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二人登上一处丘顶,看见南方不远处有座奇山,岩色赤如朱砂,奇峰怪崖,层出不穷,极尽幽奇,顿时兴致大发,决定上山一游。
山脚下,一道河涧蜿蜒流淌,上有小桥跨河而过,连接盘山而上的幽径。
正要步上小桥,忽然传来一阵清越的箫声从山顶处传来,箫声清澈优美,飘渺难言,浑不带半点俗意。
安余停下脚步,看一眼沉浸在箫音中难以自拔的徐子陵,道:“徐大哥自己上去吧,我就不去了。”
徐子陵道:“怎么了?”
安余耸耸肩,道:“我倒是很想上去看看风景,可惜我的脚却不这么想,我想来想去,还是听它的比较好,因为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路要劳烦人家去走呢!”
徐子陵摇头失笑,见他坚持,便也不勉强,交代了几句,独自上山。
安余靠在树干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小桥那端,闭上眼,开始侧耳聆听箫声,听到精彩处,手指虚弹,仿佛正抚着瑶琴,与箫声相和一般,许久之后,箫声消退,才撑着下巴,愣愣看着山顶出神。
“师尊说她技近乎道,自然不是虚言,不过鱼儿你也未必会输给她。”婠婠从树后幽灵般闪了出来,道:“可惜今趟你未曾带琴,否则若能琴箫相和,捕获了美人儿的芳心,师尊定会十分欢喜……”
安余对婠婠的出现毫不意外,哼道:“石之轩也会很欢喜的将我大卸八块。”
婠婠笑接道:“若是石青璇因此和石之轩水火不容,亦是师尊喜闻乐见之事。”
安余翻了翻白眼,道:“总之没有师尊的命令,那个人的事我绝对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虽则我的小命在你们眼中算不得什么,但是我自己却是十分爱惜的。”
婠婠伸手拧住他的耳朵,大发娇嗔道:“枉我对你这么好,在你心里姐姐就是这样的麽?”
安余大感吃不消,告饶道:“当我是误会姐姐你好了,唉,师姐不是应该跟着师妃暄吗,为什么忽然到了这里?”
婠婠哼一声放过他,道:“你不知道师妃暄走的也是这条路吗?这些日子我已寻她打过了好几场,偶尔歇歇也不成吗?”
安余皱眉道:“师妃暄也在山上?”
婠婠摇头道:“她早走了。”
安余哦了一声,撑着头又开始发呆。
婠婠嗔道:“小鱼儿你又不理姐姐,姐姐一路风餐露宿,孤苦伶仃,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好容易见到鱼儿你,竟连话也不肯和人家多说一句。”
安余讶然道:“怎么师妃暄不会说话的吗?你大可学我一样,正大光明的和她一同上路,自然有人陪你说话并打架解闷儿。”
婠婠扑哧娇笑一声,道:“和她一同上路有什么有趣的,若你肯将子陵让给人家,人家还可以稍作考虑。”
安余讶道:“怎么徐子陵是我的吗?”
婠婠娇哼道:“昨儿晚上我去寻你,便看见你死死抱着人家的胳膊睡的跟一头小猪一样!”
安余眨眨眼,第一晚他是记得抱着徐子陵的胳膊睡了,难道竟晚晚如此吗?难怪睡的这么香甜,口中却道:“我睡着时便爱抱个什么在怀里,这里没有被子枕头,不抱徐大哥,难道让我抱枯枝烂叶不成?咦?婠婠姐姐你怎么好似真的生气了?你到底是在吃我的醋,还是在吃他的醋?”
婠婠托着香腮,叹道:“小鱼儿啊,不如你娶了姐姐吧!”
安余大骇:“姐姐你勿要吓我!”
婠婠大怒道:“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人家丑若无盐吗?竟将你吓成这个样子!”
安余干咳一声,道:“姐姐你自然是最漂亮的,但是我已决定了这辈子不喜欢女人,改喜欢男人了。”
婠婠扑哧一笑,道:“前些日子还听你说要娶个贤惠的妻子,生一大堆小孩,给姐姐一吓,竟连女人都不敢要了麽?”
安余叹了口气道:“我不过随口说说罢了,除非有一日我能彻底脱离阴癸派,否则怎么也不可能自由自在……何况我对女人实在惧怕的很,避之唯恐不及,哪里敢去招惹?”
“女人怎么了?”
安余道:“从小到大我见到的女人,或者找一堆的面首,过夜夜笙歌的日子,或者将喜欢的男人杀死,嫁给自己最讨厌的那个人……唉,总之女人是这世界上最诡异又危险的生物,你永远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姐姐你不知道,只要有女人对我说‘喜欢’两个字,我就忍不住浑身发毛……”
婠婠扑哧娇笑,闪电般凑到他脸前,赏了一个香吻,笑道:“可是人家早就爱上你了,可怎么办好呢?”
安余捂着小脸苦笑道:“姐姐若是无聊,不妨追上师妃暄再去打一架,可否不要在这里耍弄小弟呢?再不去难道不怕师妃暄走远了麽?”
