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的二楼看起来就像大学宿舍。
一条阴暗的走廊,楼梯将走廊分成了东西两块。
往东有六个房间,从里到外分别是二叔和二娘的卧房、陈雪的卧房、陈梦的卧房、三叔的卧房和两间客房。
往西走有三大间,一间厨房,一间客厅,最里面是外公的卧房。
厕所在一楼楼梯的旁边。
二娘带着我们一一参观,两间客房早已打扫得干干净净,腾出来分别给我和苏月居住。
我把行李放进房间,又走出来。二娘带着我们往走廊东面走,一直走到头。
她没有立即打开门,顿了一下后对我说:你二叔身体不好,睡着呢,你们看一眼就出来吧,别吵醒他。
二叔的事我知道一些。他早年胃穿孔不肯住院,最近发展成胃癌,常年都躺在床上。
我和苏月点点头。二叔轻轻推开门,我们就站在外面向屋里望了望。
简单的家居摆设:一个衣柜,一架缝纫机,角落里一张大床。现在还是秋天,床上的人却裹着寒冬腊月里才用的两层棉被,棉被跟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我和杨畅立即退出来,二娘关上了门。
本来想带你们先见见陈雪和陈梦,刚才经过她们房间。陈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去玩了,陈梦画画呢,也不敢吵她。二叔说起女儿,语气里没什么感情,就像陈述别人的事一样。
我点点头,直接问她:三叔呢?
在我的印象里,黑水镇如果还有一个让我真心思念的人,那个人就是我的三叔,一个慈祥寡言的男人。
在我十岁之前,几乎就是三叔和妈妈一手带大的。
二娘的眼神还是冷冷淡淡,你三叔在浴场里帮忙呢,你先回房间休息一会儿,我去帮你叫他。
我答应了一声,二娘便一个人不紧不慢地下了楼。
我向前走了几步,发现苏月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她还站在二叔的房门外,整个人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叫了她两声,她才反应过来,迷茫地走向我。
你干什么呢?我随口问她。
她却抿着嘴不说话,一直到我的房门口。我提出各自先回房休息,她猛地撑住房间的门,眼神有些诡异。
你…;…;刚才在那间房,有没有闻到奇怪的气味?
我愣了愣,你指什么样的气味?我觉得整栋楼的气味都不好闻,二叔那一间也没什么特别的。
苏月垂下眼,半天才喃喃地说了一句:不一样。
我实在懒得理她,坐了九个小时火车,两个小时汽车,早已经疲倦不堪。又想到女人总爱胡思乱想,便随意敷衍了她。
怎么样都好,总之我现在需要休息,你也回房歇一会儿吧。
我说完就独自进了房间,苏月以为我又生气了,赶忙说:那你休息吧,我整理一下行李箱里的东西,把你的东西给你拿过来。
我懒懒地答应了一声,便开始环顾四周。
房间正中有张单人床,朝北的窗前搁着陈旧的木质写字台,旁边的衣柜上镶着落地镜子,床的对面有两张小沙发。
我走到床前坐下,突然想到苏月刚刚说的话。于是便又打开窗户,没想到黄沙扑面而来,我又赶紧关住窗户。窗户的玻璃上都是污垢,我皱皱眉,焦躁起来。
苏月拎着两个塑料袋走进来,忙东忙西地将我的衣服放进衣柜,把书塞进写字台的抽屉里。
我仰身倒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愣,月儿,你说我们到这里来干什么呀?
