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敬龙急道:“林通,你快让她们规矩一些!”林通笑道:“规矩?到了这里……呃……便规矩不得。蝶……呃……蝶舞楼算是够规矩了,若是到了……呃……娇红馆、万春阁、软香轩那几个……呃……几个堂子,只怕还有更不规矩的呢!”
陈敬龙怒道:“林通,你哪来这许多废话?你再不让她们让开,别怪我对你不客气!”林通虽然喝醉,却仍有些意识,见陈敬龙真的急了,忙道:“陈兄弟,你……你别生气!我是和你闹着玩儿来着。”对那几名歌妓喝道:“都放手……呃……闪一边儿去,让我兄弟过来。”那几名歌妓迟迟疑疑放开陈敬龙,有的还恋恋不舍,临松手时,又在他身上抓摸一把。
陈敬龙此时才明白蝶舞楼究竟是什么地方;上前拉住林通,不住口的催促:“快走,快走。”林通愣道:“为什么要走?这里半夜……呃……才清场呢,何必着急?”陈敬龙急道:“你不走,我自己走。”说着便向门口行去。那两名神木教众紧跟在他身后,倒真有几分贴身保镖的味道。
林通大急,叫道:“陈兄弟,你……呃……别走。我还有事。”陈敬龙转头道:“什么事?快说。”林通左顾右盼,居然有些尴尬之色,期期艾艾说道:“我那个……那个……身上没钱。咱们吃了人家……呃……酒席,不给钱可不行。”
陈敬龙气道:“别说‘咱们’,这洒席我可没吃。”林通低头道:“是,是,我……我吃了人家……”陈敬龙冷道:“多少钱?”林通大喜,扳着手指算道:“一桌酒席,十个银币;一位姑娘陪酒,四个银币,一共请了七位姑娘,那是……嗯,一个四枚,两个八枚,三个十二枚,四个……”他知道陈敬龙肯付帐,喜出望外之下,居然不再打嗝。
陈敬龙急着离开,哪有工夫等他数着手指一笔笔细算?从怀里摸出一个金币,扔在桌上,转身就走。
林通一见金币,腰杆顿时硬了起来,大模大样对那几名歌妓吩咐道:“连给提大茶壶的赏钱都算上,也用不了半个金币。剩下的,都赏给你们几个,不用找了。”说完踉踉跄跄追向门外,口中大叫:“陈兄弟,等等我。你们走了,我自己上不去马。”
待四人回到神木教总坛时,已是月近中天。(这期间,林通上马耽误了近一个时辰。)
林通与两名神木教众将陈敬龙送至居处门外,方才告辞离去。陈敬龙一进门,楚楚急迎上前,叫道:“公子,你总算回来,我都要急死了!”
陈敬龙惊讶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楚楚叹道:“我惦记着你,哪里敢睡?我真怕……真怕你不回来了!”说着眼圈微红,垂下头去。
陈敬龙奇道:“怎么了?为什么这样委屈?是因为给我拿钱,林玄责怪你了么?”楚楚轻轻摇头。陈敬龙纳闷道:“那为什么?”忽然心里一动,轻声道:“你是怕我独自逃走,不管你了?”楚楚迟疑半晌,微一点头。
陈敬龙笑道:“楚楚,我陈敬龙怎会做出那样无情无义的事情?你这样想,未免太小看我了。”楚楚并不应声,默默帮他将皮裘脱下,拿到一旁放好,又扶他到床边坐下。
陈敬龙见她始终低着头,身体颤抖,知道她心情太过焦虑,此时一放松下来,情绪有些难以自控,温言安慰道:“楚楚,你将林正阳阴谋告诉我,是有恩于我。我怎会自己逃走,弃你于不顾?你大可不必担心。”楚楚迟疑片刻,委屈道:“你早上离开,整整去了一天。我见你始终不回,只当你有了机会,自己走了。逃离这里,是关系生死的大事。机会难得,你顾不上我,那也寻常,怎能怪我疑心?”说到这里,眼睛一眨,一滴泪珠落下。
她虽然垂着头,但陈敬龙坐在床上,比她矮了一截,自然可以看清她的面孔。陈敬龙见她神情凄楚,又是委屈,又是担忧,眼角莹光闪动,还挂着一点泪滴;双肩如削,微微颤动,更显孤苦可怜,心中万分不忍,一阵冲动,猛地拉住她双手,正色道:“楚楚,你坐下,我有话对你说。”楚楚全身轻颤,双手微微一挣,随即放松,任他握着,斜身在床边轻轻坐下。
陈敬龙道:“楚楚,你抬起头来。”楚楚迟疑一下,缓缓抬头,与他四目相对。陈敬龙皱眉略一沉吟,沉声道:“楚楚,我大哥是江湖上公认的大魔头、大恶人,可是,我却愿意与他义结金兰、同生共死,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楚楚寻思一下,答道:“我没见过纣老……前辈,不过,想来是因为他有过人之处,令你心折吧。”
陈敬龙点头道:“不错。我大哥凶狠残忍,杀人无数,但他光明磊落,桀骜不屈,是个响当当的好汉子。我最敬佩的,是他恩怨分明,有恩必报、有仇必报,就算千难万险,也不肯稍改为人原则。”楚楚点头道:“有恩必报、有仇必报。能真正做到这八个字,算得上人间罕有的大丈夫了!”