婠婠讶道:“谁说我要去追师妃暄呢?”
安余瞪大了眼:“啊?”
婠婠被他的样子逗笑,道:“鱼儿你真以为姐姐是来玩的啊?姐姐是为了邪帝舍利而来。”
安余一愣:“邪帝舍利不是在杨公宝库吗?”
婠婠娓娓道:“邪帝向雨田临死前,将邪帝舍利交给鲁妙子藏在密处,却又故弄玄虚,让师尊以为舍利在他那四个徒儿手里,于是师尊和那四人斗得你死我活,结下深仇大恨。后来得知真相,鲁妙子又声称将舍利交给了碧秀心。虽然师尊猜到舍利九成九在杨公宝库,但是总还有一分不确定。如今碧秀心去世,向雨田那四个不成器的徒儿终于敢来向石青璇索要,人家自然要来凑个热闹。”
安余哦了一声,道:“既然如此,师姐怎么还有闲心和我在这里闲聊?”
婠婠道:“你方才也听到石青璇的箫音了。石青璇不是蠢人,以她的武功,那四人中至少有两人单打独斗便能吃定了她,既然她会主动以箫声引他们上去,必然是一个陷阱,我何必去凑这个热闹?不过现在倒可以走了,看看能不能捞到两条漏网的小鱼儿……哈,小鱼儿我说的可不是你,你要不要和姐姐一起?”
☆、第 5 章
“我不去。”安余断然摇头,道:“师姐请自便吧。”
婠婠的判断他是相信的,既然石青璇已然有了退敌之策,再加上一个徐子陵,自然更加万无一失,他无需为山上之人的安危担心。
只听那动人的箫音,他便知道这个恍如空谷幽兰般的女子,喜爱的是远离尘世喧嚣,过最悠然宁静的生活,与花草鱼虫为伍,享受内心的宁静和满足。
安余在音律上的造诣不下于石青璇,是以对这位遗世独立的美女极具好感,但是石青璇的母亲是祝玉妍的宿敌,父亲更是祝玉妍最恨的人,他们三人之间,关系错综复杂,但绝称不上友善。
他在山下,尚可以尽情的聆听石青璇仿佛是来自大自然的最美天籁,亦可以对那未见面的女子心生无限向往,但是一旦上山,便会将这一切如美梦般打破,是以,他虽无法阻止婠婠,却可以不让自己成为另一个恶客。
婠婠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样,道:“罢了,由得你。”
翩然而去。
安余在树下盘膝坐下,静等着婠婠或徐子陵返回。他走的是近乎于由音入道的路,方才听石青璇一曲箫音,获益匪浅,是以需要消化一番。
祝玉妍曾说过,安余最天才的地方不是他的根骨和悟性,而是他的心性,最是心无旁骛。
比如此刻,他既决定了绝不上山,亦认定了山上之人并无危险,那么他便再不会去想诸如‘山上发生了什么事?婠婠会不会和徐子陵他们冲突起来?那四个邪人会不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手段’等等问题,而是安心坐下来,闭目静悟。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破空声传来,从他身侧不远处急掠而过,超出数丈后又倒转回来,在他身前顿住。
只听他在半空中脚不沾地便能身形倒转,且尚能落地如飞花,安余便知道此人武功应该远在他之上,不由微微皱眉,原来他不去找麻烦,麻烦也会自己找上门来。
“咦?咦……咦!”
三声阴阳怪气的咦声传来,带着无比的惊讶,赞叹和兴奋之情,让人只听他的声音便觉得毛骨悚然。
“这位小哥,长得好生标致,是从哪里来的呢?”
安余此刻才睁开眼睛,便看见一个身量极高的人站在他面前,唇厚鼻勾,脸如黄蜡,瘦骨伶仃,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眉梢额角满是凄苦的深刻皱纹。一双眼却仿佛打量货物一般,将安余从头到脚一遍遍打量,一面发出啧啧之声。
安余亦学着他的模样,上上下下打量此人,罢了露出笑容来,带着几许羞涩,几许天真,甚至还带了几分淘气和几分满意,声音亦清澈欢喜,缓缓答道:“你从哪里来,我便从哪里来。”
那人露出警惕犹疑之色,向后退了几步,道:“你知道老夫从哪里来?”
安余讶然道:“前辈自己从哪里来的都不知道吗?”
“哈!哈哈!”似乎被安余的回答逗乐,来人大笑几声,声音尖利,如钢刀刮骨般难听:“那么小哥在这里做什么呢?”
安余再次露出笑容:“等人。”
“哦?”来人四下看了一眼,道:“此处荒无人烟,小哥在等什么人呢?”
安余笑道:“谁说没人,你不是人吗?”
“啊,原来小哥是在等我吗?你知道我是谁?”
安余再次打量一番,道:“让我想想……听说你们师兄弟四个,周老叹和金环真伉俪情深,自然不会孤身一人来此戏耍,丁九重爱戴帝冕,那么你就应该是尤鸟倦了?”
