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至沓来,理不出个头绪。
如今的陈敬龙,可不是原来初下勿用山时那个什么也不明白的懵懂少年了。他本就不笨,自踏入江湖以来,又几经生死,多番磨练,心智不断成熟,早就学会了遇事时动用头脑,多加思索。
方才苏忆清母子的对话,他听在耳中,便想到:苏忆清口口声声称生父为“大恶人”,江湖之中,还有谁的名声能比纣老怪更恶?纣老怪本名纣玉清;忆清,忆清,忆的不正是大哥么?洪断山等这女子三十年,半点也不错,他可不正是三十余年前与大哥一齐钟情与同一女子么?当年洪断山将大哥的妻子带入洪家;这白发女子住在洪家,却又不是洪家人,不是大哥的妻子,还能是谁?
那白发女子听他说出“原来是大哥的妻子”这一句话,也愣了半晌;等回过神来,问道:“你说的大哥,是谁?”
陈敬龙此时正满腹疑问,神不守舍,闻言随口应道:“当然是纣玉清纣大哥。我是他的结义兄弟。”
白发女子猛一探身,伸手扯住陈敬龙衣袖,颤声问道:“你认得他?他……他现在哪里?”
陈敬龙回过神来,心中暗叫不好:“我身在洪家,与大哥结拜的事一旦泄漏,立有杀身之祸!”忙道:“苏姑姑,你别将这事说出去!”
白发女子恍若未闻,只是追问:“他现在哪里?我听说江湖人都在追杀他,他……他藏身的地方,可还安全吧?”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陈敬龙见她如此焦急,这才放心:“他记挂大哥,自然不会去害大哥的结拜兄弟!”忙道:“你放心,我大哥所处的地方,没有人能找得到!”白发女子微松口气,放开陈敬龙的衣袖,坐回原处,愣愣出神。
陈敬龙寻思一下,问道:“苏姑姑,我听大哥说过你们与洪大侠之间的事情,可是他说的与我现在看到的大有出入。你能跟我说说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么?”
白发女子怔道:“有出入?他是怎样说的?”陈敬龙道:“他说洪断山为了夺你,下毒害他……”苏忆清怒声打断道:“胡说八道!洪叔叔侠名传于天下,最是仁义不过,怎会害他?娘,你快说说当年的实情,让他们知道那恶人是在撒谎!”
白发女子微一迟疑,叹道:“好吧,我就说一说,免得你们冤枉洪大侠!”寻思一会儿,缓缓讲道:“忆清说洪大侠钟情于我,确是不假,但他对我从来不曾有过半点逾礼之举。当年纣玉清弃我而去……”
陈敬龙分辩道:“大哥不是弃你而去,他是受人暗算,被迫逃命,来不及通知你!”白发女子凄然一笑,叹道:“他是这样说么?唉!既然连通知的时间都没有,又怎能在我床头留下一封书信?”
陈敬龙大是错愕,奇道:“大哥给你留了信?”白发女子缓缓点头,道:“不错。那一天我清早醒来,发现他不在房中,床头却摆着一封书信。我打开来看,正是他留给我的。”
陈敬龙急问:“信中写了什么?”白发女子长长叹息一声,黯然道:“他在信中说,他是名门侠少,不能娶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寻常女子,所以离我而去。他还说……跟我在一起,不过是逢场作戏,寻个开心而已,让我不要当真。”
陈敬龙目瞪口呆,心中暗叫:“大哥是这样一个人?这怎么可能?”愣了半晌,方问道:“你……你确定那书信是大哥亲笔写的么?”
白发女子叹道:“我跟他在一起时间不短,对他的笔迹熟悉的很。那信确是他亲笔所写,绝不会错!”
陈敬龙暗道:“如此说来,大哥有时间留下书信,那么中了剧毒、受人攻击、仓惶逃命等事都是假的了!他为何编出这些谎话骗我?”急问道:“苏姑姑,那书信可还在么?能不能给我看看?”
白发女子摇头道:“早就不在了。洪断山知道纣玉清寡情薄幸,弃我而去,愤恨难当,命人将那书信送给了纣玉清的师父,还另附一书,请他清理门户。”
陈敬龙心中恍然:“难怪大哥的师父会相信洪断山,有大哥的新笔信作证,他又怎能不信?他教养大哥多年,当然认得大哥的笔迹!”问道:“他离你而去,后来又怎样了?”
白发女子寻思一下,脸上忽地掠过一丝红晕,但随即眼中涌上雾气,似是想起了极难过的往事,颤声说道:“后来……后来,我发现怀了他的骨肉……”说着向苏忆清看了一眼,继续道:“……从纣玉清离去的前几天起,我便总是困倦,不然那晚也不会睡的那样沉,连他何时出房的都不知道了。当时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直到他离去之后,我羞愤交集,大病一场;洪断山请医生来给我瞧病,才看出我是有了身孕。”她说到这里停住,轻叹一声,摇头苦笑。
陈敬龙已经猜到苏忆清是纣老怪的骨肉,此时听她再说,也不感觉奇怪,暗道:“大哥离开时不知道她已经有孕,所以见到小婴儿时,以为是洪断山的骨肉。这可是冤枉洪大侠了!”急于知道后面的事,追问:“后来怎样?”