陈敬龙道:“我大哥对我说过这八个字,我一直铭记在心。我敬佩我大哥为人,自然要学他一学。这八个字,也是我的做人原则。你照料我这许久,又告诉我林正阳的阴谋,使我不至糊里糊涂送了性命,这两桩恩情,我必报无疑。我要救你一起离开神木教,让你看着我对抗血寇,完成你父亲的遗愿。绝不会弃你不顾,弃恩情不顾,独自逃走,你明白么?”
楚楚愣愣看着他,缓缓说道:“你现在什么都知道了,我已经没有用处。你还肯带我离开?不嫌累赘么?”
陈敬龙将她双手用力一握,正色道:“楚楚,我说过的话,必定算数。能走,咱们一齐走;走不了,咱们一齐死。如果我背信弃义,自己逃走,让我死在千刀万剑之下,万劫不得……”
楚楚急道:“不要乱说。我信你就是!”说完怔怔看着他,眼睛一眨,一串泪珠轻轻滑落。
陈敬龙皱眉道:“怎么又哭?”楚楚抽噎道:“我……我在这世上,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现在有人这样真心对我好,楚楚心里……竟说不出是悲是喜!”
陈敬龙笑道:“你们女孩子,真是奇怪!我对你好,难道不是好事?为什么要哭?难道你不喜欢我对你好,却喜欢我欺负你么?”楚楚摇头道:“不,不,你对我好,我喜欢的。”
话音刚落,房门猛被推开,一人大步走入,鼓掌笑道:“好,好!果然是件好事!”
第九十节、笑脸应付
房门推开,一人大步走入,鼓掌笑道:“好,好。当真是件好事!”那人步履甚快,说话间已经转过屏风,正是林玄。
陈敬龙与楚楚同时大惊失色,立起身来。他二人方才情绪激动,只顾说话,居然忘记提防有人偷听,此时见林玄闯入,只当方才的谈话已经被他尽数听去。
陈敬龙杀心立起,只想:“既然已被识破,只有杀了他,尽力闯出神木教去!”至于自己是不是这林玄对手、是否有能力硬闯出去,根本顾不得去想。他比武时所用利剑已经还给那神木教众,此时身上并无兵刃,杀心一动,立即环顾房中,寻找能当做武器的物品。
林玄见他目光游移,还当他被撞破私情,不好意思面对自己,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楚楚如此佳人,陈兄弟对她钟情,也是情理之中,又何必瞒我?难道陈兄弟不将我当成朋友么?”
陈敬龙见他似乎并无敌意,一时摸不着头脑,愕在当地,不知如何应付。楚楚反应极快,接口道:“二公子取笑了。楚楚只不过是个下人,陈公子怎会对我钟情?”说着,将双手从陈敬龙掌中缓缓抽出。
刚才事发突然,陈敬龙惊愕之下,仍是紧握楚楚双手,忘记松开。此时楚楚听林玄所言,似乎只当二人在谈请说爱,索性将错就错,将刚才二人谈话内容瞒过。她一抽手掌,立即让林玄注意到方才二人是四手相握,可她口中却又不肯承认二人有私,这证据确凿,却假言掩饰,比直言承认更易让人相信。
果然林玄深觉自己所料不错,笑道:“还要瞒我?‘我对你好,难道不是好事?为什么要哭?’‘不,不,你对我好,我喜欢的。’这话可都是你们说的吧?你们此时才松开手,当我是瞎子,看不见么?陈兄弟,楚楚,你们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还不让我知道,难道真要等到谈婚论嫁,才肯告诉我么?”
陈敬龙与楚楚对望一眼,都暗暗松了口气。他们听林玄此言,都明白他只听到刚才二人谈话的最后两句,并不知道他们计划逃走的事情。
楚楚微一凝神,冲林玄跪倒,低头禀道:“二公子,楚楚是听您和老爷的吩咐,才来照顾陈公子的。至于日久生情,无法自拔,都是情势所趋,在所难免。楚楚终究是您的人,究竟以后何去何从,最终还是得听您裁处。您若怪我,要打要罚,楚楚绝无一句怨言。”
陈敬龙听她说话,暗自惊奇:“她这番话,分明在暗示林玄,她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完成林家父子交给的任务。她曾答应给林玄作妾,现在说最终要林玄裁处,是在暗示,等套出秘密后,她终究仍归林玄。这样一来,林玄就知道她不是当真对我动情,自然不会对她有防范之心,反倒会对她更加信任。瞬息之间,楚楚竟能想出这样一番话来,当真是聪明过人,很了不起!”