尤鸟倦终于变色,之前他只当这少年在故弄玄虚,毕竟他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便是从娘胎里练功也厉害不到哪里去,但是此刻听他说话,分明就对他的来历一清二楚,亦知道在山上的是他们四人,再不怀疑这少年是有备而来。
安余再次欣然一笑,他知道自己武功远逊与对手,但他曾遍读师门藏书,亦包括了对天下各个好手的概述和评价,知道此人最是胆小多疑,若能让他疑神疑鬼,虽胜他仍不易,但是惊走他却不难。
含笑长身而起,伸手拔出长剑,淡淡道:“听前辈足音,似乎受伤不轻。若是前辈完好无损,我此刻自然有多远就滚多远,但是现在麽,我倒要试试能不能将你留下来了……晚辈姓安命余,前辈记住了,莫要去了阴曹地府,尚不知是何人手下游魂。”
见安余竟敢主动出手,尤鸟倦终于相信他不是在虚张声势,忙道:“且……”
“慢”字尚未出口,眼前便只剩了波光粼粼,阵阵浪花拍击之声铺天盖地,尤鸟倦露出惊骇之色,却知此刻便是想退走都不成,腾身而起,幻出万千掌影,迎击上去。
掌风四溢,剑光如雪,两个人都是越打越惊,忽然安余一声轻呼:“啊,师姐,你得手了?”
分心之下,重重剑影中终露破绽,被尤鸟倦一掌拍开剑锋,脱身而出,腾身而起。
安余惊呼:“师姐,快拦住他!”
半空中,尤鸟倦速度巨增,转瞬间便不见了人影。
安余脸色一白,噗通一声跌坐在地,连喷两口鲜血。脸上露出苦笑,果然还是内力不成,偏偏他的剑法走的亦不是速战速决的路线,遇到一般人便罢了,遇到徐子陵或尤鸟倦这样的好手便露了怯,方才若不是他主动露出破绽,等功力不济时,只怕下场凄凉。
正要闭目运功调息,耳边突然传来尤鸟倦难听的声音。
“好小子,你果然是在使诈!”尤鸟倦笑声桀桀,得意之极。
“是啊,我自然是在使诈。”安余微微一笑,道:“我不使诈,你如何肯回来?”
尤鸟倦笑声一顿,神色惊疑不定,最后冷哼一声:“老夫先擒下你再说!”
腾身出击。
见尤鸟倦看似凶猛的扑击中尚带着三分退意,安余冷冷一笑,一拍地面,腾身而起,比尤鸟倦身形尚高了三分,长剑由上而下,携着惊天气势,万剑化一,劈斩而下,长笑道:“尤鸟倦,你可以去死了!”
只听一声尖啸,尤鸟倦以比来势更快的速度暴退而去,安余一剑击空,落在地上,看着尤鸟倦身形消失的方向,全然没有追击的欲望,哂笑道:“尤鸟倦,当真是如惊弓之鸟般胆小,这样的人,竟也能上魔门之大高手之位。”
正要盘膝坐下,只听前方尤鸟倦发出一声惨叫,声音瞬息远去。
于是微微皱眉,靠着树干坐下,道:“师姐,你早来了?”
“师姐若不早来,怎会知道鱼儿你的武功已经进步到如此地步呢?假以时日,师姐都打不过你了呢!”婠婠从树后悄然现身,手里尚提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红衣女子。
安余笑道:“我如果不好好练功,将来如何为姐姐撑腰,挟制未来的姐夫呢?”
婠婠将手里的女子随手扔在地上,娇笑道:“那姐姐以后就指望鱼儿给人家做主了!不过,刚才可是姐姐替你出了口气呢,那尤鸟倦伤上加伤,没有数年,绝对恢复不了元气。”
安余嗯了一声,望向摔在地上的红衣女,皱眉道:“姐姐,这是……”
“鱼儿心疼了?”婠婠娇笑道:“放心,这不是石美人,是金环真,可惜走脱了周老叹。方才你说‘得手了’,姐姐还以为你看见姐姐了呢,原来只是诈他的。”
安余不置可否,道:“姐姐捉她做什么?”
婠婠答道:“邪帝临死前,将如何吸取邪帝舍利的方法分别教给了师尊和他的四个徒儿,但他原就不怀好意,是以抓几个人问问总是好的,毕竟邪帝舍利是他们师门之物,理应比我们更清楚它的功用。”
安余点头不语。
婠婠道:“师弟你受伤不轻,耽误不得,我来助你运功疗伤。”
安余点头,盘膝坐直。
婠婠慢慢转到他身后,伸手按向他肩头。
眼看婠婠如玉的右手将要抚上左肩,安余身子忽然向右一侧,他背树而坐,这一侧,婠婠的手便按了个空,且连追击都被树干挡住,安余暴退数步,目光落在婠婠指缝间的蓝光上,脸上的稚气瞬间褪尽,冷冷道:“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婠婠叹道:“师弟应该知道的,这是师门秘制的跗骨针。怪只怪师弟言语不慎,语中有摆脱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