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自己身旁走过的陌生汉子也懒得吠上几声。
一群汉子压低了斗笠,穿着蓑衣,赤着脚,形色匆匆地拐进了一间普通的宅院。抖落了身上的雨水,当先一人拐进了一间屋子。
推门而入,先是打量了一番周遭,见没什么可疑之处,这才迈步进去。惊喜地看到迎过来的熟人,随即用日语道:“中野君……”
“八嘎!”屋内迎上来的汉子不待那人说话,一个耳光就扇了过去。‘啪’的一声,清脆有力。“说多少次了?我们是朝鲜人!我是朝鲜人朴成秀,你是李成民!”
“嗨!”‘李成民’绷直了身子,一个四十五度的鞠躬,神色颇为畏惧。
‘朴成秀’几步闪过去,从房门探出头,瞧了瞧四周,而后关了房门,舒了口气,这才问道:“说吧,事情办的怎么样了?”‘朴成秀’本名中野三郎,本是日本浪人,后来加入了天佑侠团,投靠了头山满。旋即被其理念所征服,心甘情愿地跑到朝鲜做了卧底,这一待就是十年。而他训斥的那人,也是天佑侠团之人,名叫白井安太,这些人已经久居朝鲜。若是混迹朝鲜人中,不说日语,无人会分辨出他们是日本间谍。
在过去的十年当中,日本的武士为了他们的大陆梦想,在处心积虑的安排下,在中国和朝鲜不知潜伏下了多少这样的间谍!关东胡子当中,有不少闯出了名号的大粮架子,其实都是日本人!而这两人,显然是在朝鲜潜伏良久,混入东学道,成了日本在朝鲜的重要联络人。他们的使命,除了做间谍为日本通风报信,而且还精心画作了所到之处的地图,并且,一旦有机会就会融入民间,煽风点火为日本的大陆计划寻找门面。
白井安太掩不住的兴奋,刻意压低了声音道:“中野君,郡守增发水税,四邻八乡民怨沸腾,东学道众人都聚集在全琫准……全师那儿,撺掇着要起事……”
“哦?”中野三郎惊愕了一下,随即脸上表情化开,转成兴奋。“真是天助我也!头山先生的嘱托,帝国的未来……哈哈,好!朝鲜乱起,那我们在汉城就有了机会!……到时候国内……”他猛然住嘴,似乎觉着自己说多了。“全力配合全师!藏匿的武器都起出来,一夫倡乱,万民景从!无论如何,也要让这朝鲜乱起来。这是我们天佑侠士团的使命!”
猛得一拳砸在身侧的墙壁上,墙皮拖拉拉掉了他一身,而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眼色阴狠地注视着前方。
上海,十里洋场,时文报馆内。
报馆总理黄胜坐在办公桌后,左手上是一打厚厚的电文稿,右手提着笔,脸色愁楚,几次欲下笔却又几次停住。自打这报馆办了起来,因着资金雄厚,加上内容着实让闭塞的大清子民开了眼,前期一番不惜工本的附赠《天演论》,报馆确实闯出了名头。
如今,但凡是识文断字的,总会掏出几个大子儿,时不时从满街游走的报童手中买上这么一份细细品读。生员、秀才举人,看的是天下大势,琢磨的是怎么国富民强;商贾之人找的是供求消息,一旦拼了缝,那可是无本万利;就连朝堂上某些官员,私底下都偷偷地订阅着,防的就是万一哪天皇上问起洋人之事。若是那时候有了说辞,少不得既涨了面子又得了夸奖。
就这么着,报馆经营下来,不出半年,反倒有了盈余,一时间让被伍廷芳骗了来的黄胜踌躇满志,就等着大展拳脚了。可还没等他那扩大计划出台,人家伍廷芳就去了菲律宾,听说是去办西学去了。扔下黄胜一个人勉力支撑着报馆。要说,经营,黄胜这个拿手,可报馆经营好坏,更多的是看主笔之人。伍廷芳在还好说,起码有人支撑门面,他老先生一走,连续几期报纸,质量水准大降,就连读者都颇有微词。
黄胜几经招募,总算是划拉了一些有些才名的落地举子,这才扭转了形势。可问题是,当今天下,通晓洋务的文人又有几个?就说眼前,关东军何绍明亲自从平壤发来了电文,要求黄胜润色一番,而后发表。
这电文,写的都是大清与日本今年来的对比,不通外事之人又如何润色?黄胜无奈,这才打算亲自提笔。可提了笔,却脑袋空空,一时间不知如何下笔,这可愁坏了黄大总理。
正在此时,敲门声响起。
得了批准,一名小厮走了进来点头哈腰道:“总理,外头有位书生说是要投稿,您给把把关?”
黄胜掷了毛笔,心里琢磨着此刻正没思路,不如便出去转转心思。“走,去看看。”说罢,起身,跟着小厮出了自己的办公室。
转眼来到大堂,就见往来的报社人员中,站着一位白衣公子,风度翩翩,卓尔不群。此刻正拿了当日的报纸,津津有味地品读着。
上前几步,一抱拳:“鄙人时文报总理,敢问这位先生上下?”