林玄哈哈大笑,欢声道:“你起来说话。”楚楚依言起身。林玄笑道:“楚楚,陈兄弟与我情同手足,我很希望你与他多加亲近,好好照料于他。你能体会我的苦心,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怪你?你只管用心办事,好好照顾陈兄弟,其它全不用担心,明白么?”楚楚微一蹲身,恭声应:“是”。
陈敬龙心里暗笑:“奶奶的,一个比一个会演!老子若不是知道实情,还真要被你小子感动了呢。既然都在演戏,我可也别闲着,好歹咱也是个主角不是?”急忙装出尴尬笑容,嗫嚅道:“林兄,这个……这个……夺人所爱,不是君子所为。这个……兄弟很对你不起。可是……我对楚楚已经动了真心,实在舍她不得,只好……只好有负于你了!”
林玄大笑道:“陈兄弟,你这样说,可就太不拿我当朋友了。咱们江湖豪杰,重的是个义字。楚楚既然喜欢你,我岂能横加干涉?此事再也休提。”
陈敬龙佯喜道:“多谢林兄成全!”想了一想,问道:“林兄,这样晚了,你怎么会到我这里来?”
林玄面容一整,正色道:“陈兄弟,我听人说,你在蝶舞楼与人比试武技时,伤势又再发作,呕血出来。我放心不下,特意过来瞧瞧你怎么样了。”
陈敬龙忙道:“不碍事,已经好了。”微一沉吟,笑道:“林兄,我身上没钱,着急去看热闹,只好让楚楚先去你房里取了些钱。这事没有跟你商量,你不怪我吧?”
林玄佯气道:“朋友间有通财之义。区区几枚金币,算得什么?你再跟我这样见外,我可真要生气了!”转对楚楚吩咐道:“以后陈兄弟用钱,无论多少,你只管去取,不必问我。”楚楚应是。
林玄又正色道:“陈兄弟,我不把你当做外人,有一句话要劝你。”陈敬龙道:“你说。”林玄道:“你身体未复,还是少出去行动才好。上次去城外,回来伤势便重,这次又是呕血。长此以往,便是铁人也吃不消。你安静将养一段时间,等伤势彻底好了,我陪你出去玩个痛快,不好吗?”陈敬龙笑道:“我这人,喜动不喜静,常活动活动,伤势才能好的快些。林兄,你放心,我再出去,定会多加小心,不使伤势加重就是。”心里暗道:“虽然有人跟踪监视,他还是不能放心,生怕我走了不回。现在没到撕破脸皮的时候,若是别的事情,我自然会顺着他意,只有这件事情不能答应,不然,三天后我可不好再出去了。”
林玄皱眉叹气,连连摇头,说道:“兄弟,身体终究是你自己的,我也不便多说。还望你自己保重,别让作兄长的担心才好。”陈敬龙忙道:“林兄放心,我尽量少出去就是。”林玄点点头,道:“时候不早了。你有伤在身,早些休息。我走了。”
陈敬龙假意留他再聊一会儿。林玄推辞离去。楚楚送到门外。
等楚楚回来,陈敬龙低声叹道:“这样虚情假意的演戏,太耗心神。明明是敌人,却不能明刀明枪打上一架,还得装出笑脸应付,心里真不痛快!”
楚楚轻声道:“人生在世,难免如此。好在有惊无险,刚才他突然进来,真把我吓了一跳。”陈敬龙点头道:“我也吓了一跳。”楚楚想了想,笑道:“这样也好。有了这件事情,咱们再低声讲话,就算别人听到告诉了他,他也不会起疑了。”陈敬龙愣道:“那为什么?”随即省悟道:“啊,是了。他知道咱们低声讲话,只当咱们是在谈情说爱呢。”楚楚听到“谈情说爱”四字,脸色微红,垂下头去。
陈敬龙见她羞涩,忙岔开话头,道:“楚楚,我有重要事情要告诉你呢。”楚楚羞意稍减,问道:“是去蝶舞楼的事情么?”陈敬龙愕道:“你怎么知道?”楚楚笑道:“你早上要去时,我见你神情严肃,全不是为了找乐玩耍的模样,便知道你有正事要办。不然,你去那种肮脏地方,我又怎会取钱给你?”陈敬龙挠头尴尬道:“我原不知道世上还有那种地方。当真肮脏的紧!”
楚楚道:“方才二公子说,你与人比试,还呕血来着,究竟怎么回事?现在胸口还痛么?要不要紧?”说着移步到床边,察看陈敬龙脸色。
陈敬龙拉她在床边坐下,笑道:“胸口早就不痛了。我跟你说,咱们逃走的事情,有些眉目了。今天我去蝶舞楼……”将事情经过详说一遍。楚楚听得有了外援,也自欣喜。
二人低声商谈,直到天色微明,方才各自休息。
三天时间,转眼即过。陈敬龙一大早便到蝶舞楼去,那两名神木教众仍旧跟随。
蝶舞楼大门敞开,请多人进进出出,楼内传出丝竹声,伴着不时爆出的喝彩叫好声,十分热闹。
在门口迎客的正是艳儿,一见陈敬龙,笑道:“陈公子又来了。是想念我们蝶舞姑娘了么?可也难怪,哪个男人得了特权,不得时时盼着来见我们蝶舞姑娘?陈公子能忍到今天才来,算是很有定力了。”
陈敬龙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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