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欣慰地点点头,重新穿好了大衣,把尺子收进了袖子里。
他走下楼来,还是没有见到灰无常的人影。墙上的挂钟显示时间是下午四点,确实比左馗昨天睡着的时间还要晚很多。
他没有心思去管灰无常,而是走到了附近的沙滩上,想办法打开幻楼的出口。
左馗再次祭起红色的腰牌,却半天都没有反应。
他沿着沙滩尝试,用了浸血、冥想等等很多方式用腰牌探索,结果一无所获。
他不甘心,举着腰牌在沙滩上地毯式地搜索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灰无常从林子里走了出来,看到左馗的样子,一脸诧异。
“你这是好利索了?”灰无常远远地高声问道。
左馗没理他,兀自继续寻找出口。灰无常看他动作古怪,举着腰牌来回走动,便走了过去,边走边问道:
“你是在扫雷呀,还是在找信号呀?”
“我在找出口。”左馗没有心思理会他,简单应付道。突然,他回过头来问灰无常道:“你是从哪找到我的?”
灰无常哼了一声,没有理他,转身返回别墅去了。他提着两只塑料袋,袋子里装着几只肥大的兔子和一些热带水果,他似乎又打到了野味。
左馗没有闲心去了解灰无常是怎么变成雨林小猎手的,他急忙追上去道:“我在问你话!”
灰无常瞥了他一眼,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左馗被噎住,半天没说出话来。他有些尴尬,结结巴巴道:“你……不是不记仇吗?”
“我是不记仇,可那不代表别人给我甩脸子,我还得笑脸相迎。我只是有野心,不是贱!”
灰无常说完,兀自走进了别墅里。
左馗挠了挠头,突然感到有些惭愧。
左馗要囚禁他下半辈子,他却没有因左馗重伤而乘机要了左馗的性命,反而还救了左馗。而左馗始终固守自己的刻板印象,敌视和轻慢他,确实有些不应该。
他叹了口气,走进了别墅中,对灰无常伸伸施礼,道:
“灰爷,我心绪焦躁,所以多有冒犯。你救了我,我还对你颐指气使,确实是我的不该,左馗这里给你道歉了,还望你见谅。”
灰无常哼了一声,似乎对左馗的道歉并不怎么受用。
左馗正在尴尬中,灰无常又拿出了一只钢盆,朝他走了过来。他蹭过左馗身边,拉开门再次走出了别墅。
左馗呆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突然,门又被拉开。灰无常把头伸了进来,道:“还不跟我走?带你去出口的位置!”
左馗微笑起来,感激地一揖,道:“多谢灰爷!”
左馗跟着灰无常沿着海岸线行进,他很好奇灰无常拿着钢盆是做什么的。
灰无常看出了他的心思,道:“我在附近的海里下了几个捕鱼的陷阱,偶尔能捕到一些海鱼,我就是去收鱼的时候发现你的。”
很快,他们走到了一处海草丰盛的海岸边。这里的沙滩延伸进海中的坡度比其他地方陡了很多,非常适合下陷阱捕鱼。
“就是这了,你慢慢找信号吧。”灰无常调侃着,开始脱衣服准备下海。
左馗诚心地谢过了灰无常,之后祭起了腰牌。
很快,一个矩形的黑洞凭空显现出来。左馗欣喜地想要走进去,却被突然出现的一只脚踹在胸前,狠狠摔在了地上。
灰无常听见声音,也吃了一惊,转过头来望着他,试图了解发生了什么。
女人从黑洞中走了出来,再一次居高临下地望着左馗,目光冰冷。
灰无常望着女人,钢盆登时脱手,软软摔进了湿润的沙滩中。
他惊声叫道:
“白姐?!”
第二百三十七章 白日依山尽6()
木块和碎屑飞溅开来,它们四散飞落,撞击在房间中四处,传来凌乱的回响。
左馗不由自主地正襟危坐起来,小心地吞了下口水。
他看着白不停喘息平息怒火,一句话都不敢说。白的暴怒让他感到,如果他这时候说错一句话,茶几就是他的榜样。
他突然觉得,如果左静在这行里待久了,大概会变得像白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白终于再次恢复平静。她长出一口气,道:“好,既然如此,我不强迫你。那我问你,易山尽的尸体呢?”