看望你的亲人啊。我们要结婚了,我应该见见你的亲人,不是吗?苏月漫不经心地回答我的问题。
我翻了个身,侧卧着看他,是的,说实话,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不错。苏月朝我笑笑。
哪里不错?我追问。
你二娘啊,挺客气的,房间也打扫得挺干净。
就这样?我的目光落在那张满是污垢的窗户上。
忽然间,我觉得这间屋子就像我和苏月即将到来的婚姻,安宁平静,但是偏偏在一个角落里,我非常不满意那扇无法打开的窗。我渴望着外面的空气和自由,但是一旦推开窗户,黄沙必将屋内弄得惨不忍睹。我舍不得,也不敢去冒这个险,只好贪婪地望着外面朦胧的天空,焦躁难安。
门板上突然传来轻轻敲击的声音,我坐了起来。
门没有关,透过走廊的窗户,落日的余辉映出一个佝偻的人影。
我仔细看过去,认出了那双平静安详的眼睛。
三叔!我叫着,飞快地跑过去。
三叔笑着站在我的面前。十五年没有见面,他苍老得令我心痛。
他头发白了一半,脸上和手上的皮肤皱得像七八十岁的老人,左眼因为白内障留下的后遗症而混浊不清,唯一没有变的,只剩下了宽厚仁慈的笑容。
小凡,你还晓得回来看看你三叔了?他笑着说。
我的眼睛早已潮湿了,三叔,三叔…;…;
我想说,三叔,你怎么就老成这样了呀?可是我说不出口,二叔大概也不会爱听,所以哽在了嗓子眼里,变成了一次次的呼唤。我好想回到从前,我和当年意气风发的三叔在一起嬉闹,至从她走了以后,三叔的情绪变得风雨无常,很少在他的脸上看到那纯真的笑容了。
苏月走到我身后,按着我的肩,跟着我叫了一声三叔。
三叔笑着看他,看了半晌:好,好,你就是苏月对吧?你很好,小凡要是娶了你,我也放心了。
我感觉苏月的手紧紧捏着我的手心,脸色羞红,微微地说:谢谢您,我常听小凡提起,您小时候非常照顾他。
三叔点点头:你们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其实在没有见到三叔之前,我一直盘算着越早回城里越好,可是这一见面,我身体里早就麻木的情绪仿佛瞬间复苏了。我拉着三叔的手,忽然感到,我能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实在不多了。
住到过完年。我略一沉思,坚定地回答。
要住三个月?三叔似乎有些吃惊,眼中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用力点头。
最震惊的是苏月:小凡,你好像只跟公司请了半个月的假吧?
没事。我简单地带过,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瞧着三叔。
三叔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楼下突然传来二娘的喊声。
三叔只好笑了笑:楼下好像忙不过来了,我先去干活,你们休息吧,改日再聊。
我拉住他:我和苏月帮你一起干。
三叔说什么也不肯:别说傻话了,你们刚回来,怎么可能让你们干活呢。没事的话,别到一楼瞎晃悠,那层不干净。
三叔说不干净这三个字的时候,我左边的眼似乎显得更浑浊。
我还要坚持,苏月这时拉住我。
行了,你不是说累了吗?你休息,我去帮三叔。
你们谁都别来。三叔突然加重了声音,今天不许来,以后也不许来。你们住在这里,有些规矩不知道,很容易犯了忌讳。有时间我再一一跟你们说,在这之前,你们只要记住,没事别到一楼去,也不能在浴场里洗澡,听懂了吗?
不能洗澡?苏月疑惑地重复了一句。
对。三叔的表情特别认真。
为什么?我跟着问。
对呀,为什么呢?苏月也加了一句,这个贪新鲜的家伙大概早就想到浴池里痛痛快快地泡个够了。
第四章 爷爷很古怪()
二娘又在楼下叫起来。
三叔转头应了几声,望向我们时叹了口气。
三叔说:什么都是为了你们好,你们听进去也就是了。浴场的事不要管得太多,平平安安地住几个月,不是很好吗?
他说完,深深看了我们一眼,转身快步走了。
我和苏月面面向觑。
回到房间后,我们都觉得莫名其妙,但我更多的想到的是,三叔疼爱我,舍不得我到浴场帮忙。所以才会让我不要去做事,我怎么能猜疑对我百般疼爱的三叔呢。
我看了看表,已经傍晚五点多了。
因为浴场的生意关系,柳家吃饭的时间一般都在晚上九点左右,我的生物钟还调整不过来,已经饥饿难耐,忍着咕咕叫的肚子,我两眼渴望的望着月儿的那对晃眼的双峰。
苏月像变戏法似地从塑料袋里掏出两袋方便面。房间里没有热水,他便跑到厨房去了。
等了十分钟,苏月一手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碗快步走回来。
我接过碗和筷子,发现她的嘴里竟然叼着一根藤茎。
你从哪里弄的这种东西?我指了指,稍显厌恶。
她却毫不在意地将藤茎拿在手里把玩着:橱柜顶上放了一大把。
快点丢掉!
为什么?
那东西不吉利。
为什么?
我瞪他一眼:有点常识好不好?你知不知道,茅山术里有一种方法,法师就是用这种东西来招魂的。
真的?那要怎么做,你知道具体的方法吗?