那人放下报纸,转头微微一笑:“在下南海先生座下弟子,梁启超。”
这会儿可不是戊戌年间,康有为即没有公车上书,更没有主持维新,他的名号还不曾为天下人所知。是以,黄胜听闻后反应平平,只是客气道:“久仰久仰,先生可以要投稿?可否借稿件一观?来来来,随鄙人室内一谈。”
梁启超微笑着,跟着黄胜进了内室。分宾主落座,不待黄胜出言,便从袖口抽出一封稿子,递了过去。
黄胜随手翻阅,但见扉页几个大字《新学伪经考》,再翻后头,研读起来,这一读可就入了迷。康有为此书,虽然是在尊孔子的名义下写的,可却极尽可能的将儒家某些认为神圣不可侵犯的经典宣布为伪造的文献。虽不科学,可其中的改革精神昭然,黄胜当即就断言,此书一出必然引起天下轰动。足足看了一大半,这才醒悟冷落了客人,随即有些不好意思道:“好文采!尊师果真是饱学之士。这稿子,鄙馆接了。诶呀,一时入迷,冷落先生了……来人,快快看茶!”
罢,黄胜旋即琢磨起来,著书之人文采不凡,对洋务改革颇有涉猎,想来其弟子也差不了,何不……就这么办!
上了香茗,黄胜愈发热络起来。攀谈良久,话题始终围绕着西洋变革。
盏茶的工夫,黄胜这才道:“一番谈话,先生之才鄙人佩服。不知,先生可否代为润色一封稿件?”
“哦?”在梁启超的讶然中,黄胜转身而起,从桌上抽出一叠电文,笑眯眯地递给了他。疑惑着接过,这一看不要紧,当即着迷,比之方才黄胜犹有过之。
到这儿就不得不提一下梁启超这人了。这位先生,先是师从康有为,参与了戊戌变法,成了一位保皇党人。失败后,逃亡日本,见识了日本的强大,从而转变成一位君主立宪制的支持者。如果这个时候,他选择流亡的是美国,那么,很可能会说,三权分立最适合中国;流亡的是德国,那么他会告诉你,军国主义才是唯一的道路。
以上,不难看出,这位是典型的无主义者。但凡是见到好的,他都会接受。此公后来有话为证,“我的中心思想是什么?就是爱国!我的一贯主张是什么?就是救国!”“知我罪我,让天下后世评说。我梁启超就是这样一个人而已!”。
所以,当何绍明这封罗列着大量详实数据的电文呈现在他眼前的时候,梁启超当即就感觉到,此乃举国生死存亡之时!
看罢,一股书生意气陡然而发:“黄总理,这稿子在下接了!”这话说的是掷地有声,神色更是决绝。年轻的书生,打算通过自个儿的笔墨,唤醒这惶惶大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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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盘佳肴万姓膏
朝鲜,全罗道古阜郡。
堰内水质清澈,波光粼粼,倒映着红彤彤的日头。‘扑通’一声,一只木质水桶砸破的水面的平静,引起阵阵波纹,日头的影子也恍惚起来。少许,木桶沉入水面,慢慢被提了上来。一名满脸横肉的朝鲜衙役提过了水桶,将之递给了身前的朝鲜农人。
随即转头周遭,努力挤出了笑容:“郡守大人发了话,只要一百吊钱,哪个村就可以随意提水,这可是开了天大的恩惠啊。否则……两文一桶!”
周遭,到处是扛着扁担,提着水桶的朝鲜农人,一个个愕然地看着那衙役。众人之中,一些带着斗笠,遮掩着面孔的人,彼此闪烁着眼神。
巨大的堰旁用朝语写着万石洑三个大字。
朝鲜有一种特有的堰,以木石或土沙筑成,用来截水灌溉农田,叫做洑。洑分国有和民有两种。万石洑就是古阜郡的国有洑之一。农民从国有洑引水灌溉,须缴纳一定的水税。两年前,古阜郡郡守赵秉甲走马上任。他本是个著名的贪官,巧取豪夺,诛求不已,农民尤无噍类,早有愤愤不平之意。自赵秉甲上任后,征发数万农民修洑。及至完工之后,赵秉甲竟擅自废除惯例,增加水税,且将水税纳入私囊。郡民复派代表赴全州,向全罗道观察使金文铉申述。金反将代表逮捕,投入监狱。
到了这会儿,明眼人早就瞧出,这地界如今已经成了火药桶,但凡是有一点儿火星就炸了!
衙役头目环视一圈儿,几百朝鲜农人鸦雀无声,心中不禁有些奇怪。照理说,这些泥腿子往日里早就该吵嚷起来了,今儿怎么这么安静?