“溶解了。”左馗道。
当朱老板和高老板第一次问他这个问题,他就选择了这样的说辞。当初在易山尽尸体附近,左馗看到的那一堆不知从何而来的黏液,让他记忆犹新。
白的表情恍惚了一下,她仿佛梦呓一般喃喃道:“怎么……怎么溶解的……”
左馗的谎言虽然编得很全,但他看到白的样子,突然有些不忍心。
他沉默了一下才道:“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胸口插了一把匕首,匕首造成的伤口开始溶解,最后他整个人都溶解掉了,那把匕首也在他溶解之后变成了一缕烟。”
听完左馗的话,白闭上了眼睛,靠近了沙发里。
左馗看到她脸上有难以言喻的悲伤。
过了片刻,白又睁开眼睛坐了起来,问他道:“你查出凶手了吗?”
左馗摇了摇头,道:“易老板一直在独自调查整件事情,在和他一起行动前,我基本不知道什么。”
看到白失望的表情,左馗又道:“但是,有一个重要的线索。”
“是什么?”
左馗把易山尽调查本地阴阳失衡案,以及他怀疑城隍衙门有问题,又带着左馗大闹了城隍出巡的事情全盘给白讲述了一番。
这一次,白没有生气,她似乎有些茫然。
“为什么……我从来都没听过这些事?”
左馗有些疑惑,道:“你是易老板的搭档,也就是那边的人,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情,却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吗?”
白有些失神,机械地答到:“一周前,我感到有人动用了六方斋中的左方转生炉。我有些诧异易山尽为什么要使用转生炉这种东西,就去打听谁知道这一处六方斋的近况。结果他们告诉我,早先有两个阴差正好从这里借过道,还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左馗打了个激灵。
他的脑子里顿时显现出左静在这里的第三天晚上,从他们俩手里逃跑的两个阴差。
“那两个家伙告诉我,易山尽的腰牌易了主,抢夺者还侵占了易山尽的六方斋,甚至和阴差动手。我感到事情不寻常,就从黄泉路上赶了过来。路上我被眼识色那三个家伙缠上,本来为了摆脱他们我耍了些小聪明,他们却在言语之间说漏了嘴,把有人从他们手中跑回阳间的事情漏说出来。我让他们说明那人的样貌,发现居然和阴差说的是同一个人。”
说到这里,白又指了指红色腰牌,道:“我之前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能从他们手上走脱,但今天看到这件东西,我就明白原因了。”
左馗抽了抽鼻子。
他知道,白因为获取的信息有误差,所以错以为左馗在见到三个怪物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腰牌。
但他不想解释,否则又要把左静牵扯进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白虽然理解错误,但结果仍然是正确的。
“眼识色……是那个大眼睛的家伙吗?”左馗问道。
白点点头,道:“有嘴无面的那个叫舌识味,没鼻子的那个叫耳识声,你应该知道他们的来历?”
左馗点了点头。
白继续道:“我到了附近,仔细查了一圈,发现阳间的圈子,似乎又变得有些复杂。我听了一些你的事迹,知道你做了不少赔本买卖。之后我赶了过来,正碰上你从幻楼出来,就是初见的时候了。”
“是。”左馗下意识地摸了摸之前两仪尺造成伤口的位置,道:“记忆犹新。”
白看了,明白他的意思,露出一脸的嫌弃,道:“别那么娇贵,这点痛楚都忍不了?”
左馗无奈地摇摇头,道:“不会,没有什么忍不了的。”
“关你这几天,我和灯老仔细聊了一下,又去周围打听了一些消息。老实说,今天没有这件腰牌,你又要吃不少苦头的,知道么?”
左馗点着头,心理却冥府这些人的脾气咒骂了一万遍。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白不说话,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半晌之后,她狠狠地一拍沙发,道,狠狠道:“易山尽的事我一定要查清楚!”
左馗没有插话,他还是谨记紫面人的话。只要不阻止他守着六方斋,别人爱干什么,都任由他们去。
然而,白又皱起了眉头,道:“可我没时间,我还要回去听调。”
左馗道:“有什么我能做的,尽管吩咐。”
白瞥了她一眼,不屑之情溢于言表:“目前你什么都做不了,好好看店吧。我休息的时候就会回到这里,到时候会有你能做的事。”
末了,她又盯着左馗的眼睛补了一句:“想不做都不行。”
第二百三十八章 灰之白1()
灰无常没有本名,认识他的人都叫他小灰、阿灰或者灰子之类的昵称。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本名是什么。
灰无常是孤儿,在孤儿院里长了没几岁,就被一个游方的修士拐走做小工。
严格上来说,也不能算是被拐走。
那一年灰无常六岁。孤儿院的保育员组织他们郊游,灰无常在棉花糖的摊位前站了许久。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找不到同行的人了。
他相信孤儿院的人有返回来找过他。但在那之前,他又渴又饿,于是嗫嚅地看着旁边一个穿着怪异的人,一双眼睛盯着他手里的矿泉水和馒头,口中直流口水。
那人看看他,笑了起来,把水和食物给了灰无常。灰无常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感觉那是世界上美的味道。
“你是谁家的小孩儿啊?”那人看着他,问道:“你父母呢?”