白发女子叹道:“我被那薄情汉抛弃,羞愧伤心,本想一死了之,可孩子是无辜的,我既然知道有了身孕,便打消了自尽的念头,一心只想把孩子生下来,扶养长大。我一个未婚少女,却有了身孕,哪里有脸见人?洪二哥知道我无处可去,便将我带回家来,安顿在洪府住下。后来,我生下一个男孩儿,便是忆清了。”她说起旧事,不知不觉又用起了当年的称呼,不再叫洪断山为“洪大侠”,而称其为“二哥”;当年他们三人中,她年纪最小,便称纣老怪为“大哥”,称洪断山为“二哥”;这些事陈敬龙虽不知道,但知道她所说的洪二哥必是洪断山无疑,却也不用多问。
陈敬龙道:“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后来大哥来洪府找你的事,你知道么?”
白发女子脸上忽地血色尽褪,苍白如纸,眼中露出惊惧惶恐之色,颤声道:“我……我险些死在他手里,又怎能不知?他离去之后,一年多的时间里杳无音讯,我只当他已经将我忘记了,谁知他又会突然出现!那一晚,我抱着孩儿在院中乘凉,洪二哥在旁陪我说话解闷,忽然他脸色一变,猛将我抱起飞身而退;我不知他为何如此举动,正在纳闷,却见方才我们站立的地方,从地下接连窜出几条火蛇;我认得,那是火系魔法中极厉害的一招,如果不是洪二哥感觉出魔力在地下传送时的波动,及时抱我躲开,以我自己的那点儿微末本领,是绝难躲过魔法偷袭的!洪二哥将我救开后,便跃出墙外,去追击偷袭者,等他回来,我才知道,原来偷袭者正是那负心汉!”
陈敬龙心中琢磨:“大哥说过他曾出手偷袭洪断山,可没说要杀自己的妻子。是了,洪断山与大哥的妻子站的很近,地下有魔力传送过来,急切之间,谁能分清是要对付谁的?他们必定是误会了。不过,此事无证无据,我可无法替大哥分辩。”忙问:“大哥又没有要杀你的理由,你们何以断定他发出魔法,是要杀你?”
白发女子冷笑道:“他没有理由么?哼,他是名门侠少,很看重名声的,我被他抛弃,又生下他的骨肉,如果传了出去,他岂不要身败名裂?他想杀我,自然是要斩草除根;我如果死了,就算别人知道这件事,但死无对证,又能耐他何?我……我原来当他只是负心薄幸而已,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狠心,竟想杀我灭口!”
陈敬龙听到这里,已经明白大概,暗自寻思:“难怪洪断山和祝倾城提起大哥时,都曾说他荒淫无耻,在他们的眼里,大哥诱骗少女,将人抛弃后又想杀之灭口,实是罪无可恕!大哥对我说的那些,究竟是真是假?这其中是误会,还是另有隐情?不行,我要找大哥问个清楚,如果是有误会,我当尽力从中调停,让双方明白真相;如果是大哥骗我,我……我非杀了这无情无义的奸贼不可!”一时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即见到纣老怪才好。
一百四十二节、定计出逃
想到要寻找纣老怪,陈敬龙急切心情再难遏制,立起身来,抱拳道:“苏姑姑,晚辈告辞!”白发女子怔道:“怎么?这便要走?”陈敬龙道:“我心里乱的很,恐怕精神恍惚之下,言语疏忽,得罪苏姑姑,还是告辞的好!”白发女子寻思一下,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强留。你若……唉……算了!”
陈敬龙见她欲言又止,忙道:“苏姑姑,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出来。”白发女子迟疑片刻,轻声道:“你以后若再见到……那人,他还平安的话,请你让人给我捎个信来,让我放心!”
陈敬龙奇道:“苏姑姑,你不恨他么?”白发女子叹道:“他如此待我,我怎能不恨?可是……想起跟他在一起时,他对我的好,我……我还是……”说到这里,眼中雾气朦胧,脸上神情又是凄楚,又是甜蜜,显是想起了过去与纣老怪在一起时的快乐时光。
陈敬龙心中暗叹:“又是一个痴情女子!她跟蝶舞,倒有一比!”正色应道:“苏姑姑放心,我大哥本领高强,不会有事的,等我见了他,一定捎信向你报平安!”白衣女子郑重道谢。
陈敬龙与雨梦起身告辞。那苏忆清见母亲对那“大恶人”不能忘情,很是不高兴,虽将陈、雨二人送出门外,但无精打采、冷冷淡淡,也不说请他们以后再来之类的客气话。
二人慢慢走向林外。陈敬龙忽道:“雨梦,我要离开这里……必须离开这里!”语气异常急切。
雨梦轻声道:“为什么一定要走?洪大侠不会放你离开的。”
陈敬龙道:“我有许多事情要办,不能在这里虚耗下去。我要回勿用山,看驼叔有没有回来,还要去寻楚楚和若男,商议大事;还要……寻找大哥,向他问个清楚。我心里急得很,不能再等下去了,要马上离开才好!”
