婠婠叹道:“师弟应该知道的,这是师门秘制的跗骨针。怪只怪师弟言语不慎,语中有摆脱师门之意……你不知道这是师尊的大忌吗?”
安余瞬也不瞬的看着婠婠手中闪烁着蓝色幽光的骨针,口中淡淡道:“姐姐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那不过是玩笑话儿罢了。”
婠婠幽幽叹道:“是不是玩笑又有什么关系呢?鱼儿你应该也知道,跗骨针对人无碍,只有在师尊秘法的催动下才会让人剧痛难忍……只要你以后听师尊的话,不起叛逆之心,此针不仅对你无害,而且还能有助修行,且十年之后便会自行化去……鱼儿你武功原就不如姐姐,如今更是身受重伤,不如主动让姐姐下手种下此针,姐姐自然会告知师尊,让师尊知道你的忠心,省的动起手来让鱼儿伤势加重,姐姐亦心怀不忍。”
安余淡淡道:“姐姐莫要骗我,我听说门中除了师尊,谁也不知跗骨针的炼制和使用之法……可见婠婠姐姐来之前就接到了师尊的命令,与我之前说的话有何关系?”
婠婠不置可否,道:“此针炼制不易,耗费大量天材地宝,能助人增长数年功力,非是惩戒,而是奖励,师尊赐下此物,正是对你的爱惜。鱼儿还是莫要反抗了。”
安余冷冷道:“师姐当我是傻子吗?若是跗骨针,便是种下又如何,发作也不过是剧痛罢了。这分明就是夺天针!”
婠婠顿时默然,许久后方叹道:“弟弟你相信姐姐罢,姐姐总是为了你好。种下夺天针之后,弟弟便可只一心过自己的日子,娶妻生子也好,练功悟道也罢,便是想娶一个静斋的女子也不是不行……虽然有可能会被人控制神智,但是一生最多只有三次,且一次也不超过一炷香的时间……师弟你只需不看不听不想,安安心心过自己的日子就成,唉!”
安余沉默良久,终于抬头正眼看向婠婠,眼中显出复杂难明之色,道:“师姐,我听说……要用夺天针控制傀儡,一次便要永远耗费三成功力,也就是说,师尊只要控制我三次,她一身武功便会灰飞烟灭……我自认心中对师尊从未有过叛逆之心,师尊的话,不管愿不愿意,我总是听的,师尊为何还要付出这般代价来控制我?何况我武功亦非绝顶,她这么做值得吗?”
婠婠欲言又止,摇头道:“师尊的意思,我如何会知道?但是正因为代价太大,所以师尊绝不会轻易动用,你……”
“师姐,”安余断然打断道:“人一生哪怕只做一次令自己痛悔不及的事便已嫌太多,何况还是三次?此话再也休提。”
顿了顿,又道:“师姐方才说起,这是对我最好的选择,想必还有其它的路给我选吧?否则此针入体之时,便是我横剑自刎之时,我绝不会给任何人操控我的机会,莫说是一炷香,便是一时一刻也不能。”语气斩钉截铁,让人丝毫不怀疑他的决心。
☆、第 6 章
婠婠见状,也不再多劝,道:“师尊的确留了第二个选择给你,只是……”
安余沉声打断道:“姐姐请说。”
婠婠道:“只要你能完成师尊的夙愿,杀死一个人,自然一切好说。”
听到夙愿二字,安余默然:“石之轩?”
婠婠点头。
安余嗤笑一声,道:“师尊还真看得起我,石之轩是什么人?连四大圣僧联手都留不住他,我拿什么来杀他?”
婠婠不答,道:“师尊说,只要你能杀了此人,便告诉你你家乡何处……”
安余猛地抬头,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婠婠道:“之前你奉命去了一趟巴陵,其后香玉山派人传信,说其间有人夜入香府,逼问十年前拐卖孩童之事……这个人是你吧?”
安余脸上血色褪尽,终于知道问题出在了何处,咬着唇不说话。
婠婠看了他一眼,叹道:“你应该知道本门的规矩,此举已经算是叛门之举,师尊没有令婠婠清理门户,已是仁慈了。”
“……我知道了。”
婠婠道:“师尊说,若你能杀了石之轩,便让你们一家团圆,但是五年之内,若是他或者你还活在这世上,便用师门最惨烈的刑罚,让那他们哀嚎十天十夜才死去。”
安余脸上不见了任何表情,静静听完,淡淡道:“也就是说,五年之内,如果我杀不了石之轩,又不想双亲受苦,便只有饮剑自尽一途?”
婠婠并不答话,道:“我还要将金环真送去最近的据点,末了还要跟上师妃暄……师弟你好自为之。”
安余漠然看着前方,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五年,他也不过十九岁,一个十九岁的少年,拿什么去杀成名多年、可与天下第一高手宁道奇相媲美的人物?
