,连成一片。火把连成一线,迎面风吹拂之下,拖拽着长长的尾焰,远远望去,便真如一条游弋着的火龙一般。
天色微明。
汉城,日本领事馆之前。四百多名日军整齐地站列着,在他们面前,伫立着大鸟圭介、杉村睿以及此次行动的指挥者,川上操六。而他们身后,则站立着几名韩人打扮的男子,当先一人,却是几月前返回朝鲜的朴泳孝。
瞧了瞧天色,大鸟圭介又看向川上操六,见其点头,随即转头道:“朴君,正如之前所说,大日本帝国会全力帮助朝鲜朋友的。只要一会儿我们攻进景福宫,抓住阻止朝鲜开化、日韩共荣的大院君,而后朴君上台组阁。朝鲜振奋之期指日可待!再然后,日韩携手,将弱清赶出朝鲜,从此,日韩将是东亚最先崛起的国家!”
在他侧后,朴泳孝却是一脸苍白,那番昂扬的说辞,丝毫没有影响到他。开化党是亲日的没错,可亲日的目的,是要仿效日本,变法维新,振奋图强。开化党成立之初,就始终抱着这个心思。正是因此,才会博取了闵妃的赏识,从而发展壮大。
亲日,但并不代表他们就心甘情愿地任由日本侵略。眼前这架势在明显不过了,日本人根本就没打什么好主意。难怪自从日军进驻汉城,闵妃便一改往日的热情,寸语不言夺权之事。
朴泳孝心中在哀叹,想想自个儿流亡日本十年,一心想着振兴祖国,临了反倒成了朝奸,人生最大的讽刺没过如是。
“朴君,到了这一刻,用若清的话说,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究竟还在犹豫什么?”大鸟见其神色犹豫,厉声斥责道。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对方还是豢养自个儿十来年的日本主子。朴泳孝身子一颤,这才惶恐着嚅嚅道:“在下只是……只是有些激动。公使先生需要我做什么,还请吩咐。”
“哈哈……朴君放心,帝国绝对不会让朋友涉险的,你只需要将帝国的武士,带往大院君的住处就可以了。有问题么?”不待大鸟发话,杉村走过去,笑着说完,还拍了朴泳孝的肩膀。只是在朴泳孝看来,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有嘲讽的意味。
所有的问题都已经交代了,大鸟与川上二人对视一眼,随即会心一笑。只是,大鸟圭介心中那股隐隐的不祥之感,依旧笼罩心头。
‘既然阻止不了,只能参与其中,将结果变的更好一些。’大鸟再次念叨了这句话,坚定了自个儿的信念。而后,眉毛一立,凶相毕露:“天皇的士兵们,帝国兴亡在此一举,向景福宫前进!”
在一众士兵应诺下,大鸟与川上各自招呼所属士兵,冲上街头。
大鸟身为全权公使,带领着三百名士兵直奔景福宫而去。而川上操六则带领着百多名士兵,在朴泳孝的指引下,直奔大院君府邸。
一**四年七月二十三日拂晓,汉城百姓还在沉睡中的时候,两队日军猖狂地奔驰在街头。黑色军服,如同一股暗潮一般,席卷汉城。
偶尔有早起做买卖的棒子,方才开门,便瞧见杀气腾腾的日军席卷而来。目瞪口呆之下,日军就这么堂而皇之、不管不顾地朝景福宫与大院君府邸进发着。
大鸟圭介一行率先赶到了目的地景福宫。
五百年前李朝太祖所建的宫殿,在二百年后丰臣秀吉出兵朝鲜时几乎被全部烧毁,一直荒芜,李太王即位之后才重建。新宫殿在1870年建成,迄今才十余年,不见一丝旧痕。
在正面的光化门两旁,蹲着一对石雕狮子。石墙高高围绕的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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