雨梦沉吟道:“要不,咱们去跟洪大侠说一下试试,看他会不会放你离开?”陈敬龙叹道:“他不会同意的!况且,我跟大哥的关系,也绝不敢对他讲!”雨梦愁道:“那怎么办?”
陈敬龙寻思一会儿,道:“悄悄逃出去!”雨梦叹道:“逃不出去的!洪家人实在太多,防卫森严,如果外逃,一定会被发现!”陈敬龙咬牙道:“管不得那么多了,无论怎样,总得试试再说。兴许老天照顾,让我逃脱成功呢!”
雨梦寻思一会儿,温柔笑道:“陈哥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好吧,咱们悄悄逃走。”微微一顿,又道:“只凭咱们俩,就算逃出洪府,也绝难逃远,只怕不等出城,就被洪家人追上捉住了。我得出去一趟,找人帮手才行!”
陈敬龙愕道:“你能找到什么帮手?”雨梦笑道:“你还记得我奶奶曾经说过,她的弟子会来轩辕族游历的事情么?”陈敬龙道:“当然记得。”雨梦道:“我离家时,那三名弟子已经定下外出的时间。依照时间推断,他们现在应该到了轩辕境内才对。轩辕族的各大城中,玄武离精灵森林最近,他们必定会先来这里。他们三个本领都大的很,只要我能寻到其中一个来帮咱们,咱们出逃成功的机率便能增加不少。”
陈敬龙喜出望外,激动道:“好极了!雨梦,你快去找他们来帮忙!”雨梦轻声道:“陈哥哥,办事总得有个时间,可不能急在一时。”陈敬龙道:“对,对,只是……你要尽快才好!”
雨梦笑道:“我今天便出洪府去,这总行了吧?”陈敬龙连连点头,微一寻思,又问:“玄武城这样大,你又不知他们会在哪里,怎么去找?”雨梦道:“我找他们是找不到的,只能让他们来找我。我把寒铁弓挂在师傅家门外,他们若是碰巧经过,见到铁弓,便知道我在那里了!只是这样做,要慢慢等待,很需时间,你可不要着急才好!”陈敬龙虽然焦躁,却也别无它法可想,只得答应。
当天雨梦向洪断山辞行,说陈敬龙内伤痊愈,已经不需服药,自己不用再住在洪家;等过得几天,再来给陈敬龙复查便是。洪断山应允。
自雨梦走后,陈敬龙每日寝食不安,只盼着她快些带来好消息。他此时已知洪断山并非像纣老怪说的一样,是个阴险卑鄙之人,对他看法大变;想到他两次不杀自己,反倒仗义相助,尽力帮自己讨要寒霜丹,行事颇不负侠义之名,对他不由敬佩有加。他也知道,自己此次出逃,无论成功于否,必定都会使洪断山对自己生出恶感;无奈之下,心中颇为纠结。
四天之后,雨梦终于重来洪府。陈敬龙见她神情愉悦,知道事情有了眉目,自然大喜过望。
二人以复查病情为由,去到陈敬龙所居房间,躲开旁人。
陈敬龙不等雨梦坐下,便急急问道:“怎么样?可寻到帮手了么?”雨梦嫣然一笑,道:“你猜呢?”陈敬龙喜道:“我猜一定是寻到了!”雨梦笑道:“不但寻到了,而且同时寻到两个,这可算是个好消息吧?”陈敬龙喜出望外,激动之下,早将男女之防丢在脑后,上前拉住雨梦的一只小手,紧紧握住,欢声道:“雨梦,我……我怎样感谢你才好?”
雨梦微显羞涩,柔声道:“不用谢!当初你在精灵森林舍命救我,知道我是骗你后,也肯原谅我,我很是感激。无论为你做什么,我都是心甘情愿的!”说着慢慢垂下头去;却不抽出手来,任由陈敬龙握着。
陈敬龙见她扭捏,这才意识到自己握人手掌,举动颇有些孟浪,但此时若放开手来,却更着痕迹,双方必定更加尴尬,只得仍旧握着。听她提到旧事,想起在精灵森林中时,与她相处那两日两夜的情形,尤其想到她诱惑自己时的模样,不由心中怦怦乱跳;再感觉到掌中小手温软滑腻,柔若无骨,不由更是口干舌燥、热血翻腾。
雨梦沉默片刻,缓缓抬起头来,见陈敬龙脸红如血、眼神迷离,不由一愣,随即自己脸上也热起来;将手从陈敬龙掌中慢慢抽出,轻声道:“陈哥哥,咱们说说正事吧!”
陈敬龙迷迷糊糊,随口应道:“什么正事?”雨梦道:“逃出洪家的事啊。”陈敬龙心中一震,立时清醒,忙道:“你有什么看法?”雨梦道:“我与雷大哥商量过,觉得既然要逃,就应该尽快动作,免得夜长梦多!”陈敬龙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