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四下张望了番,果真有点点火光包围而来,愈来愈亮,愈来愈亮,心急得都搁上嗓子眼了,“夫人,不对劲,真的不对劲,快逃!”
凤张氏此刻也听到了杂乱沉重的脚步声,这才信了青衣女婢的话,起身想要逃,但已然来不及了。
“张,芸,衣!”
阁楼被团团围住,明艳冲天的火光里,凤将军脸色铁青地站在众人中央,一脸阴沉地瞪着慌张想要跑路凤张氏。
凤张氏被那渗人的眼神盯得慌忙后退,旋即故作镇定道:“将将军,我只是过来看看歌儿,纵然违背了您的命令,也不至于这般大张旗鼓地讨伐我吧。”
只是,那一身奴仆的着装,衬得她此时的气势更是可笑。
凤将军脸色忽然,还未说话,一道沧桑的女声插入,“身为主母违背主人命令偷瞧儿女,自然不必如斯郑重讨伐,但若是狼心狗肺大逆不道行凶杀人呢?”
这声音……
凤张氏心砰砰直跳,双眸不可思议地圆睁,惊恐地瞪着从人群里走出的佝偻背影,口舌微张,却喊不出一字一句。
“怎么,没想到会再见到老身吧!”老太君转动着佛珠,沟壑纵横的脸上一片漠然,连最初的痛最初的恨都消失了,余下的,唯有处决陌生人行凶的漠然。
凤张氏陡然失了力气,重重后退了几步,陪嫁嬷嬷堪堪扶住她,这才令她免于摔倒在地的狼狈,但那颤栗不已的双腿,已然暴露了她心中的可怖。
“不,不可能,”凤张氏终于从巨大的震撼中找回自己的声音,连连失声道:“这不可能!”
回应她的是两具脸色泛青的躯体。
一华丽一朴素着装的尸体,纷纷被家卫抬入院里,置放在凤张氏的眼下,白色帆布撕拉一声拉开,尸体完完整整地暴露在眼前。
朴素奴装的女人,双眸圆睁,活似受了天大的欺骗,死不瞑目。那是……牛嬷嬷的尸体。
青衣婢女移开眼睛,不敢再看。她缩了缩身体,自以为不动声色的后退,想要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两具尸体和凤张氏的身上时,偷偷跑掉,冷不防撞上一人。
她嗬了一声,惊得回首。
木笔咧嘴嘻嘻一笑:“别跑呀,杀人凶手。”
青衣女婢浑身一颤,此时再不知晓自己行迹败露,就白活了这么久了,她被木笔强压着跪下,动弹不得。
那眸中流转的,尽是悲凉和疑惑。
木笔也没那般好心跟个喽啰解释这么多,只是听令逮着了小鼠,就乖乖地杵在一旁看戏。
但见凤张氏的眼眸再瞧见另一具躯体时,整张脸俱是骇然和不可思议,李嬷嬷,李嬷嬷?怎么会?!
陪嫁嬷嬷愕然,看向凤张氏的眼神充满了不解,李嬷嬷是老太君的另一心腹,身形与老太君南辕北辙,夫人是如何将这两人错认的?!
凤张氏比她还困惑。
然如今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惊恐地后退,不解地看向凤将军,强自镇定道:“将军这是何意?忽然将两具尸体丢掷妾身跟前,难不成怀疑这是妾身所为不成?!”
凤将军怒不可遏:“混账东西,你的所作所为皆被老太君看在眼底听在耳里,如何能作假?本将军从戎三十余年,自认火眼金睛,不想竟栽在你这恶妇手里,差点令母亲含冤受死,简直奇耻大辱。来人,给我把这恶妇捆起来,丢往刑部!”
“是!”
四名青衣护卫手持火把上前,其中两名抓住凤张氏的手腕,控制住凤张氏不断后退的身体,另外两名弃了火把,用婴儿手腕粗细的麻绳将凤张氏麻溜地捆绑起来。
凤张氏气怒不已:“我是将军府主母,竖子尔敢?!”
谩骂过后,她又朝凤将军疯狂吼道:“将军,我不服,不服!今日我未曾踏入祠堂半步,行凶杀人一事从何而来?口说无凭,母亲说是我,难道就是我了吗?我冤枉啊!”
086 灭一只渣()
凤张氏不敢置信地瞪她,不敢相信自己的陪嫁嬷嬷竟这么快就背主!那厢青衣婢女也跟着磕头求饶,“将军饶命,奴婢只是奉命传话而
“嬷嬷!”
