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年少无知,不愿太早承担家业,新婚之夜,趁乱逃婚出走。
光阴荏苒,一晃已过了六年。
婚喜之宴,她曾偷偷掀开盖头,与他对望了一眼。时隔多年,阴阳相隔,因为这一眼,远远便认出了他。而她在玄杀心里,早已一片模糊。
“三年前,云州幽水大劫,幽水两岸居民为躲劫难,纷纷逃离……”小白对着篝火,目光痴迷,回到了三年前。
那时的小白,年方十三,是一个用功好学的乖孩子。两耳不闻门外事,一心痴迷术数中。
这一日,宁小白正躲在书房,伏案推演。案上密密麻麻排布了算筹,他眉头紧锁,被一道难题困惑。
“你是谁?”闻得一丝淡香,冥思的小白缓缓抬起目光。
“我叫瓶儿,新来的丫头。”女孩低着头,年龄十七八岁。
“会算术么?”小白一脸挑剔。
“略懂一点。”女孩小声回应。
“这题帮我解一下。”小白上前一把,将她拉到案前。
女孩上前略一思索,上手将一枚算筹拿起,换了一个数位。然后躬身退回一步,垂手竖立。
宁小白大喜过望,伸手一阵忙碌,来回搬弄摆布,很快便解出了结果,长吁了一口气。
“瓶儿,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姐姐,是宁府大小姐。不许干丫头的事,只要陪我玩。”宁小白一般扯住瓶儿的手,亲昵地抱了她手臂。
“我是陪读丫头,伺候少爷是份内职责。”瓶儿小心回应,将手抽了回去。
“你不是丫头,你是姐姐。你是不是讨厌我,不想做我姐姐。”小白一脸失落,抓起将一枚算筹,用力捏为两段。
“我又没说过不愿意。”瓶儿见他耍性子,怯生生回了一句。
……
自从有了瓶儿陪读,小白更加沉迷术数,拉着瓶儿终日演算。天长日久,瓶儿也被拖入其中,渐渐生出了兴趣。
二人玩得投机,相处也渐渐融洽,淡化了主仆关系,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姐弟。
这一日,推演了几个时辰,二人都有些累了。瓶儿备了一些茶点,相对而坐,品茶闲聊。
“姐姐,你家中可有父母?”小白盯着瓶儿,眼神有些怪异。
瓶儿摇头,眼中泛起一层朦胧。
“没有父母?那是谁把你卖到了我家?”小白有些疑惑。
“是我自己。”瓶儿低头轻语。
“你自己?”小白失声惊呼。
“我家乡在塞外云州,前段日子遭了劫难,爹带着我南下避难。途径此地,爹一病不起,客死他乡。我一个女孩子孤苦无依,只能卖身葬父,将自己卖入你家。”瓶儿一边垂泪,一边述说身世。
“云州距此千里,我们竟然有缘聚在一起。姐姐,你说这算不算缘分。”小白一脸认真,满眼期待。
“确是一种缘分。”瓶儿抹去泪水,笑了一下。
“姐姐,你笑起来好美,姐姐是大美人。”小白凝视瓶儿,竟有些痴了。
“去,小孩子懂什么。”瓶儿噗嗤一笑,伸指点了一下他额头。
“姐姐,小白喜欢你,小白要娶你入门,做我的娘子。”宁小白红着脸,痴痴地凝视瓶儿。
“你胡说什么?姐姐大你太多,不合适的。”瓶儿立刻起身推脱,一脸慌张。
“我才不管,我这就找爹去说,让他给我们做主。”小白一脸任性,起身便要出书房。
“要不得,瓶儿已有了夫家。”瓶儿声音很小,态度却很坚决。
宁小白止步回头,呆立原地。半晌方才缓过劲儿来,冲回瓶儿面前:“你骗人,你就是不喜欢小白,讨厌小白。”
“他叫何玄卿,新婚之日,我们拜过天地之后,他便失踪了。这一去就是三年,一直杳无音信。”瓶儿语气幽幽,一腔幽怨。
“哼,他如此待你,这种人不要也罢。小白绝不会抛下姐姐,一辈子都会守在姐姐身边。
姐姐,你就嫁给我吧,好吗?”小白扯了瓶儿衣袖,纠缠央求。
“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一定会回头的,一定会回来找我。可如今我流落他乡,卖身为奴,他又到哪里找我?”瓶儿触及伤心处,掩埋而泣。
“姐姐,你别哭,你不是奴婢,你是姐姐。你不愿意,小白不会逼你的。”小白一脸乖巧,放弃了胡闹。
……
三月后,瓶儿独坐窗前,对着天空悠悠而过的一朵浮云发呆。
“姐姐,小白有事跟你说。”宁小白进屋,坐在他对面,神情有些犹豫。
“什么事?”瓶儿莞尔一笑,并不在意。
“我说了,怕姐姐伤心。”小白吞吞吐吐,不肯直言。