我的警告反而激发了苏月的好奇心,一个女人强烈的好奇心。我低头专心吃面不去理她,谁想到她却围在我身边跳上跳下地追问,弄得我急了,把碗一搁便发火了。
我怎么会知道?你当我是茅山道士啊!回自己房间里去,别在这里烦我。
苏月像个受了委屈和惊吓的孩子,一声不响地看着我。
我填饱了肚子,翻身躺在了床上。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杨畅站起来的声音,缓缓走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我一觉睡了两个多小时,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我没有立即起床,窗外幽幽透进些许光线。我在黑暗中发着呆,脑子里一片空白。
门外传来轻微试探般的敲门声,我这才坐起,想答应一声来了,却猛然愣住,背脊发冷。
对面的小沙发上赫然坐着一个人。
我的意识瞬间惊悚到停滞,只感觉一双凄冷刺眼的目光与我默默对视着。
我想叫,却叫不出来,只是那么一瞬间。
突然间,人影消失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床,对着门又敲又砸,半天才想起门是从里面开的。
我旋转把手,一把将门拉开。
悠长漆黑的走廊上,只有窗外的月光凄冷地洒进来。
我立即觉得不对劲,刚才在外面敲门的那个人呢?
我头皮发麻,手心里攥着冷汗,这时木板楼梯上却传来缓慢的脚步声。
我立即向那脚步声冲去,在墙边一转弯,楼梯上一个老态龙钟的男人也刚好要转过来,我们两个人顿时撞在了一起。
我跌坐在走廊的地板上,那个人的运气却没有这么好,低沉地哼了一声便向楼梯下摔去。
在我的惊叫声中,一双手及时地扶住了他,是三叔。
爹,您没事吧?
三叔扶住爷爷,眼睛却向我瞥来,黑暗中他浑浊的目光冷静沉着。
我呆呆地坐在地上,爷爷皱着眉居高临下地望着我,表情清冷。
跟在他们后面走上来的是苏月和两个年轻女孩子。
不知道谁突然打开了走廊上昏黄的灯。苏月惊叫一声,三五步跨上楼梯蹲下来紧紧拉住了我。
出什么事了?
经她这么一叫,我的三魂七魄才苏醒过来。
我动了动嘴唇,只说出一句话:没事。
没事干吗在走廊上跑呀?还撞到爷爷了。
楼梯上传来一个女孩清爽直率的声音。
我的目光越过爷爷和三叔,落在一个身材高挑、穿着鹅黄色毛衣、皮短裙和高筒靴子的女人身上。
我认出那是二叔的大女儿陈雪,她正牵着一个一身白衣、长发披肩的女孩的手。那女孩的气质要文静得多,脸很苍白,头半垂着,应该就是陈梦。
我被苏月从地上扶起来,低着头站在外公面前:爷爷,对不起。
想不到十五年没见,我跟爷爷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
爷爷抿着嘴唇,微微下垂的唇角使他看起来更严肃,不易亲近。
下次小心点。
他丢下这么一句,向西面房间走去,三叔也赶紧跟了上去。
苏月在我身边紧张地嘘寒问暖,陈雪拉着陈梦走了过来。
柳小凡,你胆子真大,第一天就惹爷爷生气。
她的语气令我有些不舒服,所以我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就望向苏月。
刚刚我听到有人敲我的门,是不是你?
苏月感到莫名其妙,显然答案是否定的。
我皱起了眉,目光一扫,发现陈梦正看着我,她的眼神中有一种奇怪的疑虑。
当她发现我在看她的时候,就赶忙头一低:对不起,我回房间了。
她甩开陈雪的手,头也不回地向东面走去。
我望着她的背影,陈丽笑了笑。
我妹妹不习惯跟陌生人在一起,她就喜欢一个人待着画画、裁剪衣服什么的。
我点点头。
她继续说:总之很欢迎你们。柳整天死气沉沉的,你们来了,热闹多了。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态度倒是很诚恳,所以我笑着对她说:有苏月,一定不会令你失望的。
陈丽兴致勃勃地望向苏月:呵呵,刚才我已经和她聊过天了,她说话真有意思,好有趣哦!
是吗?
曾几何时,我也是那么渴望着跟她聊天说话,那些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吗?
我看着苏月,她却误会了我的意思,赶紧说:其实…;…;其实也就聊了一会儿。
陈雪捂着嘴笑:呦,还怕未来的老婆大人吃醋啊?
哪有…;…;
我看着苏月羞红的脸,突然心里竟有些暖意。
那你们都聊些什么啊?我问并不是感兴趣,而是想为苏月解围。
陈雪赶紧抢着说:也没什么特别的,苏月跟我说了一些城里学校的情况,因为我在护士学校读书,马上要毕业了,想看看能不能在城里找份工作。苏月还问我,厨房里怎么放着藤茎,还说那个东西不吉利,呵呵,你女朋友好迷信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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