凤张氏嘴硬,不想一旁跪着的陪嫁嬷嬷见大势已去,眼前一阵晕厥,忽而高呼求饶:“将军饶命啊,一切都是夫人指使的,奴婢只是奉命行事,求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恼怒懵然又害怕,凤张氏仍旧死不认账,要真承认,她这一辈子个,就真的完了。
凤张氏想不通自己的计谋分明缜密无缝,为何偏在行事时出了诸多纰漏,简直把自己整成了一个娱人的丑角。
“对对对。”
“本来就是,老太君多疼爱主母啊,如果不是真实的,老太君也不会这般生气寒心。”
“老太君没有诬蔑主母,她真的在窗外看到主母杀人了。”
“去过祠堂,一定去过祠堂。”
“而且还是湿润着的,我记得祠堂负责养护望日莲的人都是早晚浇灌的水……”
“真的有诶。”
青衣护卫闻言心安,强硬地抬起凤张氏的腿,夹杂着点点红霜的雪白鞋底映入众人眼帘,众人嗬嗬几声,不可思议。
凤将军虎眸沁霜:“不必管她。”
掣肘住凤张氏的青衣护卫应声,一人蹲下,欲抬起凤张氏的脚检查鞋底,凤张氏捆绑成粽子的身躯如蛇般疯狂扭动:“混账,谁敢碰我,我是将军府主母,不许碰,走开,都给我走开!”
“是。”
凤将军虎目一敛,抬手下令:“将张氏的脚抬起来。”
众人眸光灼灼地盯着凤张氏的脚,那惊惧中又带着兴奋好奇地眼神,瞅得凤张氏又怒又怕,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脚,试图将鞋尖完完整整地掩盖在襦裙里。
众人哗啦一声,有若醍醐灌顶,老太君亲口所言必然错不了,那么,倘若再有红泥为证,这招借刀杀人诡计的幕后指使十之**是主母错不了。
凤张氏被凤珺戎左一句大人又一句高贵臊得脸红,听到最后,直接唰的一声,涨成了猪肝色,红泥,红泥?!她怎么就忘了这个细节?!
凤珺戎笑眯眯地哦了一声,就在凤张氏得意的时候,幽幽转口:“本小姐记得老太君一心向佛,便也在祠堂里栽种了一片寓意信念的望日莲。望日莲生性喜酸,需以红泥培育。不知道今日从未踏足祠堂的主母大人,能否亮一下您高贵的鞋底,让本小姐瞅瞅是否有红泥呢?”
凤张氏咬牙,抵死不承认自己进过祠堂,她神色肃然,竭力让自己看上去镇定从容:“没错!”
“没进过祠堂?”
凤张氏哭嚎了半晌,无人理她,更无人替她说话,心死之际,听到凤珺戎的问话,想也不想地回道:“没错!”
凤将军还未有动作,就见凤珺戎欺近了被捆绑成棍的凤张氏,黑而亮的明眸闪过幽邃的笑意,她道:“一直待在这儿?”
说完不待凤将军回应,便扶着一侍女的手,领着一众丫鬟离去,徒留凤张氏在她背后哭嚎叫闹,再不理会半分。
话落,她朝脸色铁青的凤将军看去:“寒儿,凤张氏心肠恶毒天理不容,该如何处置随你。老身再不插手半分。”
老太君淡漠的心绪终于被撕开一条裂缝,她失望透顶地盯着凤张氏,沉痛地说:“多年的倾心爱护是不喜?多年的悉心栽培是不喜,好,好个不喜,张芸衣,你既如此狼心狗肺,老身我就当从未认识爱护过你这个人!”
“你!”
眼前泛起黑雾,凤张氏强行辩驳:“老太君说的话,芸衣一个字儿都听不懂!说没去过祠堂就没去过,老太君既然不喜芸衣,直接说出来就行,又何必学贱蹄子出言污蔑?”
凤张氏恨不能晕过去,但又不敢,只因此事一晕也就代表着这事儿尘埃落定,刑部一行她是躲也躲不掉了。
天!
在窗外看着?
凤张氏错愣不已,仔细回想,陡觉毛骨悚然。
“奴婢也看到了。”
老太君话落,凤张氏还来不及惊诧,就听见老太君身后冒出道道声音:“奴婢也看到了。”
老太君余怒未消:“早在几日前便有丫鬟纸条传信,言及张芸衣的阴谋诡计。老身虽不敢相信张芸衣竟真的狼心狗肺至此,但也有所防范,你那一剪刀落下,老身可是在窗外看着呢。”
老太君气得将手中佛珠甩向陪嫁嬷嬷的脸上,咔吧一声,精贵至极的佛珠在陪嫁嬷嬷的额上留下青紫色的淤痕,惹来陪嫁嬷嬷一声痛苦的嘶呼。
“简直一派胡言!”
陪嫁嬷嬷在意被一名青衣护卫压制在地,闻言鼻涕眼泪俱下,颤抖着身体死鸭子嘴硬道:“是,是是,将军明察。奴婢不知道祠堂发生了何事惹得将军如此动怒,但奴婢知道,夫人今日未曾离开过偏院,傍晚时分自守门护卫的嘴里听闻大小姐疯魔的消息,这才忍不住偷偷出了偏院,只为了看望大小姐一眼。将军明察,将军明察啊。”
眼见昔日的枕边人铁青的脸色没有丝毫动容,凤张氏慌乱不已,无暇思考自己为何会落得如此地步,只顾着声嘶力竭地呐喊:“我的陪嫁嬷嬷和婢女小青都可以为我作证,将军,老爷,您问问她们,就知道我到底有没有说谎。嬷嬷,小青,你们快跟将军解释,快呀!”