“小鬼,又要玩什么花样。”瓶儿手指点了一下小白脑门,一脸娇嗔。
几个月相处,二人已情同亲姐弟,无话不说。
“我派人去了云州,打听到了那个人的消息。”小白吞吞吐吐,双手紧张地捏在一起。
“他现在哪里?”瓶儿一脸惊喜,跳了起来。
“六年前,他深夜离家出走,独自徘徊幽水,撞上了一具沐浴幽水的孕尸,被她了拖入幽水,溺水而亡。
尸体顺流而下,被下游村民打捞上岸。因他中了尸毒,村民害怕感染,将尸体当场烧成了灰烬。
如今幽水已治理干净,流散村民纷纷回归。我派去之人,沿幽水查访一月,方才搜集了一些零散信息。
时隔多年,也不知有几分可信。”小白将家仆带回的信息,给瓶儿转述了一遍。
“他真的走了?落入幽水走了?”瓶儿喃喃自语,一脸痴迷。
“人死不能复生,姐姐节哀。姐姐与他只是挂了一个虚名,他已过世多年,姐姐也该放手了。”小白轻声劝慰。
“小白乖,出去玩,姐姐想一个人静一下。”瓶儿伸手摸了一下小白的头,幽幽叹息。
小白知趣地退出房间,轻轻地带上了门。
……
夕阳西下,暮色渐起。
瓶儿已将自己关了几个时辰,宁小白久等不出,担心她伤心过度,便再次上门劝慰。
轻轻推开门,一丝穿堂凉风扑面,冷得他一个哆嗦。屋内空空荡荡,并无一人,一张白纸随风卷起,飘飘荡荡,落在他脚下。
小白一脸诧异,慌忙拾起,上面一行娟秀字体:既入夫家门,终生待一人;姐弟结同心,与君许来生。姐姐走了,勿念。
……
“她就这样走了,一个人孤零零的走了。”宁小白目光空洞,闪着一簇篝火。
玄杀默然低头,心如刀割。
他一走了之,了无牵挂。却给她留一下了一个牵挂,生死相随的牵挂。
他对师弟无命一直心怀鄙视,因为他是一个负心人。这一刻,他才明白,他与无命是同命人,也是一个负心人。
“都是我的错,我骗了她,我不该编一个假消息骗她。如果我不告诉她你死了,她就不会走,永远都是我的好姐姐。
我以为你死了,她就会死心,她就会跟我在一起。
姐姐她好可怜,为了一个无心人,毁了一生,也毁了来生,只落得一个寂寞无依的青花瓷瓶。”宁小白顿足捶胸,痛哭流涕。
第33章 痴心劫()
“这青花瓷瓶,又是如何而来,怎会附了瓶儿之魂?”玄杀平息了情绪,继续深入调查。
青花血瓷,暗藏玄机,绝不简单。
”“自瓶儿姐姐走后,我整日浑浑噩噩,疯疯癫癫,奔走于大街小巷,却寻不到她的一点信息……”宁小白目光再度痴迷,痴痴地凝注跳跃的火苗。
城里跑遍了,他便出了城,在荒野之间漫无目的的转悠。天不负苦心,他寻到了红河,一条滋养一方的红水河。当他站在河边一刻,便知道瓶儿投入了这一条红水。
夫跳妇随,得知夫君溺水而亡,她也选择了溺水追随。
小白站在河边,痴痴凝视缓缓流淌的浑浊河水,默默追溯那一个随波而去的灵魂。
缓缓流淌的水波下,浮游出一张随波流淌的面容,惨白如纸,亦幻亦真。
“弟弟,救我。”一声幽怨呼救,浮游的面容渐渐模糊,缓缓隐入深水。
小白听到召唤,毫不犹豫,飞身入水,伸出了救援之手。一团乌黑青丝乱舞,淹没了那一张惨白面容,一只无助的手伸出乱发团,拼命想抓住一线生机。小白救援之手与那只求助之手近在咫尺,却无法相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越陷越深。
宁小白憋足一股劲儿,孤注一掷,一个俯冲,抓向那一只无助之手。
逼近,逼近,再逼近。
就在彼此相碰一刻,一团烈火怦然而起,剧烈的灼痛侵袭,宁小白下意识缩手。眨眼之间,瓶儿已周身点燃,陷入了一片熊熊烈火。她不停的扭曲挣扎,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宁小白如万刀割心,飞身扑向吞噬瓶儿的火海,两只有力的手死死的钳制了他,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
“白儿,醒来。”耳边一阵急切的呼唤,宁小白悠悠转醒。
“爹,这是哪里?”宁小白艰难的蠕动嘴唇,道出了心中疑惑。
“白儿,为了一个丫头,你怎如此轻贱自己,差一点便溺杀红河。”宁画师痛心疾首,心有余悸。
“瓶儿不是丫头,瓶儿是姐姐。”
“瓶儿是个好姐姐,可她已经走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这又是何苦?”宁画师一脸沧桑,须发花白,一下子老去很多。