衙役头目眼皮猛地跳了下,心道莫非有坏事?回头一看,却见手下二十几号人,正百无聊赖地抱着洋枪在那儿磨洋工。自嘲地笑了笑,就凭眼前的泥腿子,就算有事儿,一声枪响也就散了,能有什么大事儿?搬了把椅子,就坐在水卡之前,笑眯眯地等着一众朝鲜农人主动送钱。
果然,片刻之后,从人群里挤出一个矮壮的汉子。赤着双脚,一副朝鲜普通农人打扮,只是低垂的目光阴狠难测。这人,正是白井安太。
“大人!自古官洑水税,都有定例,如今从一吊钱变作一百吊,毫无道理!我们不想交!也交不起!还请大人无论如何也要防水,否则误了农时耽误了收成,百姓可是要造反的!”
椅子上的衙役一听,乐了。感情方才眼皮跳,是应在这儿了,这是哪儿蹦出来的傻大胆儿啊?
招招手,“来,我告诉你怎么回事儿。”
白井疑惑着,移步过去,刚伏下身子。‘啪’的一声,就挨了一下脆的。
“告诉你!这是郡守大人的命令!交不起?交不起就去死!”衙役说一句,便甩过去一个耳光,啪啪啪的甚是清脆。那些围观的朝鲜农人,看到这一切,当即骚动起来,要朝前面挤去。衙役身后,二十多枪兵这会儿来了精神,哗啦啦拉动枪栓,朝那些百姓比划着。普通百姓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随即畏惧地朝后退去。只有那些头戴斗笠的人,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突然,人群中蹿出一个人,朝着白井的方向敖劳一嗓子就喊了过去。
一直挨打的白井,听到吼声,猛地站起了身子,一个窝心脚踹过去,将那衙役来人带椅子摔倒在地。衙役惊呼一声,挣扎了半天,刚从地上爬起。就觉着脑门子上已凉,斜眼一瞧,只见一杆乌黑的六轮手枪顶在了他的头上。刚才被打得抱头鼠窜的朝鲜农人,正露出对猎物的笑容,死死地盯着他。
那些拿着枪比划,吓唬一众朝鲜百姓的枪兵,就听背后一声沉闷的枪响,心头一震,慢慢回头,只见衙役头目已经四仰八躺地瘫在地上,满面的鲜血脑浆。白井就站在那里,邪邪地笑着,手中的六轮手枪兀自冒着白烟。
枪兵们正愣神间,就听背后又是一声大吼。一众百姓之中,十几个头戴斗笠的汉子从背篓里、衣服里,掏出长短不一的枪支,而后同时发喊:“全师万岁!东学道起事了!杀尽狗官!”
噼噼啪啪枪声大作。枪兵们一边开枪一边后退。一时间硝烟四起。朝鲜百姓,枪兵,每一刻都有人倒下。一旦见了血,人就会变成野兽!此刻,那些朝鲜百姓也红了眼,挥舞着镰刀锄头扑了上来。
残酷激烈的战斗没持续多久,二十多名枪兵转瞬便被愤怒的人流淹没了。那些乔装的日本浪人,还有村民们都红了眼睛,有的犹在挥舞着手中的武器,连尸体也不放过。
这会儿,打光了子弹的白井,收了手枪。对着周遭大喊道:“官府横暴!我们百姓,只有站起来反抗!东学道就是为了我们百姓打破这个不平世界的!整个全罗道,整个朝鲜!东学道有百万信徒!全师一声令下,整个朝鲜揭竿而起!杀遍贪官!整饬三千里河山!东学道万岁!”
两侧,十几名日本浪人咬牙切齿,从怀中掏出了白布条,蘸了血迹系在头上,嗷嗷地叫嚷着。百姓们嗡嗡地骚动着,不少青壮汉子已经撕了上身衣服。中野跳了出来,抢过一把武士刀,一刀下去,斩断了方才那名衙役头目的脖颈,随即提起来,大声地嘶吼着。
朝鲜百姓终于兽化,一个个撕扯着衣服,缠了白布条,跟着中野嘶吼着。
“杀尽贪官,整饬河山!”
旋即,队伍掉头,冲郡守府而去。
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盘佳肴万姓膏。
烛泪落时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
一**四年二月末,按照历史的轨迹,朝鲜东学道乱事在全罗道爆发了。不同的是,这次比历史上来的更猛烈。
一**四年三月,时文报出了特刊,满篇幅的评论朝鲜的战略地位以及介绍日本的明治维新。而且不止一份,有续,再续,后续,连续七八天的时间都在报道!
在这个时候,在大清地界,出了这么一份满是数据,充满了对中日两国国力兵力分析的文章,无疑是振聋发聩!
日本是如何实现君主立宪,立国之初又是如何叫嚣征韩征清,还有日本海陆两军的建设道路,兵力武器装备分析。这些都已经极尽梁启超背后的那位何绍明的所有记忆。
何绍明的资料,加上梁启超的润笔,就是这样掷地有声!
若要振聋发聩,就非得语不惊人死不休!这点,师从康有为的梁启超那是深有体会。笔锋犀利,隐隐指出,当今之世,各地督抚自重,虽不向战国时期那样军阀林立,可朝廷更像是个维持平衡调节冲突的门脸。
为何中枢无权?因为限制了皇权!这才导致了政出多门,前后矛盾的局面!大清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