婠婠又道:“之前让师弟你顺道将地图拿去给萧铣拓印,现在已经完成,想必师弟也不愿再回师门交付,不如就交给姐姐替你带回去吧。”
安余这才转目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弄丢了。”
婠婠皱眉,安余淡然道:“从巴陵去彭梁的路上,花销太大,一不小心钱花完了,便将它卖了十几两金子吃饭,现在连钱都已经花掉了,地图更不知流落到了哪里。”
婠婠深深看了他一眼,道:“罢了,丢了便丢了吧。”
提上金环真,翩然而去。
安余神情木然,对婠婠的离去似一无所知,许久,他的身体才慢慢的颤抖起来,越来越剧烈,直如风中的落叶一般,他慢慢蹲下来,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膝,也未能抑制住身体的颤抖。
胸口的闷痛越来越剧烈,越来越多的血从口中溢出,滴在衣襟上,洒在地上,星星点点,触目惊心。
夏日炎炎,却觉得周围冷的刺骨。
他不是第一次认识到师门的残酷无情,但是当这种残酷落在自己身上时,才真正明白那种滋味。
他终究还是太嫩了,太沉不住气……
门中的规矩,孩童入门之时,会专门有人去诛其满门,美其名曰“斩俗缘”,他一直在害怕,父母是不是已经被师门所害……担心如果真的是那样……他该何去何从……
现在,他已经不用再想,不必再担心……因为师门根本就没有留给他叛或者不叛的选择……
不管怎么样,至少现在知道他们还活着,至少还活着……至少还活着!
他慢慢站起来,只略动一动,便又有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用袖子拭了拭了唇角,开始上山。
往日里,穷山绝谷在他脚下如履平地,此刻走着羊肠小道却格外艰辛,脚下似灌了铅一般,每一步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终于脚下一空,重重跌在地上,一连挣了数次也未能爬起来。
他知道自己受伤太重,后又因心情激荡导致雪上加霜,向着恍如遥不可及的山顶望了一眼,终于不再坚持,喘息片刻后,起身避在小道不远处的假山后面,开始闭目调息。
“子陵果然是信人。”不知过了多久,一把好听的声音响起,清澈温婉,恍如天籁。
“鱼儿既然信我,我自然不能辜负他这份信任。”徐子陵的声音依然如往日般沉静:“我怕他在山下,会遭遇那几个邪人,虽以他的武功也不惧他们,但是一旦动手,只怕难免会受伤。”
“既然子陵这么关心他,为何又托青璇设法将他拖在成都一段时间?”
徐子陵道:“我此去巴陵,要对付的是香玉山,此人与阴癸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不愿他为难,更不愿和他刀剑相向,也只有支开他几日了……”
石青璇轻叹一声,道:“子陵想过没有,你们二人立场不同,日后只怕总免不了要刀剑相向。”
“将来的事,谁说的准呢?只是但凡有一分可能,我便不愿于他为敌……”徐子陵叹息一声,转道:“石小姐的伤势才稍有起色,还需尽快运功疗伤才好,不需再送了。”
石青璇微微一笑,带着几分顽皮:“人家下山是因为住的地方并不在山上,谁是要送你呢?走吧,你不是急着见那条小鱼儿吗?我也想见见他呢!”
听着二人的脚步渐渐远去,安余睁开眼睛,又慢慢闭上,他原是想向徐子陵告别而来,那个在他失去爹娘之后,唯一会关心他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的人,唯一会在夜半将他搂在怀里安抚的人,唯一能让他安心搂着胳膊熟睡的人,唯一让他只是想想便酸了鼻子红了眼睛的人……总想,无论如何,也要和他说声再见。
此刻却不知为何,不愿出现在他面前,不愿让他看见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
片刻之后,徐子陵的呼唤声从山脚传来。
安余向山下愣愣看着,听声音忽远忽近,愣了片刻后,低下头,运起方才聚起的少许内力,奋力向山顶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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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之后,徐子陵又回到那棵大树下,站在安余和尤鸟倦打斗过的地方,地上深深浅浅的剑痕纵横交错,被掌风剑锋击碎的树枝山石散落一地,可见之前的战斗何等激烈。
夜已深沉,月光如水,在树下投射出斑驳的光影,风吹过树梢,发出类似于波浪般的声音,不嫌嘈杂,反而显得越发静谧。
鼻端缠绕着浓郁的血腥气,风吹不去,徐子陵就着月光,努力的分辨地上斑驳的剑痕残枝,试图重组那一战的细节,试图说服自己,那地上大片的血迹不是属于那个孩子的。
最终却无望的放弃,脸上露出苦笑。
出发之时,他还在想着路上如何甩开这阴癸派的小妖,但万万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说他出身魔门也好,说他心机深沉也罢……但在徐子陵心中,那条小鱼儿,始终是那个每晚都要抱着他的胳膊、贴着他的肩膀才能入睡的孩子,始终是那个会在半夜里想起娘亲在他怀里哭得不能自已的孩子,是那个会一口饭不吃,也会将自己撑得一晚上难受的任性少年,是那个会为两匹毛色驳杂的老马担忧的心软少年,是那个生气时、吃饭时都会鼓起软软的腮帮子的粉嫩少年……是那个只要想一想,就会让人心软心疼的孩子……
如果,如果自己不先留下为石青璇疗伤,会不会就不会发生这样事?