灰无常摇着头,无论那人问什么,灰无常都摇头。
等到灰无常吃完东西,那人又问了他半天,总算多少知道他无父无母,是附近福利院的孤儿。
那人身材削瘦,絮着贴面的短髯络腮胡徐。他捋着胡子想了一下,道:“你我有缘,不如跟我去修行如何?”
灰无常不懂修行是什么意思。他想回到自己的阿姨和玩伴们身边,但在那人家住了几天之后,他就慢慢放弃了这些想法。
这人做的事情,实在太有意思了。
这人家里御着一堆模模糊糊的人影。这些人影听从他的指挥,在家里做许多事情。唯一不好的事,这些人影白天不能出来,都要躲在这人的一个摇铃之中。
多年以后,灰无常才知道,那是一种御鬼的术学。
灰无常从此开始了鬼道的修行。他的天资惊人,几年的时间就把自己师傅能教的东西都学了个罄尽。
然而,师傅对他的成长表现出的却并不都是喜悦,他脸上也时常挂着灰无常不能理解的忧虑神色。
灰无常九岁的时候,已经可以自己在行里混饭吃了。他的第一比收入是替别人处理凶宅,这对他来说毫不费力,只是他的本领让上门委托的业主吃了一惊,又受到了好一番夸赞。
在行里行走,人的成长总是出乎意料的快。在阅尽许多世事,以及师傅详尽地开释后,尽管灰无常小小年纪,但他的内心已经十分成熟。
按照规矩,徒弟的第一笔收入是要全部都给师傅的。但灰无常只给了他师傅一半,他想带着另一半回到自己当初所在的福利院,回报一下当初的保育员们。
当然,更多的原因,是他想在小伙伴们面前显摆一下自己的本事,顺便用自己的钱给大家买好多棉花糖,满足他小小的虚荣心。
师傅带着灰无常回到福利院,上演了一出破镜重圆的好戏。昔日的玩伴们并没有被领养走太多,保育员们也几乎没有变化。一个保育员抱着灰无常痛哭流涕,佯装愤怒地拍打他的后背,责备他这几年都去了哪。
回到福利院的灰无常非常开心。他虽然不完全明白衣锦还乡的意思,但稍稍体会到了一丝那样的感觉。
他骄傲的告诉院长,自己以后可以为福利院挣钱,来让自己的伙伴们过得更好。他说这话的时候,像个小英雄一样拍打着自己的胸脯,完全没有看到院长眼中那一丝贪婪的目光。
但师傅注意到了。
第二天早晨,师傅被警察带走了,理由是涉嫌拐卖儿童。早在灰无常失踪时候,老师们就报了警立了案,这次灰无常回归,正好可以销了案。
警察们很礼貌地请走了师傅。他们也没有为师傅戴手铐,只是说要请他回去问一些相关事宜。
师傅也笑着安慰灰无常。但他临走前的一丝悲凉,只有和师傅朝夕相处了三年的灰无常才看得出来。
只是,当时的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师傅走了之后,再也没有回来。一晃两三个月过去了,灰无常忙着为孤儿院挣钱,因为人小鬼大,在行里有了点名气。他多次问院长,自己的师傅去哪了,院长总是说,警察们调查完情况,师傅就会回来了。
直到有一天,曾经带走师傅的警察再次上门,告诉他师傅已经远走高飞了,让灰无常大吃一惊。
“为什么?为什么师傅突然不要我了?!”他大声地质问。
两个办案的警察有些犹豫地对望了一眼,不知该如何作答。院长安抚着他,告诉他世外高人总是这样的,相信他是看到灰无常回到了正常的社会生活,心愿已了。
灰无常有些恍惚。他想念师傅,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师傅收他时说过的话。
“你我有缘,不如跟我去修行如何?”
灰无常失神地坐在地上。他在行里呆了几年,懂得缘分这东西,有起的时候,就有灭的时候。
“缘分……尽了吧……”他喃喃道。
他窝在床上好几天,精神萎靡。伙伴和老师们努力安抚他,慢慢将他拉回了生活正轨。
他看着自己的玩伴们,重新振作起来。
既然和师傅的缘分尽了,就努力去为自己的目标奋斗。
伙伴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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