“这究竟是哪儿?”宁小白挺身而起,四肢疲弱无力,又跌卧回去。
“是香城别院,香城虽小,确是花香满城,美女如云。你在这里住上一段日子,好好调养一下心境。”
“不,我要回家,我要去找瓶儿姐姐。”宁小白开始哭闹。
“看紧他,若有闪失,小心尔等狗头。”宁画师不与他纠缠,将小白交代给下人,拂袖而去。
小白入住香城别院一段时间,看管渐渐松懈,出门也不再有人跟随。香城是一处小城,只有一座城门,只要派人蹲守城门,阻止他出城,香城之内,任由他四处转悠。
香城遍地美人,养眼养心,逛得久了,心中执念也便淡了。他被这满城美人勾起好奇心,开始默默将一城真假美人计算归类,玩起了美人统计游戏。
白天疯疯癫癫,追着美人们跑,很是疲惫,夜晚早早便上床安歇。
“弟弟,救我。”恍惚中,耳边似有呼唤声。
小白霍然而起,侧耳细听。
“弟弟,救我。”呼声幽幽而来,不是做梦,也不是幻听。
小白起身下床,循着呼唤声追踪而去。转入一个跨院,呼声断断续续,渐渐微弱下去。小白已辨出呼唤声来自跨院中央的一座小楼,几个健步冲到门前,伸手推门,门从里面上了栓,无法推开。
情急之下,小白飞身撞破房门,跌撞冲入。一楼客厅空空荡荡,收拾的干净整洁,却并无一人。
“谁呀?”一声娇滴滴之声,阁楼卧房亮起灯光。
一位美艳女子托了烛台,缓缓出了卧房,站在楼梯处。烛光映美人,格外娇媚,也格外诡异。
“你又是谁?”小白瞪着她,厉声喝问。
“哟,你就是小白吧,我是你的娘亲呀。”女人踩着碎步下楼,点燃了客厅灯光。
“我娘早死了。”小白冷冷地瞪着她。
“我是你二娘,这院的主人。你爹送你过来修养,叫我不要打扰你清净,所以未曾叫你过门认亲。”女子客气中暗含倨傲,声明她才是别院主人。
“从这一刻,我入住此院,你滚出去。”宁小白目光犀利,语气冰冷。
“宁小白,我是你二娘,莫要欺人太甚。”女子气得全身发抖,却又底气不足。
“二娘?小白好怕怕,去你娘的。”小白一副阴阳怪气,上前一把扯了她头发,便是两记耳光。
“来……人……”女子见势不妙,便要呼救。
小白伸手捂嘴,将她摁倒,凑到她耳边低声警告:“我爹是有脸面的大人物,若伤了他的脸,他便会要你的命。”
警告之后,便松开捂嘴之手。
“你想怎样?”女子果然不敢再叫,怯生生地瞪着他。
“老爹已老,你还年轻。等他死了,我便是一家之主,到那时,我便将你卖入青楼,任人欺凌。”小白目光阴狠,一脸坏笑。
“你要这庭院,给你便是。”女子一脸幽怨。
“我不但要这庭院,还要你。”小白伸手扶住了那一张娇媚的脸。
“不……不可以。”女子吓得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你不愿意?滚,给我滚!”小白笑脸凝固,瞬间变脸。
二娘连滚带爬,仓皇而去。
赶走二娘,小白鸠占鹊巢。关门闭户之后,便开始楼下楼上折腾,寻找呼救之源。将一处宅院翻个底朝天,并无半个人影。
“我在这里。”小白失落之际,一丝阴风扑面,那个熟悉的声音再度入耳。
“姐姐,你是姐姐么?”小白茫然四顾,房间空空荡荡,并无人影。
一扇窗户半掩,风吹窗动,发出吱呀之声。
“我在这里。”一丝阴风自半掩窗户吹入,声音再度响起。
小白飞身冲过去,推开了窗户,外面月色朦胧,庭院空空,并无人影。他探身出窗,四下环顾搜索一圈,缩身回来,一脸疑惑地带上了窗户,茫然转身,找了一个软榻坐下。
关窗之后,客厅陷入长久的死寂,那个声音彻底消失,再无动静。呆坐一个时辰,一直等不到那呼声,小白缓缓起身出门,开始绕着小院漫无目的地兜圈,一圈又一圈,一脸茫然,脚步沉重。
转悠了一夜,鸡鸣无更,他脚下一软,跌倒院中,人事不知……
一觉醒来,宁画师已外出归来,守在小白面前,一脸焦灼。
“孽障,你……”见他醒来,宁画师如释重负,换了一副严厉面孔。
“背着我私自纳妾,你眼中可有我这个儿子?”小白翻身坐起,针锋相对。
“我……”宁画师一时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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