徐子陵一掌击在树上,落叶簌簌如雨,正如他此刻心情:他怎么会想到尤鸟倦真的会和安余遇上?怎么会想到受伤远遁、宛如惊弓之鸟的尤鸟倦竟然会真的和他动手?竟有本事伤的他如此之重?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看痕迹,他分明在这里疗过伤,可是现在又去了哪里?
轻叹一声,在树下盘膝坐下,坐到月兔西沉,旭日东升,又不死心在附近山头找了一遍,末了,又回到树下,坐到天黑又天明,终于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去。
那里,还有一个受尽苦楚的素素,在苦熬岁月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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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cp是徐子陵啦!最爱徐子陵,大唐第一美男!当然,现在大唐第一美男换了小鱼儿当,哈哈!
☆、第 7 章
时光如梭,倏忽间已是数月。
错综复杂的地下溶洞中,数以千万计的蝙蝠在巨洞的广阔空间狂飞乱舞,如果此刻有人在此,便可看出这些蝙蝠并不是漫无目的的飞舞,而是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不知疲倦前仆后继的向旋涡中心狂扑乱击,嘶鸣震耳,铺天盖地,骇人惊魂。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一声清啸响起,霎时间,恍如旭日初升,光芒四射,原本充满整个空间难以计数的黑色蝙蝠,彷如遭遇阳光的黑暗一般,消融退却……
清啸声落,光芒敛去,一个暗红色的人影飘然落下,看身形尚是少年。长剑铿然归鞘,紧接着,噗噗之声不绝于耳,无数蝙蝠的尸体急雨般落下,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红衣少年顿也不顿一下,缓步向外走去。
又有蝙蝠惊起,原本被那一剑清空的地方渐渐被填补起来,数只蝙蝠向他扑来,红衣少年身子一晃,以一种诡异之极的角度无声无息的飞了出去,仿佛整个人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红色蝙蝠,瞬息间远去。
红衣少年先前缓步而行时,尚有无数蝙蝠被惊起,但当他飞掠而起时,那些蝙蝠反而如同瞎了聋了一般,所过之处,虽洞顶上乌压压一片,却均对他视而不见,任他从下方飘飞而过。
红衣少年轻车熟路的穿过或窄或阔的山洞,片刻间便到了洞口,在洞口处略顿了顿,快速向山下掠去。
山顶是庙,山脚是桥,桥边有树,红衣少年到了树下才停下,目注树干,愣愣无语。
树干上有一个深深的掌印,时间久了,掌印的轮廓已经有些模糊了,依稀能看出来,手指修长,手掌清瘦,是一只极好看的男人的手。
红衣少年愣了片刻,缓缓将右手覆了上去,苍白纤细,比掌印足足小了一圈,红衣少年静静看着树干上,大手包着小手,慢慢的,红了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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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成邑,二年成都,因有成都之名。
隋政解体之后,四川三大势力的领袖,独尊堡的解晖,川帮有“枪霸”、“枪王”之称的范卓和巴盟的“猴王”奉振,举行了一个决定蜀人命运的会议,决定保留原有旧隋遗下来的官员和政体,改蜀郡为益州,以示新旧之别,由三大势力为新政撑腰,不称王不称霸,等待明主的出现。
是以,成都才能成为宛如世外桃源般的存在,外面虽战火纷飞,此地却依然繁华依旧。
虽然已是夜半,但街上依然车马往来不绝,不仅是因为成都繁华,更因为这条街上遍布青楼酒馆,此刻正是生意最红火的时刻。
而其中的散花楼更是川蜀最大的青楼,足与长安的上林苑齐名。
一个与这繁华格格不入的红衣少年正缓缓而行,凡是看见他的人都匆匆移开目光,同时更避的远远的。
倒不是这少年长相丑陋,恰恰相反,他绝对是人们所能见到的最美丽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只是他身上有一种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气,和浓浓的血腥气,让人只看一眼便觉得心惊肉跳。
少年对这一切如若未见,缓步而行,目光从沿途路过的每一处店面扫过。
“这位小兄弟可是初来成都?”一把清越好听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进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