087 忠犬醋了()
一夜
凤珺戎也没有解释,尝了点小茶,吃了点软糕,算是受领了木笔那为她庆祝毁了只恶犬的心意。
木笔袖香对视一眼,眸中皆有疑惑,不晓得自家主子为何忽然对凤将军充满了信任。
凤珺戎嗯了一声。
袖香惊讶:“小姐对将军这般信任?”
凤珺戎笑着安抚她:“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你也别想多了。利用或者帮助仅在一念之间,端看个人如何理解。凤老头胸有沟壑,不会那般斤斤计较,凤张氏心存恶毒是事实,就算知道其中有你小姐我推波助澜,也不会糊涂到怪罪于我。”
袖香急得脸红。
“我说正事儿呢。”
木笔也笑:“袖香你也真是的,怎么尽学那些高深莫测的道僧,说话弯弯绕绕的,叫人理解不来。”
凤珺戎冷不丁咳了一声,好笑地看着袖香纠结着的小脸,“我还以为你真在担心行迹暴露呢,原来不过是警醒你小姐我,别投注太多心思,免得到时候心灵受创,哈,哈哈,这护短的小心思,真是让你小姐我越来越喜欢了呢。”
袖香摇头,小心翼翼地回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姐真心敬爱将军,若有朝一日将军对小姐失望,不理会小姐了,那小姐岂不是很伤心?”
凤珺戎神色微顿,旋即笑道:“你道凤老头有机会知道这件事?”
木笔灿烂的笑脸僵住。
袖香咬唇看了眼凤珺戎,踟蹰道:“凤张氏想要利用将军除去小姐,反被小姐利用将军除去。你来我往间,将军被人当成手中冰刃无情利用。倘若有朝一日将军知晓小姐这般做法,恐怕会对小姐失望……”
“说罢。”凤珺戎眸光微闪,能被袖香迟疑着说不出的问题,合该不是小事。
袖香还是犹豫。
被盲目信任的凤珺戎扶额无奈。
木笔也惊讶:“干嘛这番犹豫,好事坏事都说出来,小姐都能帮你解决的。”
凤珺戎挑眉:“何事?”
袖香摇头好笑,细想之后又忧心忡忡地看向凤珺戎:“小姐,奴婢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
“那不是等久了嘛。”木笔摇头晃脑。
袖香已然能够下地行走,此刻,她听令坐在凤珺戎下首,参与道:“凤张氏失利丧命本就是铁板钉钉的事儿,你怎么还惊喜上了?”
“那是,”木笔眉开眼笑:“奴婢早看不惯凤张氏的所作所为了,亏得小姐心善,让她蹦跶了这么久。要换成奴婢,哼,哼。”
“仅打落了只恶犬就这么开心?”凤珺戎笑着拣起一块品尝着。明亮的烛光中,靡丽绝色的小脸熠熠生辉。
那一厢,不知轩辕忱借酒浇愁的凤珺戎等人吃得正兴。檀木圆桌上整齐有序地布满了精致的糕点,红的枣糕,白的云片,黄的酥,单是瞧着这鲜艳颜色,便令人垂涎万分。
将脑海里不属于凤轻歌的清丽身影赶走,轩辕忱砰地一声,醉倒在地,嘴里喃喃低念。
再信你一次……
信你一次。
歌儿……
夜色沉沉如墨,似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危险至极。珐琅双耳瓶里的酒渐渐消失在轩辕忱的口里,迷醉和灼热来袭,烧得他昏昏欲睡,不知今夕是何夕。
暗卫狐疑于自家主子鲜有的反复无常,却不敢多嘴一句,仅是抱拳领命:“属下遵命。”
他说。
“罢了。”
酒樽丢落在地,轩辕忱没心思捡,摸索了下桌中的酒瓶,仰头直接灌入嘴里,清透的酒水顺着嘴角滑下,最终没入衣领,掀起一股莫名的凉意。
“是,属下告退。”暗卫起身,领命退出房屋,刚刚跨出门槛,忽又听到一声戾喝,登时惊了一瞬,便倏然旋身回屋,单膝跪地:“主子有何吩咐?”
“下去吧。”
“属下遵命。”
“着重调查当日凤家轻歌和凤家珺戎的行迹。”
“属下遵命。”
某种答案呼之欲出,轩辕忱头疼欲裂:“你去查一下两年前香山一事。”
宿醉令轩辕忱头疼,但脑海里的困惑却缠得他头痛心痛,他伸手敲敲脑袋,试图让身体上的痛盖过心灵上的伤,缓解那无法言说的剧痛。
他牢记她的恩情,于她不是更好么?
为何担忧他时时提及?
为何如斯作态?
轩辕忱头疼,恍惚间,脑海里那一句“四皇子今日又提及香山一事”隐含的担忧焦灼如蛆附骨,再次啃噬着他的理智。
经文上的诅咒,金銮殿上的情急失语……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凤张氏如斯性情,果真能调教出歌儿那般温柔贤良的模样?
轩辕忱愣愣地听着。
暗卫将所的消息如实回禀。
酒樽自手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